****** 宁乡这样的水乡,被一条静静的窄河贯穿。 南潇雪从片场出来,离开了人群没走一会儿,便踱到河畔,看见一座格外陈旧的石桥。 在夜色里都感觉暗淡蒙着灰,年久失修,大概因偏僻而久无人行。 附近连宁乡常见的那些竹编灯笼也没挂。 南潇雪接起手机:“喂。” “阿雪。”母亲含笑的声音传来:“雷叔昨天搞定了给你的生日礼物,他想给你一个惊喜,等你生日时我们一起飞回国交给你,但我兴奋得忍不住,先来给你透个风。” “是在佳士得拍到的,四十年代的D家珠宝项链,D先生亲自设计的第二个系列,你说有多难得?今天有外国王储在现场竞价,雷叔还是替你拍下来了。” 母亲语气里有淡淡难掩的骄傲,想着雷启明肯花这一大笔钱,是因对她的爱屋及乌。 南潇雪想,大部分原因是这样,却又不止于此。 她淡淡道:“项链我有很多。” 母亲答:“这条不一样,真的很美,碧玺和尖晶石镶成花冠造型,你脖子生得漂亮,以后去颁奖礼,或者去国外演出时出席晚宴,带这条项链会很出彩的。” 南潇雪语气倦怠:“到时再说吧。” 她挂了电话。 对着夜色中如墨的河,忽尔挑了挑唇角,而她冷笑时眼里落着簌簌的雪,是没有一丝温度的。 她从小不缺钱,长大后自己更是赚得不少,在每年媒体评估的艺人收入排行榜上,她都居于高位。 然而她的倦怠并非只来自于不缺项链,她冷笑的是这通电话来得真是时候。 在她发现自己对着柯蘅吻不下去的时候。 想起母亲方才骄傲的语气——“这条真的很美”、“你脖子生得漂亮”。 她抬手在后颈上拂了一下,像是要拂开什么她不喜欢的东西。 “你在这干嘛呢?”一个淡淡声音传来。 南潇雪回眸,发现安常一脸沉静站在夜色中。 都说时光如河,她刚才是被眼前这条河拽回了记忆深处,那时她才八岁,刚开始练舞不久,暑假去美国探望父母,母亲带雷启明来见她。 待母亲去洗手间补妆时,雷启明坐到她身边,一只宽厚的手掌落在她后颈:“你脖子生得漂亮。” 顺着脊骨慢慢往下,又贴在她的尾椎:“腰也是。” 长大后的南潇雪荒唐的想过,八岁的小孩子哪有腰呢? 而那时小小的她已能敏感的察觉不适,发出抗议。 雷启明笑道:“你是小孩子,我喜欢你啊。” 这时母亲从洗手间回来,雷启明不着痕迹的抽回了手。 她并非没跟母亲反映过这件事,母亲的说法与雷启明如出一辙:“你是小孩子,雷叔叔喜欢你啊。” 一直到南潇雪长大了、进了娱乐圈,面对无数张渴慕与她亲近的脸生出反感、甚至胃里一阵翻涌时,她才意识到,童年所受的伤害并不一定要什么实质发生,已足以给人留下一生阴影。 而女性的困境在于,这些模糊地带的行为是不会被重视的,甚至连最信赖的家人也一同忽视,这无疑是第二重伤害。 很多人想与她亲近的人让她想起雷启明,与性别无关,而是她能从这些人身上嗅出一种贪婪和野心,都渴盼从她这里获得些什么。 也许是美貌,也许是金钱,也许是人脉。 而今晚柯蘅想要的,是她的角色。 野心的味道诱发她的童年阴影,无论她如何告诫自己不要出戏,这一次,她没有做到。 而此时眼前的安常。 南潇雪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一张脸那么干净而沉静,像这被抛却在时光之外的水乡,像连绵整场午睡的梅雨,像细细密密爬满墙角的青苔。 她那句“你在这干嘛呢”,就是单纯的好奇,带着一丝关切,不带任何探究的语境。 南潇雪想起安常今晚在片场吃卤牛肉的模样,忽然笑了笑——不再是冷笑。 安常根本是在她世界之外的人,娱乐圈的光怪陆离、金钱地位对一个水乡姑娘来说太过遥远,毫无意义,安常又能从她这里获得什么呢? 也许对安常来说,她不过是南潇雪而已。 不是风光无限的大明星,就是南潇雪。 她这一笑反而把安常给笑愣了,眨了两下眼—— 这个人好奇怪,刚才好像心情十分不好,一瞬间却又像好了不少。 “有烟么?” 安常摇头:“我不抽烟。” “能帮我去片场要一支么?” 安常脑子里在说:我为什么要去帮你要?难道我很喜欢你么? 不,我十分讨厌你。 可也许是因为南潇雪在夜色中过分落寞的背影,也许是因为刚刚南潇雪莫名那一笑,她也不知怎的,转身朝片场走去。 她内向,不喜欢跟人搭话,所以这任务对她其实还挺有挑战的,观察了半天,才确定一个化妆师微鼓的牛仔裤口袋里应该装着烟盒。 她鼓起勇气上去:“你好,能给我一支烟么?” 化妆师打量她一番:“你抽烟?”怎么看都不像。 “啊。”安常含糊应了句:“嗯。” 从片场出来,喧哗人声被远远抛在身后,周遭越来越暗,也越来越静。 像另一个世界。 荒山野岭又或桃源深处,会有精魄出没的那个世界。 那一袭瓷青色旗袍立于河畔的背影可不就是? 安常走过去,南潇雪听到她脚步声回头,对她摊开莹白掌心。 方才柯蘅所扮的穷小子为配合剧情淋湿了全身,南潇雪靠得近,旗袍也被濡湿了一些,变成沉沉的墨绿色,像藏满故事的草丛暗生暧昧。 安常挪开眼,只盯着她掌心瞧,把手里的烟放上去。 雨丝细细密密,勾勒着掌心的纹路。 安常不懂命理,瞧不出其中关窍。 两人静静对立了一阵,南潇雪:“你不会没拿打火机把?” 安常:“啊。” 南潇雪揉了下太阳穴,透着些无可奈何。 她倒不是想抽烟,作为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的顶尖舞者,抽烟太伤身,只是点着烟找精魄的角色感觉时,发现淡淡烟草味的确纾解情绪。 今夜的她很需要。 这时安常浅笑了声。 另只手从背后拿出来,把打火机递了上来。 南潇雪一愣,接了过来。 点火时她吸的那一口也很克制,很快吐出唇瓣,烟夹在指间,就那样任它烧着。 回味着安常刚才那一笑,笑得很浅,可露出一排小小白白的牙。 南潇雪在一阵缭绕的烟雾间说:“有时候觉得你太闷,简直像个老干部。” “有时候呢,你又还会开玩笑。” 安常绕到桥那一侧,微微倾身靠在桥头石柱上,瞥了眼石柱上南潇雪放着的手机:“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过。” “啊?” 南潇雪翻转了下手掌,看着指间那一点红的烟头,细雨中微微的风一吹,烟雾就往安常那边飘。 她把烟换了只手夹着,不让烟熏到安常:“这个不回答,换下个问题。” “那,你刚才为什么出戏了?” 南潇雪瞥了安常一眼,觉得安常这人挺矛盾的。 说她胆子大吧,她文文静静看着很温糯,很多事也的确喜欢选择逃避。 说她胆子小吧,她又敢吻上来、咬上来,冲到自己房间来质问为什么跟她“眉来眼去”。 包括现在问的这句,南潇雪估计没几个人敢问她。 她往桥头石柱边走了两步,夹烟的手藏到背后,学着安常倚在石柱上。 安常一愣,这石柱多小啊,南潇雪这么一来,两人靠得无比近了。 安常下意识就要往后躲,南潇雪轻轻“嗨”了声。 那双素来冷寒的丹凤眼微微弯了些,眼尾褶出一道细细的纹路。 她也说不上在笑,就是这样弯着眼睛,长睫微微翕动,吐息间有种特殊的清香气。 贴在安常的脸边问:“能再帮我入个戏么?” 安常回过神,刚才被凝结的动作纾解,往后一退:“不能。” “我为什么还要被你利用?” 南潇雪低头轻呵了一声。 安常又一愣。 南潇雪再次抬头的时候,脸上已没剩太多笑意,只是眼尾残余着那样浅浅的纹路,眼下的浅红小泪痣跳了两跳。 安常发现南潇雪真正有笑意的时候,眼尾就会冒出那样的纹路。 生动而可爱。 等一下,安常在心里告诫自己:你疯了才会说南潇雪可爱。 同样都是冷酷无情冰山脸,你还不如去说伏地魔可爱。 “好吧。”南潇雪退回河边,倒也没有勉强她的意思。 安常站在石桥旁,没再凑近,但也没走。 两人就隔着那段着实不能算近的距离,静静的,等着南潇雪指间那支烟燃尽。 然后南潇雪转过身,安常提醒一句:“别忘了你的手机。” “不要了。” “哈?” 南潇雪当真往前走去了,安常想了想,把手机拿在手里跟上去。 手机是最新款的苹果,不像别的明星有花里胡哨的手机壳,南潇雪的就是米白色荔枝纹皮质,摸在手里质感很新,安常觉得南潇雪一定很少用手机。 这点倒是跟她一样。 从河边走回片场,先是坑洼不平、裸露出泥地的一段石板路,然后会路过一片草地。 不是大城市被修剪得工整的那种草地,这里偏僻,草地是没什么人来打理的,一根根荒草长出高低不一的个性,踩上去像不服输的刺头,轻扫着南潇雪的旗袍下摆和安常的牛仔裤脚,把湿漉漉的夜露涂抹在上面。 她们脚边坠了同样的晶莹,又晕开成同样的水墨。 细雨打在安常的后颈上,马尾一扫一扫。 她忽然想说些什么,可雨丝黏住了嘴唇,她向来寡言,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说。 南潇雪走着,瞟了眼身边的小姑娘。 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走得安静而沉默。 一路走到片场门口,南潇雪准备进去,安常忽道:“等等。” 把手机递给南潇雪:“在这等我会儿。” 南潇雪瞥了眼手机。 安常:“你真不要了?” 南潇雪伸手接过,怎么可能真不要,到她这年纪和地位,丢手机会给多少人带来麻烦,她没有任性的资格。 两人手指轻轻擦过,安常触电般缩手。 南潇雪抬眸。 她们身后已能听到剧组喧哗的人声了,方才两人独处的寂静世界像倒带胶片一样快速退去,可南潇雪因压低而透出些许亲昵的语气,延宕了那不知如何言说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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