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响过最后一声蝉鸣。
第6章 分别 但她们还是分开了…… 徐奶奶生于八月末,死于八月初,没能等到这一年的生日,享年六十六岁。 林舟和徐森淼第一次面对死亡,是上小学前的暑假。 院里的猫儿们自由惯了,不愿被束缚,肯吃人们喂的吃食。 但不肯成为家猫,被人带回家也会想方设法的跑出来,似乎垃圾堆的纸箱子比软和棉垫更好睡。 其中一只白猫性子格外强,怀了孕也不肯跟人回家。 因为有了宝宝愈发敏感,人们稍一靠近就戒备的弓起身子发出怒吼,无论是喂食的还是拍照的。 白猫凶人,却不凶小孩,于是林舟和徐森淼在墙根下给她搭了个窝,“墙皮”是猫喜欢的快递纸箱,内里垫了足足三层旧毛衫,又舒服又暖和。 为了让猫妈妈营养充足,林舟自动爱上了喝鱼汤,每天都馋的去求徐奶奶,自己喝一碗,悄悄给白猫留一碗。 动物是通灵性的,白猫喝了林舟的汤,会来蹭一蹭她的手,林舟就问:“你还有多久生小猫呀。” 白猫“喵”了一声,听语调大概是“快了”。 林舟又问:“那你生了小猫,我可以帮你养吗,我家没有老鼠,不需要它工作。” 徐森淼在一旁帮忙说好话:“而且每天都有鱼汤喝,还有小鱼干吃。” 白猫思考似的转了两圈,走过来蹭了蹭林舟的小腿,又用尾巴勾了一下徐森淼的脚踝。 看样子是答应了,林舟摇了摇她的尾巴尖,拉钩作证,“那说好了,等你生了小猫,我和小淼一人帮你养一只,不可以反悔哦。” 听徐奶奶说,猫生生一窝,一窝四五个。然而白猫这一胎只生下三只小猫,林舟端着鱼汤去找她时,发现白猫因为难产昏死了过去,三只里小猫只有一只舔开了胎膜,正在闭着眼睛蠕动,另外两只在夜雨里冻了大半夜,已经憋死了。 林舟被吓得大哭,慌乱地跑回家找妈妈,周自行连忙开车把白猫送进了宠物医院,抢救了足足一小时才捡回白猫一条命。 但她精神好了,似乎也更怕人了,无时无刻不在亮爪子,总是戒备的缩在角落里,不肯喝水也不肯吃饭,只是一遍一遍舔着自己的皮毛。 林舟想要摸摸它,被呲了牙,不解的仰头问林舒恩:“妈妈,她为什么凶我呀。” 林舒恩摸了摸她的头:“可能是产后抑郁吧。” 这个词语对于一个刚读完幼儿园的小孩来说高深了些。 但林舟本能的,知道这是不好的病症,于是拽了拽林舒恩的手:“妈妈,我们帮帮她好不好,我们带她回家好不好?” 白猫只在林舟家里住了一天,第二天趁周自行开门上班时,叼着小猫跑了出去,林舟日日去墙角的猫窝找她,却一直没有等到。 转眼过了大半个月,林舟和徐森淼在楼下跳房子时。忽然听见徐奶奶和几位邻居唠嗑,邻居婆婆坐在台阶上择豆角,说道:“要不说那狗不是东西呢,那家人也不是东西,哪有在小区里养猎狗的,这咬着娃娃怎么办。” 一位抱着孩子的阿姨问:“真是猎狗啊?” 婆婆“嗐”了一声,提了提嗓门:“那还有假?我昨天遛弯时亲眼看见的,那大狗没栓链子,蹭的窜出来叼走一只猫,就是那大白猫生的那个小的,大白猫和他打架,也被咬死了,可怜哟。” 大人们唏嘘一片,林舟呆愣的站在一旁,有点不敢明白是什么意思,徐森淼熟悉她故作迟钝的自我保护机制,默默捂住了她的耳朵,林舟又一次被吓哭,拉着徐森淼的衣服哆嗦着说:“小淼,我想看。” 徐森淼挡在她面前,以稚嫩的、七岁的身躯,和坚决的、强硬的保护:“不要,小舟,不要去。” 那时林舟没有想到,六年后的夏末,她会再次听到这句话。 徐森淼压抑住心里巨大的恐惧,摸索着推开了徐奶奶的房门,屋里没拉窗帘,月色照在老人陈旧却干净的衣衫上,徐森淼没敢开灯,藉着微弱的光线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走到床边,徐奶奶安静的躺在床上,新修剪的短发规规整整的,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林舟就是在这个时候推开大门的,徐森淼听见动静,猛地回过神来,隔着一面墙朝她喊:“不要!小舟……别过来。” 林舟被这句话钉在原地,死寂的黑暗中,她感受到了徐森淼的惧怕,以及生命的消亡,徐森淼轻轻摸了下徐奶奶的手,摸到往常总是粗糙温暖的手,如今已经凉了。 那天夜里来了很多人,林舟和徐森淼都不太认识,林舒恩和周自行没有强迫她们留在家里。 于是在午夜十二点的医院走廊里,林舟听见值班护士说:“唉,送来的时候人早没了,听李主任说是突发的,老太太身边又没个人,要是有人还能盯着看一眼……” 另一个护士也跟着叹了口气:“老人都这样,讳疾忌医,不舒服也硬扛着,没办法的。” 医院的冷气往人骨子里钻,林舟靠在墙上不受控的想。 如果不是自己拉着徐森淼陪自己玩,如果不是自己不肯让徐森淼回家,是不是徐奶奶就不会孤零零的走掉,她不知道急病能有多急。但无论如何,都有说上几句话的时间吧。 她想起听成绩那天,想起徐奶奶嘱咐起来没完,那句从小喊到大的“别摔着”拖着长长的尾音,还没说完就被她和徐森淼关在了门后面。 徐奶奶还有好多话,要对徐森淼说。 隔壁病房里传来小孩的哭闹声,林舟顺着门缝看了看,看见了一只挂在床头的氢气球。 约莫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年徐森淼得了重感冒,发烧总也不好,最后发展成了肺炎,一年到头在外忙生意的徐胜和陈旭都回来了,带着女儿在中心医院住院,林舟非要来看她,来的路上给她买了一只氢气球。 林舟许诺说,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出去放气球。然而徐森淼实在病的重,在医院一待就是一个月,林舟隔三差五跑来看她,见气球瘪了就换个新的,再瘪再换,直到徐森淼出院。 她那时候觉得,病总会好的。 现在才明白,有些病是不会好的。 徐胜和陈旭赶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陌生的大人换了一拨,商量着墓地葬礼的事情,他俩常年在外做生意,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看一看,对林城的各个流程都不太熟悉,林舒恩和周自行没少帮衬,忙得整日不着家。 这个年纪的老人家去世,勉强算是喜丧,大人们在楼下摆宴席,找厨子打八大碗,还请了戏班子搭了两天台唱丧。 徐森淼第一次送别亲人,对每一个环节都很陌生,麻木的跟着大人们上香磕头,发请帖、摆桌椅、顺从的被每一位红着眼眶的长辈搂在怀里,院里的爷爷奶奶都是看着她长大的,纷纷想要哄一哄她,她都没什么反应。 徐胜和陈旭回来前,徐森淼俨然一个能顶半边天的大人,她独自一人面对死亡,平静的制止了林舟进门,自己跪下给徐奶奶磕了三个头。然后才去寻求林舒恩和周自行的帮助,她甚至在去医院前检查了家里的门窗水电,关好了灯,锁好了门,细心的带上了徐奶奶的身份证和户口本。 徐奶奶一生要强,早年间丈夫去世不愿再嫁,她跟着兄姐闯关东,零下十几度的冰天雪地里穿着布鞋拉石料,夜里回家脚上能结一层冰,就这么一毛一毛的挣,愣是把孩子们拉扯大了,徐森淼不想给她丢人。 直到徐胜和陈旭回来,等能做主的爸爸妈妈出现,她才像是电量耗尽般,变回成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小女孩,人们和她说话,她礼貌的答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喧闹的环境中,林舟能做的,只是跟在徐森淼身边,在她发呆时握住她的手。 徐奶奶出殡那天,送行的队伍排了十余米长,林舒恩红了眼眶,周自行也摘了眼镜,呜咽在唢呐的长鸣中伴着纸钱连成了片,徐森淼却没有哭,徐胜和陈旭也没有哭。 直到把徐奶奶送走,和四方宾客道了别,陈旭才一巴掌拍在徐森淼的后背上:“玩疯了是吧你,啊?玩疯了是不是?” 徐胜刚脱掉孝服,顶着满眼疲惫的红血丝拦住了陈旭,大喝一声:“行了!” 陈旭不肯停,训斥中夹杂着沉沉的哭腔:“我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让你照顾好奶奶,你怎么答应我的,啊?” 徐胜又吼了一句:“行了!你少说两句!孩子也不好受!” 徐胜的体谅松动了徐森淼麻木的神经,这些天她跟着大人们走流程,见师父打方肉碗,会觉得没有奶奶做好吃; 听唱吹的唱《好人一生平安》,会觉得奶奶不喜欢这个调子; 上香时看向黑白分明的遗照,会有一种迷茫的、困惑的陌生。 她总是时不时陷入无意识的停顿中,要缓一缓神,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此时此刻,在妈妈的泪水和爸爸的怀抱中,她才明白,疼爱她的奶奶走了,她不好受。 徐家的门没有关严实,林舟靠在楼道里,听着徐家哭成一团,想起前些天自己问妈妈的话,她问林舒恩:“徐奶奶不是徐叔叔的妈妈吗?徐叔叔为什么不哭呢。” 林舒恩轻轻抱着她:“徐叔叔是大人了。” 林舟不太懂,又问:“大人不能哭吗?” 林舒恩说:“大人啊,不能伤心太久,他们还要过日子的。” 无论多么伤心,多么难过,日子还是要继续的,徐奶奶不在了,没有人能照顾徐森淼了,徐胜和陈旭的生意还在起步阶段,建在南方的厂子一日也离不了人,他俩商量了许久,决定带着徐森淼去南州上学。 周自行和林舟说了这件事,林舟当场就不干了,平日猫儿一样的小姑娘炸了毛,近乎无理取闹的反驳着大人的安排:“小淼、小淼考上徐中了啊,徐中不是最好的学校吗,去南州,南州去就白考了啊。” 林舒恩叹了口气,劝慰道:“南州也有好学校的,小淼在那边,也能好好上学的。” 林舟急得跺脚:“可是,可是南州那么远,干嘛非让小淼去呢,小淼住宿不行吗,二中、五中,都可以住宿的啊。” 林舒恩轻轻摇头:“住宿生周末也要回家的,没有人照顾她呀。” 林舟听不进去:“那让小淼来咱们家住呀,让小淼和我住。” 林舒恩沉默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非要吃糖的小朋友,周自行就轻轻的说:“孩子,总要跟父母在一起的呀。” 林舟被这句话说的愣住了,直到这会儿,她才想起来,他们不是徐森淼的亲人。 无论多么亲近,都没有和她血脉相连,徐森淼刚刚和一位至亲分别,不能再一次面对分别。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安排学校、收拾行李,徐森淼成绩优异,又有特长生身份加持,成功被一所重点中学录取,学籍还留在林城,算是外省借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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