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安素抬眼,接过史墨递来的纸巾,仔细地把脸上的泪痕抹去。 她转身,轻轻抱住史墨,头埋进去,接着史墨从骨骼里听见她的声音。 “对不起,我以后一定少哭。” “不要这样啊,你想哭就哭啊。” “不行的,没人喜欢总是哭的人。” “别人的看法都是狗屁,不要听。” “哈哈……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啊,觉得我就像是一个神经病一样?” “一点都不觉得。” “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容忍一个陌生人的哭泣。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一阵空白又充实的沉默。 康安素听见史墨的心跳,她的心跳告诉她,对方在思索,所以她等着一个认真的答案。 史墨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没有语气,却见沉重。 “因为我常常感到悲伤,遇见你,我仿佛看见了你在为我哭泣。” 怀里的人动一动,把她抱得更紧了。 “那我们以后就一起哭吧。” “嗯。我喜欢哭泣。”史墨肯定地说。 “神经病啊我们。” 史墨抱紧了她,回答这个带着笑意的回答。 “宇宙超级无敌神经病。” 不要问神经病患了什么病,不要问她经历了什么。 见到她的第一眼,或笑或哭的,都是这个精神病。 一个精神病心里升起的火,总会被另一个精神病看见。 然后她们一起犯神经,一起大笑,一起大哭,一起用心中的火撩伤这个世界。 在我们的独特世界,我们很快彼此爱上,然后一生浪漫,直到生死将我们分离。 “《杨树》,顾城,我失去了一只臂膀,就睁开了一只眼睛。” “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康安素捧着一本书,小声地读着,有时还要停下来思考,好像是在为她自己一个人而读。史墨静静的看着她的神情,她读到一句灿烂的诗就要轻轻微笑,读到一句悲伤的抒情,眉头就要轻轻皱起,她的心情全部都写在了脸上,像一面透明玻璃,任何感情都能在上面涂抹。 我讨厌文字,史墨想,不过,或许是以前讨厌。 “你说,世界上真的会有一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吗?”康安素扭头看着史墨。 “会有的。” “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每天劈柴喂马吗?” “总有的。” “你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我什么样的生活都不想要。”史墨皱眉,回答的尾声很轻。 “为什么呀?” “其实,有时候我在想,这个世界挺无聊的,生活大同小异。” “怎么会呢,这个世界多好啊,任何一种生活我都喜欢。” “我不喜欢。” “你看。”康安素指着落地窗外巍峨圣洁的雪山,“这样的景色多美啊,一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美景,我就喜欢的不得了。” 史墨顺着康安素手指看向景色,在她眼里,只能看见石头组成的庞然大物,和恒星散发的微波。 她的眼神如此平淡,立刻让康安素明白了她的意思。 康安素躺下了,沙发很大,她的头紧顶着史墨的大腿,手牵着她的手在空中荡来荡去。 “你的手,我的手,好像一个秋千啊,荡~荡~” 手被一只微凉的小手包住,抬在半空中玩来玩去。 史墨任她这样玩着,低头看着她笑起来的脸,另一只手没有忍住,偷偷得捏住她长发的尾端缠绕在自己手上。 “荡秋千~你和我荡秋千,我们一起荡秋千,一起飞上天,我们的手一起飞上天,天上有云,云朵上有房子,房子里有神仙,神仙无所不能,包治百病。我们希望身体健康,神仙说要做好事,我们就一起手牵着手去做好事……” 康安素似乎是自己编了一个故事,史墨静静的听着,听她的声音软软的滑进自己的耳朵里。 这个故事最后也没有结局,康安素最后说的是,“最后,我们做了很多好事,可是天下还有很多好事等着我们去做,我们做不完,神仙就不要我们身体健康了。” “嗯,没事,我把健康分给你。”史墨说。 康安素明显一愣,“你说什么胡话呢,身体健康最重要,我才不要。” “我也不要,我把健康都给你。” 康安素恼了,把手甩开,语速加快,说,“那我也不要,爱谁要谁要。” “那我要了吧。”史墨又把康安素的手拽过来,牵起来。 康安素扭头,好一会不说话。 “我想了想,我把健康分你一点,分我的爸爸妈妈一点,分弟弟一点,然后分给我的朋友一点,剩下的再分给世界上的所有人。” 史墨笑了,为康安素这种莫名的认真严肃笑了,“我不要你的了,你给我那份给自己留着吧。” “我不要了,我分给你。” “我也不想要,也给你。” “哎呀,我都说了我不要了,都给你,通通都给你。” “那我们两个交换健康和寿命。这样就解决问题了。”史墨笑着说。 康安素也笑了,史墨却隐约从这个笑容里看出来一丝悲伤。 “才不要。我从小身体就很差,所以名字里带一个安字。和你换的话,那你就太倒霉了。” 史墨不以为然地摸摸她的头,“慢慢养身体,总能转好的。” “万一好不了呢?” “没有好不了的,只要你坚持去做,总能转好。” “嗯。”康安素很小声的回答。 一阵沉默后,她接着说,“史墨,我们去祈福吧。我想去拜佛。” “好,保你身体健康。”史墨声音轻快,带着无知的纯粹快乐,丝毫没有意识到对方的怪异。
第6章 离开与分别 你转着转经筒,击声清脆,佛菩开眼,但是在远方,我望不见冈仁波齐。 “你说,布达拉宫会保佑我们吗?” 康安素站在药王山上问身后的史墨,声音微弱。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布达拉宫的全景。 “会的,它为什么不保佑呢?” “是啊,为什么不保佑呢?”康安素接着问,声音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史墨,你说这个世界公平吗?” “当然不公平,贫与富,高与下,世界没有一时是公平的。” “那你觉得最大的不公是什么?” “是爱与不爱。爱是一种天赋,是生来就有的,生来没有的就没有,是学不会的。” 康安素扭头,诧异与她的想法,“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呢?” 史墨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纯洁的眼睛告诉她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多么被爱。 史墨服输了。 “好吧,可能是我的错觉。” 她不想解释,和谁都不想解释。 “没关系,你保留你的态度。每个人的成长经历和看待世界的方法都是不同的,只要我们都是一个善良的人就足够了。”康安素轻轻拉住她的手,好像是在劝导一个迷途的孩子。 “嗯。”史墨想,你是第一个没有说教我的人。 “那你呢?你觉得最大的不公是什么?” “我觉得是健康与疾病。每个人心中的痛苦都是由她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带来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亲人的离世和身体的疼痛是真正的痛苦,其他的痛苦我们都可以避免。一个人的自卑,世界上真正的自卑是一个患有疾病的身体,这样痛苦不以意志转移,它客观存在,不可避免。” 她说了很多,眼神平静如一汪湖水,眸子暗沉,像盐湖的中心。 风吹起她的头发,飞舞的发丝让史墨的思绪杂乱。 史墨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她隐约觉得,对方的冷静不是局外人的淡漠,而是死如死灰的绝望。 她站在西藏高处,抓住一缕纷飞的发丝,把站立的人搂入怀中。 “至少我们还健康不是吗?”这句话,连史墨自己都觉得无力。 “那不健康的人呢?她们怎么办?” “安安,”史墨第一次叫得这样亲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公存在,我们无能为力。” 对方抓住她的一个衣角,手尖泛白,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知道……所以我要去祈福,我要为全天下的人祈福。” 史墨想,原来这就是你千里迢迢来到如此高,如此远的西藏的原因。 “我们一起去祈福。”史墨说,她没说出来的是,我会用心去祈福,我会像朝圣者不知疼痛那样去信仰一个宗教,一个名为安素的宗教。 “史墨……我去了很多地方,高山、深湖、教堂、寺庙……可是没有用,到底要怎样祈福才可以实现呢?” 史墨垂下眼皮,在高处,她俯瞰这个世界,街道如线,人如珠子。 “或许别人会有答案。” “什么人?” “随便一个人。” 直到夜晚,她们终于找见了那个人。 他是个朝圣者,来自遥远的阿里地区,千里迢迢,一步一磕头到达的布达拉宫。 他身着破烂,但眼神明亮,耋耄的年纪笑起来像是个纯洁的孩子。 史墨牵着康安素的手,揽住对方,问,“你知道怎么样祈福吗?这些神仙怎么样才能保佑我们。” 对方回答,“多做善事,多行好事,上天自会保佑你。” 康安素追问:“如果我也去朝圣祈福,上天会保佑我吗?” 那双眼睛看着她,像是看破了世间,“从你的心出发,从现实寻找答案,爱神,爱人,神自然会保护你。” “我怎么去爱别人?” “不要逃避,用心对待她人,就像祈福时那样真心。” “怎么样可以做到不逃避?” “生死有命,都是神的安排,但在神恩赐的活里,要勇敢的面对生活,要诚实得向神袒露你的一切,不要在将死时刻再感到后悔。” 他走远了,高原的风忽然大了起来,穿过了灵魂的山谷,冷寂了康安素的世界。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千里迢迢来这里找自己的弟弟,又想起来了几面之缘的史墨。 她转过身,在夕阳跌入地平线的最后一刻说,“史墨,我要回家了。” 史墨看着她,嘴唇动了动,说,“再见,我想要留在这里。” 酒店里,史墨看着康安素收拾她的行李,她带的行李很少,最多的反而是一些书籍。这些衣服这样少,好像她从来没打算在旅行中逗留太久,但是那么多的书,好像就是踏上了远方再也不回来了。 “明天早上几点的机票?” “10点的。” “那我就预约九点的的士。” 康安素点点头,没说话,她显得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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