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访者的神世调查报告,同来珺的神世检查报告一起,递交公安局、管理司和监察委处理。 阅读完这两份报告后,管理司大为震惊,是那种震碎人生信念的震惊,卢波彦还没读到一半,偏头痛发作,鼻烟壶都不好使了,差点一尥蹶子,在工作岗位上英勇牺牲。 他们和总研所同心协力了十几年,都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本来对高总所长是信爱有加,当初处理柏情一案时,举棋不定之时,还是参考了高所长的意见,觉得结果皆大欢喜,各方都结局圆满——市局解决了棘手的案例,管理司解决了意识界的麻烦,总研所解决了名誉上的冲击。 结果到头来,这是营造出的太平假象,各方是被总研所给耍了一通? 时隔四年,再度光临总所时,管理司杀气腾腾,隔着条街,都能闻着杀气的浓郁,似乎紧随而来的,会是滔天遍地的腥味,血流成河。 监察委和意识委一起,将总所的咨询材料,纸质本和电子版都调取了出来,逐一检查。不过这些表面上的东西,总所总能做得格外周到,没落下任何把柄,找不到使用新技术的痕迹。 此情此景,和四年前如出一辙,管理司和监察人员风风火火地来,结果没找到可疑之处,对总所放低了防备,很快就同它打成一片,一致对外,对付意识界的暴徒柏情。 但这次,管理司留了心眼,将研究部的材料调了出来,重点检查——咨询文本可以掩藏,毕竟现在新意还没有大范围使用,而意识师最不缺的就是记忆力,完全可以记在脑子里,仅仅谈话时交流,不留文字材料,但是研究部的实验可就不一样了,必定有文字记录,虽然没有明示和新技术相关,但却可以从侧面证明,新技术的研发过程。 果不其然,监察负责人和委员会的专家一起,连夜将疑点列了出来,包括对脑区的定位研究、特定刺激反应实验、特定神经元建立技术、大脑模型的研究实验等,总而言之,与举报信息中,新意技术所需的研究出奇地吻合,若没有举报,光看这一系列实验,意识专家都会生出质疑:这研究的方向似乎有些诡异? 如果说检查之前,管理司对于总研所,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在听取负责人的检查结论后,最后的幻想都破灭,只剩下撕破脸的公事公办。 办公室里,高蔚来仍旧坐得端雅,衣衫光鲜,发丝不乱,但他面前的材料,却堆得凌乱——来访者神世调查报告,受害者大脑检查报告,以及研究部实验核对意见…… 如此多的罪证,压在眼前,他扫了几眼,眼神并未慌张,只是有些颓唐,加深了眼下乌黑的浓重。 林高懿和宁栾同属犯罪嫌疑人,如今坐在侧庞的沙发上,一个面色阴郁,一个面色复杂,都没说话。宁栾抬起眼眸,打量他的眼神中,还带着关切。 高蔚来面色不佳,但感受到她的目光后,冲她笑了笑,有些恍惚。 神世中的战争结束后,他察觉到大脑里被埋下了质疑态度,但是并未慌张,因为这并不说明他败了,他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宁栾态度蹊跷,开口劝他的那一瞬间,虽然只是一句话,但是他如临大敌,知道大事不妙,败局已经开会显现。 之后,宁栾开始频繁请假,似乎在远离他,似乎开始和白木青联系。 他有着灵敏到极致的预感,察觉到了这敏感的变化,但是并未干预,因为冥冥之中知道,干预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 发展到了如今,来珺顺利醒来,恢复了神志,恢复了记忆,恢复了继续同总所抗衡的能力,连同其他意识师一起,再次举报了总研所,将事情捅上了天去。 他自己神世中的博弈,他失策了;来珺神世中的博弈,他失守了。 失策加失守,最终合成了一场败局。 此刻已是黑夜,办公室的窗,透进了浓郁的夜色,也透进了深夜的冰凉,高蔚来背窗而坐,似乎承接了满背的霜寒,浸入了脖颈,足以使人埋下头颅,垂下目光。 面对满目的证据,他终于长舒一口气,再抬起眼眸时,满目的坚定,没有半句废话。 “对,这些证据有效,举报的内容,全部属实。”
第205章 在审讯室里待了三天高蔚来将前前后后的发展,都给供述了一遍。此次供认,他积极配合所以毫无隐瞒再加上思维缜密,陈述犯罪事实时都能说得生动具体到了引人入胜的程度。 姜元纬亲自审问,就跟听悬疑惊悚故事似的听得一愣一愣的,在愤懑之余又忍不住感慨,难道大脑潜能得到开发利用的意识师,脑子就是和常人不一样?连犯个罪都能犯得如此周密狠辣,若不是柏情一样周密狠辣,还真把他这个老家贼揪不出来! 原本的市局和管理司的“联堂会审”是专门给柏情准备的豪华配置,如今风水轮流,轮到了总研所身上高蔚来、林高懿、宁栾、陶旭,在审讯椅上轮番做了客。宁栾起先仍是保持沉默直到确认高蔚来已经陈述了个干净才开口供述。 但是取得口供之后市局和管理司再度面临了四年前的困境。 按照犯罪事实高蔚来等人最严重的罪行是创设幻境使来珺遭受了非人的经历,精神损伤严重,以及发明了新意技术,破坏了来访者原本的人格。 可是不管是创设幻境,还是新意技术的部分内涵,在正常的移意治疗中,都有使用到的案例。比如创设模拟现实的幻境,设置关卡,增强来访者的意志力,帮助其克服某个心理障碍;再比如清除记忆,并促使固定神经连接的改变,从而戒掉某种恶习,想成良好的行为习惯。 目前有关移意的法律,明确规定的违法行为有两点:一是未经被移入者或被移入者监护人允许,移入到对方的大脑之中;二是利用移意手段,对被移入者的神经世界和意识场造成了损伤。 这两点,高蔚来都有触犯,但是若要依据有关意识法规来定罪量刑,却不是特别容易。 一是对神世和意识场的损伤程度,需要经过相关意识师评估,但是经过白木青等人的“抢救”,来珺的神世已经恢复了大半,虽然记忆惨烈,但是结果乐观。 二是对来访者神世的影响程度。经历过新意技术治疗,后遗症最严重的两个来访者,就是南艺芩和单敏浩,但是他们出现失智时,前者有柏情的因素,后者是有车祸的因素。若说对人格的影响,从世俗层面来看,新意技术是让人格变好,变得“利好”于自己,利好于他人,利好于社会。 只不过这个利好,是因为换了个神世,是神世模型在发挥功能,这也是总所违法行为的最大一条——破坏神经世界的发展规律,严重违法了意识师职业操守。 不过这一条不仅大,还大得出奇,意识界从未遇到过这么大的阵仗,一时间法律规范都跟不上它的步子。 最起初时,有关意识师的职业行为,都是行业操守在规范,发展到后来,逐步建立了行业标准和法律法规。但是因为意识界的违法,涉及到神经世界,有诸多特殊之处。有关神世的标准和法规的建立,需要意识委员会的协助,拟定出专业的提案。 而这一进程,进展得非常缓慢。一是因为意识师的准入门槛高。意识大学里,开设了六年的思想品德课,从起步时就端正职业态度,而且凡是能进入到意研所,成为意识师的学生,在学习期和实习期,脑子里的三观早就被考察了个光,意识师最擅长的就是洞察别人的想法,对于自己的学生更是毫不留情。 这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行业队伍的端正,从根源上就遏制了问题的产生,所以也就没有惩处不良行为的迫切需要,外界对意研所的反应也是一路向好。 其次,还有委员会内部对于行业行标准的分歧。委员会更大程度上,应该是一个协会,是由全国顶级意识师,组成的学术性、专业性的非营利性组织,服务于主管单位管理司。其中的会员,除了在委员会中有职位,还分布于各大意识学院和研究机构,因为从事的工作不同,又分为理论派和实践派。 理论派志存高远,认为应该设立分门别类的行为规范,严肃规范意识师的治疗行为;但是从事一线咨询的实践派,深知移意时的千变万化,条条框框束缚着太难受,所以倾向于设立一个大的规范标准,在符合标准的原则下,可以根据情况进行灵活变通。 而高蔚来,作为委员会的副会长,就属于实践派,一直主张让意识师保有自由,不要戴着镣铐跳舞。 高总所长的大名,传出去都威震四方,他的意见,其他人不敢怠慢。包括管理司在内,屡次把他当做最权威的咨询顾问。但是现在出了事,他们一咂吧嘴,回过味儿来,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发寒——这难度不是自己管理自己的事儿? 简直是撒开了膀子跳舞,为所欲为了! 这次总研所的事一出来,都无需高层的反应和外界的声讨,意识界内部立刻痛定思痛,马上把“推动具体的行业法规建设”提上议程,加班加点地开始干活,血洗之前“无为而治”的应对态度。 死结一案,可谓是一把回形剑,不仅刺破了意识咨询繁荣发展的表象,还绕了个圈,倒逼意识界标准规范的完善,形成完备的法规网络。 不过在规范之前,高蔚来等人的罪行,还是得依照现有刑法来处理。 法院判决如下:高蔚来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林高懿有期徒刑三年,宁栾有期徒刑两年零七个月。三人均被禁止从事意识咨询职业。而陶旭等研究部成员,并未直接参与到犯罪当中,但是涉嫌包庇,为其提供技术上的便利,也被依法判处。 不过因为高蔚来移意的能力已经登峰造极,就好像是个行走的“换头程序”,能够伤人于无形之中,社会危害性太大,即使是刑满后,也不一定能像普通情况一样释放,会根据未来具体情况做出考量。 总研所罪行的宣判,就意味着四年前柏情罪行的洗清,市局还留着当年的卷宗,想要恢复柏情的身份,为她洗冤正名。 但是白木青却委婉拒绝,表示不用折腾,“白木青”这个身份还可以接着用,不碍事。其实四年前,还多亏总研所压着,事情没有闹大,仅仅局限在几个责任机关之中,认定柏情是个千年祸害,要“欺师灭祖”。 如今真相大白,市局、管理司和监察委,都得知了事实,那么就等于,柏情的名声已经洗净,没留下什么冤屈。 只是柏情已经死了,祭日都过了三个。而她顶着白木青的名儿混了三四年,已经毫无形象可言,如今再活过来,要转变的东西太多,牵扯出的麻烦也太多,还不如就顺水推舟,在新身份的掩藏下,继续过不需要考虑形象的日子,轻松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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