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本想反驳几句,倒不料长白先出声喝止。和月香讪讪住口,面上却还有些许不服。
长白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转向无双,“无双师妹,无论如何,我们还得回宗门看看。你们……”
无双似从沉思中惊醒,“此处毕竟是异乡,总还是一起更为妥当。”
长白欲言又止,终是点了点头。如若这并非百年之前呢,毕竟眼前这证据算不得一锤定音。
于是一行人离镇之后,便往明月楼方向而去。
一路上又撞着些魔修为祸,倒是停停走走,到了第七天上,又途经一个城镇。
那却是个大城,城墙便宽能容人行走,街巷更是往来热闹。
皎皎忍不住道:“原来百年前人间繁华热闹,也是一般。”
千秋岁嗤了一声,“不如雾虚城。”
无双心中一惊,不觉瞧了她一眼。
“怎么了?”
无双摇摇头,“没什么。”抬眼望去,“那边好生热闹,不知什么缘故?”
皎皎闻言先跑几步,回来说道:“是张榜悬赏,城中最近在闹魔修。”
“又来活了?”
和月香摩拳擦掌,便冲上前去揭榜。
长白倒没阻拦,纵使世殊时异,降妖除魔总是不变的修者本分。
无双却又有些出神。
“师姐。”成余凑近无双,“我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无双微微低眉,“少了什么?”
成余一时却答不上来,“我也说不准,但总觉得有点奇怪。师姐不觉得么?”
无双没有答话,只是瞧向揭完榜蹦跳着回来的和月香。
有路人看着和月香手中告示,面带歆羡,“又是仙人吧?”
和月香不无得意地笑笑,抬手掐诀,便于掌心生出一节翠绿的竹枝。立刻有人叫起神仙,很快围簇过来。
成余只觉心中轻轻一撞,仿佛就要想起什么。但却有股大力比这一想更先撞在他身上。
他只觉身子变得无限轻,随即又变得无限重。于仿佛间觑见天边有一道白光劈落下来,刺目而耀眼,顷刻间夺去他全副精神。
*
那光劈裂下来的刹那,和月香释放的灵气尚未收回,得意的笑容仍在脸上。
然后她看见那道光,那样耀眼,又那般刺骨,叫她倏忽间懂得了师傅所谓“有如实质的杀意”,失神的刹那,手中的翠绿竹枝在顷刻间片片粉碎。而整个世界被那光自中间劈开,大地骤然两分,房屋崩裂,连人也劈作两半。
人……血腥气钻进她鼻中,哭喊声响在她耳边,眼里……眼里似乎望着一切,又似乎什么也不曾真正看见。这该是梦,是真正的幻境终于出现了。否则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有人在拼命奔跑,有人在坠入深渊,有人用力扒住裂缝,有人跪下来不停磕头,然后被不知何来的碎石打中倒地。
到处是血,到处是模糊的血肉,到处是倒塌的房屋,到处是嘶喊和哭泣。然后有人……忽然有人抱住了她的腿。
和月香木然低头,见是方才那个满脸艳羡的叫她仙人的男人。
他口中在喊着什么,满面的绝望,死死地揪着她不放。
她听不见,便本能地俯下身子。然后忽然,嗡嗡,一切声音又真正落回她耳中。
“救……救命……仙人救我,求你……”但他已然断了双腿,鲜血流了一地,气若游丝,生机渐绝。
和月香回过几分神来,忙忙应声,“别怕,我这就……”
这不是难题,她的储物戒里带了许多救命丸药,是下山前师姐给她塞上的,其中正有一枚续断丸,虽做不到起死回生,但续折接骨却是不在话下。
但……和月香忽然愣住,随即心头涌起莫大的恐慌。
为何,为何她的储物戒毫无反应?试过一次,再来一次,那小小的指环仍静静套在她食指之上,仿佛不过是最寻常一枚扳指。
和月香心头发慌,不肯相信。
那人眼中的光辉却在她一次又一次尝试中黯淡了,“仙人,你……你不是仙人么?”
是啊,她是修者,降妖除魔,扶危济困。她不正是高高在上的仙?
只要她高兴,呼风唤雨可灌溉干旱的农田,只要她乐意,枯木也能生春长出新芽。
可为什么,可为什么……一点法术都用不出来了?
和月香猛地后退,一退再退,疯了般地尝试过无数法诀。
她已然发现,不但是打不开储物戒,旁的法宝也一样都用不成,非只……非只如此……
那男人的尸体被她拖出十几步,双臂却仍死死缠在她腿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你不是仙人吗?
和月香不知当如何是好,她已不知所措。师伯师叔呢?师兄师弟又在哪里?哪怕是……蓬莱那几人还在都好啊。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落下一朵接一朵红色的小花,有一朵便正正自她面前飘下。
是莲,照水红蕖,映日芙蓉。
哪来的?
和月香无措的视线情不自禁追着那红莲,追着它轻飘飘落在脚边,落在那不肯闭起的双眼上。
红的莲忽地变作了红的火,几乎是刹那间席卷燃烧,灼热的烫意顷刻间将那尸身吞噬得一干二净。
和月香骇然退了半步。
痛苦的嘶喊处处都是,燃烧的火人处处都是,她终于躲避起那些轻慢飘落的火莲,胸膛里却也像燃起了一把火。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是仙人么?她为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忽有一滴水落在她脸上。
下雨了吗?
和月香心中一喜,仰头去看,只见一条水龙自云间穿梭,引来的却非甘霖救世,而是暴雨惊雷。
那惊雷闪电似活物般大半在云间吞吐,却有余波落下地来,劈得人如焦炭,屋如累卵。
而暴雨倾盆不绝,劈头盖脸地打落下来,很快淹没她的小腿。
水火无情。
这原本熙攘的、热闹的、富丽的城镇,就在这短短瞬息内变成了人间炼狱。
和月香不知是谁拉起她往前跑去,她只听见长空中有人狂笑,“你们就只有这点手段吗?还不够给爷爷我瘙痒的呢!”
威严的声音自层云之上响起,“困兽犹斗,可笑至极。”
和月香一时恍惚,那、那是……真正的仙人么?
可若是真正的仙人,为什么不顾及凡人死活?
“呸!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又一人嘲道,“识相的快些束手就擒,还能留你个囫囵全尸。”话音落时暴雨骤停,惊雷电闪接连不断向云层中狠狠劈去。
云中似隐隐传来一声痛呼,终于现出几道模糊的身影。
中有一人,白衣如雪,长剑流光,漫身灵气流转,宛若神祇。
和月香猛然站住脚步,任怎么牵扯都不肯再动上一动。
她什么都明白了。
那道光!是他,是他挥出的那一剑!
那不是仙人,那是修为极高的修者,是她从前的敬仰向往,是那样卓然的一剑,所向披靡令人胆寒。
可她此刻好恨!
泪如雨落,恨意疯长。纵然明知蚍蜉撼树,却仍忍不住要作生死之拼。
可她神府中空无一物。灵剑无灵,只作破铜烂铁,握在手中,掷不上天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也是那样的“仙人”么?她也会是那样的“仙人”么?
胸口骤然一痛,和月香低头看去,不知是哪来的冰刃,竟刺穿了她心口。
刺痛从伤处蔓延,她浑身气力如被抽走,双膝一软无力倒地,眼中却还能看见那翻滚的云层,翻滚的天。
原来如此,原来作为凡人死去,是这样的感受。
绝望,愤怒,恐惧,孤独……以及,死不……瞑目。 ----
第四十五章
*
“师姐!”成余猛地一惊,先前含着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眼前已是一片茫茫的黑,死亡的阴影却仍笼罩在他心头,总是余悸未消,神魂难定,伸手先去探摸辣辣发疼的后腰。其实灵气游转之下早知并无伤处,可那剧痛却似乎永不肯停。方才他是被人当空腰斩,却至今不知如何遭此暗算。
空洞洞的黑中很快又有了声响。此起彼伏的惊呼和痛喊,凄厉至极。
“啊!”
“救命!师兄救命!”
“杀!杀!我杀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灵力!我的灵力去哪了?!”
“……”
是明月楼那一众生徒。
成余不知在众人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却可想而知那不是甚么愉快经历,眼前也尚未脱险,尽力将心神凝定,往储物戒里取出一盏琉璃灯。拈起法诀,光晕铺开,立刻便引得视线过来。
“你、你是人是鬼?”那是一名叫溶月的男修,与成余差不多年岁入道,此时面色如土,惊惶未定。
“你如何能用法器?”其师妹飞镜接口,“你的灵力没事?”
成余打量二人片刻,“依我看来,两位道友灵气流转,并无异状。”
二人被他说的一愣,不敢置信地对视一眼。飞镜抬手掐了个最简单的定火诀,指尖果然燃起一团跳动的火焰,顿时又哭又笑,“好了,好了!”
溶月猛地退后一步,闭起眼睛:“灭了,快灭了!”
飞镜不明所以,却也依言吹熄指尖火焰。
成余不动声色,“发生了什么事?”
溶月仍偏头避着飞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莲花好看,那是火莲,沾着便……我死了。”他忽地激动起来,双手捂住头,“我被烧成了灰!疼,好疼!”
“师兄!”飞镜试图掰开他的手,但听他一声连一声叫着,脑中闪过几个画面,目光跟着呆滞起来,“我……我也死了……”
成余道:“怎么回事?”
飞镜眼中满是惊惧,“我跌进了那道裂缝……不知哪里来的。我往下掉,我想御剑飞出去,但、但我没了灵力……我、我想抓住无论什么也好,可、可我抓不住!成余道友,我、我摔得粉身碎骨!”
“我们死了。”溶月喃喃,“我们都死了……这儿一定是阴曹地府,所以我们的灵力又回来了。”
成余没有接话。他不觉得他们是真的死了。凡人死后神魂随之消散,修士死后若不施以秘法,神魂也终将归于山河。何来阴曹地府?不过是装神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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