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里安素来以晶石矿藏和能源技术闻名,而格尔玛尼引以为豪的是机械制造技术。由齿轮推动运转的教区内,一切都被精确地计算;无论是日月星辰的移动轨迹,还是江河湖泊的微小变化,甚至是人们的命运轨迹,似乎都尽在掌握。这和蒙特里安相对宽容的自然观念有所不同,因此,虽然两个教区信仰大体一致,但因地域差异仍有细微差别。 阿兰德拉想起了一些事,有些走神。 “你……还喜欢吗?”内瓦赫不知她内心想法,试探问道。 “高超的技术,在蒙特里安很少见。”阿兰德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谁改造的?” 虽然早已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疑问,内瓦赫还是有些无奈:“好吧,我说。” 她将事情经过告诉这位记者。 上次她们分开后不久,内瓦赫就参加了地下城拍卖会。被称为“地下”,自然是不能摆上台面的。因为拍卖会上,几乎都是走私而来的奇珍异物——还有人口。参加宴会的人都隐蔽了身份,从头到脚包裹严密,以防彼此相认。 整个拍卖几乎是寂静无声的。所有的出价定价都由道具和手势进行,就连台上的拍卖师也不例外。没有人会询问这些东西的来历和作用,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和判断来决定。 拍卖进行到尾声,内瓦赫终于见到了她感兴趣的东西。 那是一尊半臂高的犬类塑像,似乎是什么金属制成的。雕像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它吐着舌头的小狗形象,和之前展示的一些武器、珠宝之类的相比,实在是显得幼稚了。它的用途呢,看起来除了当摆设和给孩子摸着玩,更无其他了。 人群中隐约漏出几丝嘲笑。 但下一秒,一只手悠悠举起了竞价牌。 不算低的价格。 在拍卖师做了三次手势之后,仍然没有更高的出价。 于是,内瓦赫就获得了这尊幼稚的小狗雕像。 拍卖会结束,内瓦赫随引导者回到私人车库——她正是开着阿兰德拉的车来赴会的。 小狗雕像就放在她身旁座位上,睁着圆眼,仿佛对新旅程感到好奇。灯光映在它瞳孔,一瞬间她觉得它活了过来。 “事实上呢,它也确实活了。” 内瓦赫苦笑,继续把这段经历讲下去。 “回到这里,我想着把车清理清理——我不是说过嘛,会比你还珍惜它。我顺手把小狗放在车顶……” 她说到这里,表情变得有些夸张,似乎在还原当时的情景。 “我擦着玻璃,忽然感觉头顶有呼吸声——一抬头,正对上两个鼻孔。那只雕像狗……活了。 “它还变得很凶,露出金属的尖牙和利爪……它用前爪刨着车顶,轻松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你的车顶那时已经不太妙了…… “它做出各种动作时,才能看到关节处那些机械和齿轮组合的细微缝隙。它从车顶跳下,将我扑倒,冲我吠叫的时候,我看见它喉咙里飞速运转的齿轮…… “我摸出枪,正要动手,听到另一个声音喊,‘库库’!机械狗的神情立马变得温和——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从没见过机械能造出这样微妙的表情变化。 “它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我看见一个戴面罩的男人,应当就是它的制造者。从声音和身形上看,他还是比较年轻的。” 阿兰德拉斜倚在车门上,静静地听着她的叙述。 “那车呢?” “我也是这么问他的。”内瓦赫摸了摸敞篷的车顶,继续说道:“他的意思是,狗是被偷走卖到了拍卖会上,所以他要把狗带走,还当即偿还了我出的价。至于车,他说,交给他,三天后来取——三天后,我看到的就是这样了。” 阿兰德拉蹙眉,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我知道不该随便相信一个陌生人。可是他能把机械狗做成那样,一定能修得好车。谁知道他会把它改造成这个样子。” 内瓦赫看着阿兰德拉游离的视线,摸不透她的心理活动。 忽然,她眼神的焦点落在面前人身上—— “你去取过车,你知道他在哪里。” 肯定句。 内瓦赫知道,她想去见见那个人。 “在地下城,一间钟表店。” 阿兰德拉转身,像内瓦赫刚才抚摸着车身一样,用手指划过那被改造得天衣无缝的车顶。“我可以不追究你弄毁我的车、还有去非法拍卖会的事情。” “但是?” 内瓦赫知道后面一定有条件。 “但是你要带我去见他。” “听起来他是个重要人物?” 阿兰德拉微微侧身,转头望着她,透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利维坦’。” 内瓦赫当然听说过,大约半年前,格尔玛尼的一位机械师,仿照史诗中的怪物“利维坦”的样子,制造出了在深海中穿行的机械巨兽,集生物性、运输性、攻击性于其一体。 这项成就几乎能宣告整个城邦机械文明新时代的到来。 一时间,外界对格尔玛尼这个古板、神秘的教区的猜测又多了起来,大家推测着深海巨兽利维坦的出现会对其他城邦造成什么影响,造出这个怪物的到底是谁,格尔玛尼今后是否会大量制造这类机械怪物……说到底,各教区和城邦,还是担心机械力量的威胁。 但是格尔玛尼还是保持了一贯的神秘,并未有人出面对此事做任何解释。 “然而两个月前,格尔玛尼突然向所属城邦各教区发布了搜寻令。”阿兰德拉在内瓦赫不明所以的时候补充道,“搜寻令提供了一张男性的照片,身材高而偏瘦,黑长发,黑眼。下方只写着几行字,‘有畏罪潜逃出境者,恐其乔装易名,望邻区多加注意可疑人物。’” 格尔玛尼素来不与莱戈蒙城邦内的其他教区有过多来往,像是一个孤独的信徒,沉湎在只有自己和神的世界中。因此无需多言,这样的警告已经足够引起周围教区的注意,搜寻令上的男子,必定身份特殊,极可能正是制造了利维坦的那位机械师。只是那时蒙特里安正为了鼠患的事情焦头烂额,自然也没有对人群进行严格排查。 待鼠患结束,警部才重视起这些被堆积的事务,其中自然包括这个格尔玛尼的畏罪潜逃者。 今日弥撒结束后,维克托警官也正是来和阿兰德拉商量此事,准备和新闻部合作的。 “等一下……”内瓦赫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思考片刻后推测道:“你是怀疑他……” 阿兰德拉点点头,验证她的猜想。 内瓦赫不自觉屏住呼吸。 阿兰德拉看见她的神情从思索变成惊讶,随后那张漂亮的脸上再次出现无所畏惧的迷人笑容。 “那会变得很有趣。” ----
第11章 利维坦(三)
弥撒礼结束后,大主教赫尔曼已是筋疲力尽。 鼠患事件需要善后,还有堆积在案头的层层卷宗……无止境的事务让他陷入不息的漩涡。还好这次鼠患有阿兰德拉的帮助,他才能尽快让教区恢复稳定。 可惜的是,在警部的人赶到之前,弗里曼已经服毒自杀了——他似乎早已预感到了自己可能面临的危险,在身上藏了毒剂。 他瞥见桌案上厚厚的一叠卷宗,都是一个个需要他做出指令的决定。能送到他面前的,每一件都是与整个教区甚至城邦相关的大事。 置于最上层的,是由警部派人刚送来的一起连环杀人案件的记录。 第一起案件发生在鼠患快结束之时。遇害者有个妹妹叫莉莉。她在怀孕七月时,被畸鼠攻击致死。赫尔曼依稀记得,遇害者曾到他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 之后几位遇害者的情况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几起凶杀案似乎还与失踪案联系在了一起,着实让人头疼。况且警部已和猎人进行了合作,两派势力联合都无法解决的案件,必定异常诡异。 倘若他们都无法解决,他作为主教又能如何呢? 赫尔曼感到身子又开始发沉。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思考,现在他最需要的是休息。 教堂内人们呼吸的浊气好像还黏在身上,他需要去洗个澡,然后换身更舒适的衣服。 但是他今日站立太久,此时略坐下休息后,才感到双腿的乏力。 这样的感受不免让他想到自己的母亲,前任主教的独女,埃德蒙家族的继承人之一。 由于辐射影响,她天生身形瘦削,肌肉生长困难。她的腿部力量尤其被削弱得厉害,几乎不能支撑行走。 当初埃德蒙家族为了有一位健康的、能够顺利继承主教权位的后代,挑选了一个身份没那么显赫,却难得健康的男人来作为她的丈夫——整个城邦联盟中,未受辐射影响的健康者太少见了。 可惜的是,很少有人能在这样庞大的利益面前安分守己。 随着赫尔曼的长大,他父亲对继承权的野心暴露得越来越明显,最终激怒了他妻子的家族。那个男人消失了,赫尔曼知道他没死,只是不知他被放逐到了哪个偏远的城邦。 赫尔曼对自己父亲的结局并不意外,也没有过多感慨。他是他跨越阶级的工具,一直以来,他感受到的只是虚伪的父爱和矛盾的嫉恨。 因为他母亲自知身弱,无法承担主教重任,便选择直接将权力转让给自己的孩子。她则全身心投入了教区的人道主义行动中,因此人们还是对她留有极高的评价。 他还不到四十岁,相对于历任主教来说,实在是很年轻。然而再过些年,他也会面临着选择继承者的问题。这对于没有亲生后代的他来说,会是一件棘手的事。哪怕是现在,外界已有纷纷的猜测。 若是他遇到阿兰德拉和加利诺的时候,就已是现在的年纪,那么他还能将他们当做养子女,从中选择合适的继承人。可他那时太年轻,他们的心智也几近成熟,走上了各自不同的道路。 赫尔曼的神色一直都是严肃凝重的,强大的气场和身份赋予他的主教威严,让人不敢与他对视。他眼中偶尔透露的疲惫和无奈,总是被忽视。所以,信徒都将他想象成一个永不迷茫和疲倦的、近乎神的人格。 秋日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深红的袍子变成更明艳的色彩,和他象征着高贵血统的黑发黑眼和谐相配。红与黑,属于埃德蒙家族的庄严色彩,蒙特里安大主教的权威代表。 休息了一会儿后,他开始觉得力气有些恢复。阳光晒在背上,让他觉得温暖,也在很大程度上让这些往事变得不那么沉重。 他慢慢起身走向浴室,在镜前脱下长袍和里衣。幸运的是,埃德蒙家族规避了让他获得不良遗传物质的风险,他的身体看起来是健康和具有美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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