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椿望着远处的火光,笑道:“你输了。” 当苏郁与玺暮出现的那一刻,兴昔就已经败了。鹰飞不出丹辽,但她根本没有用鹰,而是用了最不起眼的云雀。 慕椿将兴昔的计策全数送了出去,送到了苏郁手上。 兴昔意图诱敌的第一计败了,但这远远不够。 汗庭的精兵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从篾兀真手里分得过兵权的长辈贵族,若真厮杀起来,也定会让联军遭到重创。 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兴昔亲手处理了那些人。 她让哈日珠朗散播诸长辈贵族企图反叛兴昔的流言,成功触碰到了兴昔的痛点,一个什么都拥有了的人,最畏惧的也就是失去,而如兴昔这样自负的人,一定会选择在最得意的时候来杀死所有意图反对她的人。 婚礼上的灯火太刺眼,旁的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如此一来,汗庭的精兵悍将便自消自亡,而联军早已在震天撼地的锣鼓声里,沿着慕椿指好的路潜行至汗庭外。 她要让兴昔在最高处摔下去,只有这样才会摔得粉身碎骨。 玺暮的鹰落到了她的肩上,她大声道:“皇上!浑忽与兴昔都在河畔高台!” 苏郁的长枪劈开了一条路,她望见了那处绣灯遍悬的高台,知道她的爱人就在那里。她重击马臀,奋力挑起了银枪,悍然向那处冲锋。 “好,太好了。”火光里,兴昔听着耳畔愈发逼近的厮杀与马蹄,森然地注视着缓缓站起的慕椿,“浑忽,我竟不知,自己终有一日,竟会折在你的手里。” 慕椿唇角一挑,似笑非笑道:“我说过,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风将她的头巾吹落,也吹散了她的长发,那苍白的容颜与墨色的发,几乎将她勾勒得如同一个幽灵,冷漠而恶毒的眉眼,几乎与那个人重叠……惊雷从天而降,天地也为之一明灭。 “不……不……我就算死,也要你……来陪葬。” 丹辽人的血流到河里,河水涨高了数尺,整个骨裴罗河都弥漫着鲜血的腥气,被围在汗庭的丹辽将领连战马都无,直接被砍死,被战马踏作肉泥。 从外围赶来支援的丹辽精兵又被源源不断奔袭来的骑兵再度围堵,前后夹击,丢盔弃甲,命丧当场。 苏郁杀到了高台下,却突然勒住了战马。 玺暮也已率兵杀了过来,远远望去,目光落到那高台上时,双眼顿时惊颤。 那原本用来向长生天祈祷的高台已被大火吞噬,如同在天地间立了一道火龙盘旋的天柱,但那天柱却将要坍倒。 苏郁下了战马,眼望着二丈高台上被卷入大火的身影。 匕首贴在颈上,慕椿却不觉得凉,大火似乎要烧到了身上,她也不觉得热,她的所有感官,似乎都寂灭了,唯有望着苏郁的眼,流出了泪。 潮水般的军队不断地向高台涌来,他们张着周国的龙旗,张着玉樽的云雀旗,却唯独没有丹辽的鹰旗。丹辽的旗帜断了,汗庭陷落,精兵悍将全数成了刀下亡魂,一统大漠南北的兴昔汗,最终被逼到了自焚的地步。 她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要死在自己的婚礼上。 “兴昔!放了浑忽!”玺暮厉声喊道,“你若伤她,我便将丹辽亡族灭种!将你挫骨扬灰!” 兴昔听罢,不禁冷笑道:“又来了一只长大了的小云雀,竟要啄瞎了鹰的眼。” “当初,我就不该放过你们两个。 “没有玺暮和我,你也会死。”慕椿淡淡道,“哈兰真人,玉樽人,合穆尔王,珠兰国后……这些人的命,你都要还。” “他们的命,比一粒沙子还不如。” “浑忽,我死了,你也要给我陪葬的。兴昔道,“等火烧到上面,我们就可以一起去见长生天了。其实你杀了我也没有用,因为你也活不了了,到了长生天那里去,你依旧是我的人。” 高台由木石搭建,本就不甚牢固,火舌一卷,那些橼木纷纷断折砸落,整个高台摇摇欲坠。 苏郁望着大火中的身影,火光把她的爱人照得那样明亮,她甚至能够看她的笑容,那么美,似乎已经将生死都放下了,如同一朵凄艳的花朵,在濒死绽放。 “小椿——” 她高声呼唤着慕椿,慕椿为之垂眸,双唇颤抖着道:“阿郁!” 兴昔的匕首几乎要切入她的皮肉,但慕椿显然已经不在乎了, 她缓缓抬起手,试图再摸一摸她的轮廓,她们之间容不得一时一刻的分别,思念太极致了,那轮廓也太清晰了,慕椿的眼泪被风吹走了,不知会不会落在苏郁的掌心。 也合连道:“这高台要塌了,皇上,得赶紧想办法上去!” 紫苒皱了皱眉头,立即回身道:“云梯!快推云梯过来!” 两辆高耸的云梯车被推到了阵前,然而,就在云梯停下的一瞬,高台上的兴昔突然喊道:“谁敢上来,我就立刻割了她的喉咙。” 玺暮咬牙切齿,恨难自抑。 慕椿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她见到了苏郁,穿着银色的盔甲,系着白战袍,宛如天降的战神。 那样的好英姿,好美,好让人心驰神往。 她的手慢慢地收了回来,贴在胸前,身体也随之一松。 明灭的火光里,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苏郁立即意识到什么,似下了极大的决心般,厉声道:“拿弓箭来——” 离她最近的紫苒递上弓箭,苏郁搭上那如胫骨般颀长的箭支,对准了高台上的身影。 玺暮愕然道:“皇上,浑忽挡在前头,这箭不能放!” 然而苏郁的神情却纹丝未动,紧紧地盯着那身影相叠的两个人。 兴昔凝视着那支对准了她与慕椿心口的箭,并不惊诧,反而十分得意地低声笑道:“好孩子,看来,你要陪我一起死了。虽说死在一个中原人的箭下实在丢人,可看着你被她一箭穿心,我也死而无憾了。” 激烈的风声与雷声令慕椿听不到战马的嘶鸣与士兵的厮杀呐喊,剧烈的火烧味也让她感到眩晕,但就是这样的混沌,让她的天地间仅剩苏郁一人,不觉便露出了微笑。 她的手轻轻地落下。 ---- 谢谢大家 祝大家冬至快乐! 吃饺子吃汤圆的都快乐! 椿子在给郁子煮汤圆哦
第155章 我好爱你啊 长箭穿风直上,慕椿的世界化作一片寂静。 只是忽然有一阵战栗的感觉包裹住她,她知道自己并不怕,世人所说的由爱故生惧,由爱故生怖,在她这里却变了一番样子。 当她爱上这个人的时候,她便无所畏惧,亦无所忧怖。死亡的催促于她而言不过是过耳的风,她见惯了死亡,已经不会再恐惧。而她对于尘世仅有的依恋,便只剩苏郁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苏郁的弓落在地上,她抬眸,静静望着那片火光。 她只记得与慕椿的诺言。 那些生死与共的诺言。 “如果真的到了那时,你要在这里,给我……你的箭。”那时慕椿的手,正指着她自己的胸口。“我不会死,我会活着,你要信我,就像我也信你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慕椿睁开眼,刺目的火光让她感到晕眩,良久方才能够视物。然而,意识清明过来的她忽然发觉自己并没有感觉到半分痛楚,整个人却已然摔在台上。 正当她困惑非常时,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哼。 她放眼看去,兴昔的胸膛上,赫然插着一支利箭。 那一刻她的世界忽然眩惑住。 这一箭太重了,直接穿透了兴昔的胸膛,起初兴昔还能勉强撑着站定,可当她看见慕椿的那一刻,手中的刀落了地,摔了出去,坠到了高台下。 兴昔也终是支持不住,沉闷地摔了下去,单膝跪在了高台上。 兴昔将那支箭拔了出来,掷在地上,鲜血不断地喷涌而出。 那台基烧没了十之八九,如何禁得起这样的折腾,摇晃得更加剧烈,无数滚滚燃烧的断木砸落下来,如同天上坠落的流火。 “浑忽。” 兴昔咬着牙,用尽了力气方才不至于那样狼狈,方才,就在那一瞬之间,她竟推开了这个孩子……连她自己都不知是为什么。 “过来。”她招手,慕椿一怔,果真走了过去。 慕椿俯身跪在兴昔面前。 她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冷漠地注视着火光里的兴昔,注视着她抬起手,缓缓抚摸上自己的脸颊。一如二十年前在哈兰真的浑忽花田,她也是这样跪在兴昔面前,任由她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告诉我,为什么……要诅咒我?”兴昔闭上眼,低声道。她知道自己快死了,人在死之前,都会问出一个毕生难求答案的问题。 “被诅咒的,是兴昔。”慕椿道。 “那我是谁?” 慕椿没有回答。 兴昔涩然笑了笑:“看来,我就是兴昔。” 火光吞噬到了顶端,雷声也越来越紧,月已经沉下去了,云也被硝烟驱散。 兴昔睁开眼,既然有些事情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生与死的界限都已经模糊,爱与恨又何必分明。 她艰难地开口,低声道:“浑忽,陪我……一起死吧。” 慕椿的眼睫颤了颤,缓缓张开时,乌黑的眼瞳里跳动着火光。 “好。” 兴昔嘴角轻轻一动,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终于,她还是,得到了这个人,将她囚禁在自己身边,以死亡的方式,不让她被人夺走。 “我可以陪你去死。”慕椿轻声说,如神女意味深长的呢喃。 然而下一刻,她的眼陡然一寒—— “可我……要为了她……活下去。” 又是一道惊雷,暗夜的幕布几乎在那一霎被撕裂。 慕椿拔出了刺在兴昔喉咙上的那支箭,那一瞬,血溅在她的脸上,又厚又重,几乎让她睁不开眼。 她扯下那条披帛,抹了抹,也还是看不清。 无奈,她只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任由风灌满了她的衣袍。台下的人忽然齐齐向上望去,只见那火光中渐渐走出个人影,那人的长发被风吹散,如同一朵墨色的云,飘然欲坠落。 苏郁眼望着她的爱人。 慕椿对她露出一抹笑容,随即缓缓闭上了眼,静静地抬足一迈,随着整个高台的轰然倒塌,整个人跃然跳了下去,一如乘风将去。 兴昔还没有断气,但她的生命也已经到了尽头,只能徒劳地睁着眼,任由那抹衣裙无声地掠过她的指尖。 再多的不甘,再多的怨恨,终于也都没有了。 慕椿的耳畔只有风的声音,一切的喧嚣都消失了,她应该告诉自己,兴昔死了,但她实在太累了,她想不明白为何那一箭穿心时,兴昔会将她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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