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停电了。” 大家问了一阵,然后慢慢地又平息下来。 没做停留,连晚打开家门。果不其然一地的狼藉,甚至还有些积水,房子本身的排水设计就不好。每回下雨都要折腾一回,居然也住了那么多年。 地上很脏。狂风骤雨把折断的枝叶都吹到屋里,阳台上的衣服也不能要了。连晚三步两步把东西翻出来收拾,周烟浅在旁边帮她举着手电筒。 晃动的光束中,被翻动的衣橱有股尘封的尘土气味,夹杂着暴风雨带来的清冽,仿佛有种穿越时光的恍惚感。 周烟浅看着眼前的人,光影勾勒出她的侧脸。认真时总不自觉地抿住下唇,平时的连晚年轻而老成,只有现在在手电筒的白光下才显出她的稚嫩。 像这屋子里破旧的床,寥落的家具和水泥地一样,是只有借助特殊地点,特殊细节才能窥见的秘密。 她成长的痕迹。 “你从小到大都住这儿吗?”周烟浅忍不住问。 连晚偏过脸。黑暗仿佛一块巨大的幕布,光线恰到好处地停留在她的唇畔,似乎给了周烟浅不得不把视线留在上面的理由。 似乎有笑容闪了一下,但转瞬即逝,漂亮的眼睛垂下来,线条很冷峻:“嗯。” “自从我爸妈出事之后,我和奶奶就一直住在这里。”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把衣柜的门关上。 木制的衣柜似乎在当年是相当精巧的产品,上面雕着木刻,还嵌一块镜子。 周烟浅看了一眼,觉得黑乎乎的还挺瘆人。 她加快几步,靠到了连晚身边。 “奶奶去世之后,我一个人住,清掉了挺多东西,觉得简单点好。” “现在看,好像我确实也没什么必须要带着的。” 镇上的风言风语不少,起码周烟浅有心打听,就已经把连晚的家事知道得七七八八。可是她现在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周烟浅还是觉得心里软软,有什么在涌动。 是想靠近她,想安慰她的冲动。 拢共收拾起来也没多少东西。连晚没忘记要去冰箱里取周烟浅心心念念的啤酒。 “差不多了。”她侧过头,然后准确地牵住周烟浅的手,“回去吧。小心脚下。” 她转身锁了门。 周烟浅看着她的动作,很潇洒地落锁,好像没什么留恋,像是在斩断什么前尘。可下一秒那只手又伸过来,揽住她的肩。 夜色那样浓稠。足以把一个人低着头说话的神情在周烟浅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播放很多遍。 再把那点怜爱和心跳反复酝酿很多遍。 最后变成周烟浅所熟悉的、对连晚的心动。 黑暗里,肩上的触感温热,坚实,几乎要让周烟浅浑身发烫。 她抬起手,踮起脚贴上去,用力地圈住连晚的脖子。仿佛要用体温兜住满怀外头萧瑟的雨声,不让连晚听见。 想跟她说。不要难过。 可是奇怪,对着她的时候,又很难说出口。 “诶。”连晚后退了几步,罕见地带上一点无奈的笑意,“怎么了。” 雨声低低,空气清明,分明是很好的夜。她一出声,那个从容的周烟浅就不见了,身躯贴近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急迫,殷切,缠上了就不放手,撒娇地鼻腔里溢出哼声。要抱。 楼梯转角的积水没过人的脚背,连晚背着她趟过去,手里提着一大兜子收拾好的旧物品。 周烟浅倾耳去听,有轻微的,哗哗的水声,伴随着走动的呼吸一起。 “重不重?”身下的躯体温热,起伏的呼吸声很明显,她忍不住要问。 回答的人显然有种迅速的诚实:“不重。” 怕她沾湿裤腿,连晚把她往上托了托。她没有说谎,背上的周烟浅对她来说并不负担。相反,她在她的耳边说话,这长而湿的楼梯,走起来也没那么难捱。 周烟浅帮她用手机照着路,在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里,小声地喊她:“小连小连。” 连晚踩着水,轻轻地应她:“嗯。” 跟着的是一声笑,她在解释:“我听他们都这么喊你。” “嗯。” “这样子叫你,感觉好奇怪啊。” 连晚不置可否,背上的人自顾自地笑,又自顾自地开心:“小连小连,快走快走,咱们回家。” 又下一层楼,连晚仰了一下头,把人往上又托了托,小心她的裤腿,“嗯。” 周烟浅任由她摆弄,亲亲热热地凑近她说话,“你说,停电了,我们回去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我想喝酒。”周烟浅说,她凑在她的耳边,圈着她的脖子,搂了搂,又搂了搂,“想吃西瓜,想在阳台吹风……像小时候晚上那样乘凉。” “等到待会雨停了,空气一定很好。晚上我们可以开着窗睡。” “可以。” 连晚一步一步,数着台阶往下走。周烟浅一句一句,咬着她的耳朵说悄悄话。 奇怪。在这个时候,数着连晚的脚步,心里的话就一句接一句,似乎再也没什么顾忌。 “还想亲你…想咬你的脖子…想你抱抱我……想跟你在一起,做两个人才能做的事情。” “想跟你一起。” “想爱你。” “我爱你。” 第44章 chapter 44 这场暴雨成了这个夏天结束的标志。 天气一天一天的凉下来,凉到让秋天也显得格外短暂,似乎只有一阵飘渺的秋风,卷起街头的落叶,气温骤降,大家就都裹上了厚衣服。 周烟浅这天起床的时候连晚刚走。年底活多,这几天连晚拉货跑得远,在附近几个县市打转。早上天蒙蒙亮就出门,还不一定能赶上傍晚回来吃饭。 冬天天亮很晚,窗外还黑着,周烟浅披着衣服起床,站在窗边往下望,正好能看见手电筒的光在楼梯口闪闪烁烁。 周围黑灯瞎火,好像全世界都没醒,只有一个光源,周烟浅能看到举着手电筒的人头发睡炸了,乱糟糟一簇翘在头顶。 她有点想笑,因为早起的人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个头又高,背影看起来就像一头熊,还是自带追光灯束的那种。连晚年纪比她小好几岁,过起冬来却意外的养生,每天在家哄着周烟浅穿袜子,出门也不忘给自己套得严严实实。 现在床头柜上也还放着一杯刚烧好的热水,算着时间到周烟浅起床就温到刚好。 眼看着光束渐远,周烟浅趴回床上,伸长手摸摸杯壁,再捧着那一点手心的暖热,翘着腿给连晚发消息。 她一边发一边翻记录,看她俩的聊天一溜上去全是她发得多,连晚平时不怎么回她消息,忙起来顾不上看,回来有什么话当面就说了。 全是些零零碎碎的话。天气冷热,午餐晚餐,县城路况,门卫给她递的烟,活像在打卡上班。 不过想想,连晚在外边也没什么话的。 只有在家里话还多点。 想到这里,女人的嘴角偷偷露出一点得意的笑。 冬天的早晨黑漆漆、静悄悄的,只有她手机键盘哒哒哒打字的声音。 等到连晚爬上车座,就看见周烟浅发的信息。意简言骇的几个字:起来了,冷。 今天醒得这么早。偏偏连晚嘴角一勾,被寒风吹得绷紧的脸乍然生动起来,她的头发还是乱糟糟,出门灌满热水的水壶被随手搁在挡风玻璃前,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眼睛里却流露出柔软的笑意,像是破冰的河面。 ——穿多几件,先去吃饭,吃完饭再睡。 现在住的老房子里没有暖气,开空调又太干,女人要咳嗽到睡不着觉,只能关掉,不过有两个人的体温,被褥厚重,夜间不至于受凉,就是早起难捱。 连晚习惯了,寒冷却让周烟浅开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仅早睡晚起,醒了还要睡回笼觉,睡完再慢悠悠开张。 好在退休小区也没什么流量客源,都是老邻居和附近的工人,她也不卖早餐和夜宵,生意一直不温不火。 早起晚起都没差。 连晚对她赚多少心里没盘算,她只盘算她自己赚的,过去她一个人,现在是两个人,连晚有时出车回来的傍晚在心里把自己的积蓄算了又算,算出一个周烟浅不挣钱花她赚的,两个人也能过得不错的结论。 她于是更无所谓了。镇上一个人打工养活全家的家庭很多,生好几个孩子,住老房子,攒不下什么钱,但日子还是一样过,周末照样热热闹闹一家人挤在一辆摩托车上,四处兜风。 还要大声说大声笑,把摩托车开得歪歪扭扭。 连晚之前开车送货,最怕和这种摩托并行,大车本来视野就差,这些人还非要往她盲区钻。 说也不听,无知者无畏的嘴脸。 现在她还是怕。但偶尔也会想,周烟浅坐上她摩托后座的样子。 她也愿意把钱给她花的。 连晚的金钱观相当朴素。第一有吃有穿,没有大的债务。第二不花大钱,攒起来,预备着哪一天的大事大灾发生,可以应急。 她人生的第一笔大钱就来自于奶奶攒的积蓄,靠着这笔钱连晚得以在高考之后的暑假去打点关系学开车,去交一个人的水电费,买够一个人的饭。老人家信奉的这等金钱观,连晚得以第一次践行,也是唯一一个受益者。 现在连晚单方面决定了她的新的受益者。她愿意把自己的钱花在周烟浅身上。 小镇上日复一日,好像重复着同样的时光,连人的感官都慢慢变钝了,可关于钱,大家倒都是很敏锐的。 有人得到,就有人失去。夏天最后的那场暴雨把车队的小会议室淹了。王志强不知道从哪听说连晚家房子空着,拉扯几句,连晚把房子租给他办公,价格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换来派单上的好处。 之前借钱未果的矛盾仿佛就此消失不见了。王志强现在在路上遇见连晚倒是很客气,还专门降车窗跟她打招呼:“小连。 他车子停着,旁边有什么人在说话,“你开到这边来,这边还有空位。” 同一个厂子派的单,遇见了也不奇怪。门卫正在核对出入单子,连晚索性也过去打了个招呼。 “王哥。”她外套在车上脱掉了,里头的毛衣衬得她身形修长,一边走过来一边说话,只是早起开了一早上车,脸上没什么笑容,语气也不热络,“你们到这么快。” 日上三竿,冬日的太阳似乎这时候才真正出现,暖洋洋地洒在人身上。 照得连晚略微眯了下眼睛:“你们等多久啦?” 里头在装货,要是等得久,她就先去吃饭去了。 “估计还有一会。”王志强嘴巴上叼了根烟,朝着厂里的方向扬头,“工人都吃饭去了。” “那我也……” 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我们也吃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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