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床前把花给妈妈,告诉她这是生日礼物。又跟她撒了一通娇,说雨水要来了。然后就是惊蛰、清明、谷雨。等谷雨来到,山上的茶会迎来最好的时候。到那时采摘下来炒制好卖掉,就会得到不错的收入。她也会带上一部分茶去县城,再买些漂亮衣服和其他新奇玩意儿回来。你期待吗?妈妈。 女人没动眼皮。 方知雨在心间叹一声,拿出字母牌问她:“今年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想要什么?告诉我。” 女人用眨眼的方式回答她。 女人原本是不会拼音的。在确诊渐冻症后,想到那一天终会来临,在医生的建议下才学的拼音。当那一天来临,全身能动的只有眼皮。如果想表达什么,只能凭借眼神和眨眼的次数来指出字母: 通过女人看向字母牌的大致方向,方知雨指出“R”。女人眨动眼皮,表达“是的”。于是第一个字母就是R。 第二个是A,第三个是N…… 像一堆木柴的骨架在眨动了若干次后,跟女儿告知了她的愿望—— “让我死。” …… 曾经,时间被云雾掩盖,是无意义的静止。时间是有很好,没有也没关系。她的世界中心是茶山,是用尽全力也要为自己留下妈妈。 那时候的每一天是怎么度过的呢?一天可是有24个小时。 要是那时她就拿到这张表该多好。她会每天花不到一刻钟来记录自己如何过一天,记录在同样的时间里,自己做着怎样不同的事。如此,就不会令她在回望之时,只看到一片云雾—— “前尘隔海,古屋不再。” 一直被时运推着走。但是现在,她来到了宁城。人们告诉她,你该先了解自己,再看向未来。先感受时间,再拟定计划。 正对着表格发呆,上一个面谈者马良就从会议室里推门而出,朝方知雨这边过来—— “蓝猫,该你了!”女生叫她。 方知雨闻言,紧张地起身。 * 进会议室。吉霄一袭正装坐在那等。见她来了,示意她坐下。 原以为对方至少会跟她寒暄两句,哪想女人只是盯着笔记本电脑问她: “准备好了吗?”完全不带私人情感地。 方知雨让自己放下跟这个人的所有纠葛,投入到工作中。她翻开日程本: “准备好了。” “那我们直接开始,”吉霄一边看她的简历一边说,“你是中文系毕业,文章应该写得不错?” 那是谭野为了她入职捏造。中文系,算是各学系中比较难辨真假的。 当时简历她填了两份,很明显,吉霄今天看的是假的那份。 方知雨心虚地答,“嗯”。 “但没见你在特长中提到,”吉霄看着方知雨之前提交的“部门五问”说。 确实。她在第一问里填写的特长是“制作ppt”,优势是“努力认真”。因为这两项是她入职近半年来,最常听大家夸赞她的。 “为什么不把‘文案’列在特长里?” “……因为,我好像也没那么擅长。” 是啊,假的中文系。当年考导演作文关也落选,更何况最近一年,她写东西大不如前。 吉霄听完没继续问。但方知雨分明看到她不满地挑眉—— “记得上次你说,很喜欢以前的一款产品,叫月下红颜?” “是的。” “那你试试描述它。” 方知雨一愣,“你是说描述味道吗?” “是啊。” 方知雨卡壳。 她从哪知道月下红颜什么味道?她压根就没喝过,只是在门店的广告里见到。印象深刻,因为是安徽的茶。 现在,方知雨很后悔惊蛰那日,跟吉霄去吃饭吃得飘然,提了这么一出。 是,进公司后她没少被研发部叫去试新品。但已经下架的旧奶茶,她要去哪尝。 见她半天组织不出语言,吉霄难免失望。心情原本就不佳,又见这人在优势一栏填,“努力认真”。 终于,吉霄忍不住发问: “蓝猫,在过去的这几天里,你究竟有没有认真看过我发在群里的资料?”
第21章 面谈 “我看了……”方知雨说着慌张地翻日程本, 找出这几日围绕年季目标所做的笔记,一副备考的紧张样。 “我不是要你答题,”吉霄说, “只是我之前说过吧, 一定要先理解目标,再填表。你看你填的:做PPT,努力, 认真……这些和品牌部有关系吗?”说着又往下指出,“再比如这个,认为自己能胜任什么项目,你填‘暂时无法胜任,但我会协助好其他同事’?这跟没看目标填的有什么区别?” 可是协助同事, 确实就是她在行政部这半年里做的最多的事啊。 “我真的看过, ”方知雨委屈地辩驳, “就是因为看了,我才认为以我的能力, 还远远没办法去做什么重点项目……” “这题的关键不是能力,而是看你未来想发展的方向, ”吉霄说, “你擅长什么,适合什么, 想做什么……这些你自己不清楚吗?” “……” 见方知雨不答话,吉霄忍不住迁怒, 把她一直以来憋在心中的厌恶说出口: “也是,我差点忘了你老人家说过, 你无欲无求、不想升职。你的态度就是这样了,觉得这份工作可有可无、只是来混混时间。因为你得到它很容易, 有人推荐嘛。但是蓝猫,你想过没有,就算是实习岗,就算是做杂务,也可能有另一个比你更需要这份工作、更愿意认真对待事业的人被你挤走了?” 努力让自己不要被私人情感拉扯得更深,吉霄回到正题:“你说你文案不行,但你明明就还有其他优势:你了解茶不是吗?就算你写种茶、懂茶,我都不会那么失望,不会觉得你根本不愿意去了解新部门、不愿意用心想想你究竟能做什么!” 方知雨只觉自己最见不得光的那一面被吉霄拉扯出来,暴露无遗。 是,她确实不愿意。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能进烟雨全靠谭野。虽然参加了面试,那一定也只是走走过程。不然凭什么?凭她是高中生? 所以工作再不起眼,她也把杂活当大事;所以其他的不奢望,这样就很好;所以品牌部的培训听得再热血,到了真正填写部门五问的时候,她还是畏缩了,藏起真心,交出这样的答卷…… 而现在,吉霄在为此生气。 在这个人面前,谎言总是站不住脚。那么,如果对她说真话呢? 真相恐怖就在于,它会粉碎表面的平衡。比如接下来她要说的这件事,很可能让她明天不能再来烟雨上班。 但是方知雨想,那也不错。 她和吉霄,就在这里画上句点也没关系。之前跟这个人相处的种种,已经足够令她放心。 也是这个时候,方知雨想起吉霄说,别躲开。 如果不躲开,如果去直面。那么,就让她们回到上一问。 再给她一次机会,无论多么不堪,她也打算把自己剖开给吉霄看。 “对不起。” 听到方知雨道歉,吉霄心中的火也烧得更盛。刚要说出更残忍的话,就听女人说: “我确实是答不好这些问题,因为擅长什么,适合什么,想做什么,我这样的人没资格去想。” “为什么?”吉霄难掩怒气,“你是怎样的人?” “我不配拥有这份工作。” 方知雨说着,鼓起勇气看向吉霄:“我根本就没去过简历里那所大学。” 吉霄一怔,随即更加不解:“什么意思,你读的是其他学校?” “不是的,”方知雨坦承,“我的学历是高中毕业。” 这下终于轮到吉霄惊讶。 “这件事人事知道,我来应聘那时拿的是真实简历,”见吉霄不说话了,方知雨补充,“是真的,当时人事还问我,说看我高中分数不错,为什么不读下去。” “所以呢?”吉霄盯着方知雨问“你为什么不读下去?” “……经济条件有限。” “可以申请补助啊?”吉霄说,“你们当地应该有政策的。你父母呢?长辈呢?再不行可以找亲戚朋友借钱啊?既然你分数不错,那么……” 方知雨局促地攥紧双手,平淡地打断女人:“反正那个时候,就是没办法。” 听完这句,吉霄不再说什么。只是在心中叹息不止。 “那这份简历怎么回事?”又问她。 “谭先生让我改的。” “为什么让你改?”吉霄奇怪。 “因为烟雨不会录用高中生……” “谁告诉你的?”吉霄说,“烟雨会录用的可不止高中生,还有学历更低的呢!而且你那个岗位当初的招工要求,原本就是高中及以上啊?” 方知雨仿佛第一次听闻这种说法,一脸的讶异。 吉霄见状明白了什么,问她:“难道是老谭跟你这么讲的,说烟雨只招大学生?!” 被吉霄一提点,方知雨回看,才发现谭野确实没这么说过。他向来讳莫如深,让她一直以为烟雨这样的大公司有硬性要求,不能招用高中生。 可如果她是合乎要求的,又为什么要她准备另一份简历呢? 她还想不明白,就听吉霄问她:“你来应聘都不查一下用工要求吗?”吉霄说,“在招聘软件上就能看到的呀?” “招聘……软件?” 看样子是没用过了。“真是……”又想说她“活得不清不楚”,却最终没说出口。只是把手上的简历跟方知雨又对了一遍,发现修改的确实只有学历。 而本该读大学那几年,方知雨在做的事情其实跟后来一样—— 都是在老家种茶卖茶,经营茶园。 但茶叶只是方知雨工作的一部分,她还做各种兼职,包括餐厅的前台与后厨,徽墨制造,景区讲解,玩具厂……甚至是泥瓦匠。这部分信息在吉霄之前看到时就觉得很惊讶。 即使没有谭野的推荐,单是对茶的了解,加上这些工作经验,都足够她做这份杂务了。更何况她入职前还应人事的要求,提交过在上一个岗位写的茶叶评鉴。写得非常亮眼。 方知雨的面试情况、怎么进来的,人事都有记录。在她进品牌部前,吉霄还都看过了。反正她没看出问题来——包括学历。 而之所以没看出方知雨学历有问题,也是因为认可她写的东西。说中文系毕业,倒也像那回事。 因为被对方的工作经历勾起好奇,对今天跟方知雨的面谈,吉霄原本是很期待的。直到看到方知雨交出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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