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与笑,是在毕业季最常发生的事情。 把苗烟养育到这样大的年纪,已经初具成长为大人模样的雏形了。这一路上风雨斜吹,章寻宁心中难得有五味杂陈之感。 算是完成当年对老师遗愿的嘱托了吗?还是说算是完成自己对自己过去不够幸福的二十几年的某种希冀? 抑或者说,只是纯粹为苗烟而高兴? 这三者或许都有。 正这样慢慢地想着,风忽的吹斜了伞,章寻宁面庞露在伞外,被豆大雨珠拍打。 她双眼平静,却看见面前到处张贴不堪入目字眼的纸张。 原来是这样。她在想。 气氛停滞片刻。 章寻宁安静地站在原地。 然而片刻后,她却能感受到身边的带着怒气的动作。她不是一个人了,她的身边还有苗烟。 章寻宁看见苗烟动手撕去纸张的模样,她很想留住这样在乎她的苗烟,可苗烟越是这样横冲直撞,反而越多局势不利。 这样的发泄对于解决问题而言,起不到什么作用。 暴雨里,章寻宁伸出胳膊,细心而耐心地一张张揭下那些印满污言秽语的纸张。就像她过去所做的那样,淡漠、冷静、不露破绽。 雨打透了她的旗袍,她却没有感觉到冷意。 她只是在想,原来是这样。 原来向如珊并没有打算收手,并没有打算让一切翻篇过去。在高考前夕的安静,其实只是一种手段而已。 向如珊在给她时间,也是在逼迫她,怕进展太快反而使章寻宁与她鱼死网破。现在高考过去,才是她真正要做恶心手段的时间。 似乎都能想到向如珊在她耳边说:“你看,高考都结束了哦,她要去读大学了,你也可以和她分开了。” 如果这种精神病可以彻底消失就好了。 在暴雨里,雨水冲刷过她的眼睫,她边眨眼,边坚定了这个想法。 让向如珊消失吧。 解决完这些张贴在墙上的打印纸张,章寻宁回到家里,才渐渐感觉到湿透旗袍紧贴在身上的冷意。 体温似乎迅速下降,使她头脑轻微发晕。 洗澡的时候,热水浸泡包裹着身体,章寻宁在浴室氤氲雾气里抬头,靠在浴缸边缘,看向天花板,露出一种很少示于人前的类似于脆弱或者说疲劳的神情。 解决完向如珊,然后呢? 对于苗烟,她应该要怎么办? 当章寻宁意识到她与苗烟的心意是同样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时间这样仓促,关于向如珊的逼迫,还有高考落幕后的分别,一桩桩一件件的朝她压来。 章寻宁觉得头痛,从太阳穴开始疼。 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快要生病发烧了,只以为是心情不佳所导致的。 直到越是泡澡头越是晕,周身包裹着她的温水已经不能给予她舒适之感,她才头重脚轻的站起来想要出去,却发现没有换洗的衣物。 嘴皮千金似的沉重,章寻宁该喊苗烟进来帮她拿件衣服,可她又恐惧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直面。 她直面过得糟糕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从没有逃避过。但她这次想逃避。 直到不适感愈发严重,章寻宁明白自己不能再拖,才不得不开口呼唤。 等待了一会儿,才听见熟悉的拖鞋声越来越近。 她在浴帘后等待着,不适感加重,眼前有种接近晕眩的感觉,但她还能撑住,所以她耐心等待着。 窸窣声响起,帘外的人终于将东西递进来,章寻宁头昏脑涨地去抓,却抓住的是滚热的东西。 可浴帘外递进来的不是衣物,是苗烟想要和她紧紧相扣的手。 温热肌肤紧贴在章寻宁的手心,几乎是一瞬间,章寻宁就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点蜡烛吃蛋糕的夜晚。 那个青涩的孩子,还有如今已成年的苗烟。 掌心的温度却一直没有变过,永远都是那么真实。 有眼泪想要流出的感觉,章寻宁忍下了。二十几年来,每当她需要一只温暖的手掌时,永远都没有向她伸来。 只有这时、只有眼前这个人,会无条件的站在她这边。 对上那双与她一样充满情绪的眼睛,章寻宁任由那张唇贴上自己的,任由对方胡乱的、横冲直撞的吻自己。 头昏沉得愈来愈厉害了,章寻宁的情绪也烧得愈发滚烫,如火燃烧。她冷静了很多年,她强迫自己镇定理智了很多年。 但她在这一刻不想要再那样了。 第104章 6. 头昏脑涨、身体发热的感觉并不好受, 这让章寻宁觉得自己如被放入一只闷热的大蒸笼,拿来体温计一量,竟然发了烧。 过度的贪欢是有代价的。 但是独自躺在床上、思绪昏然的章寻宁, 却不得不以感性的思维想到一件事——这种生病的痛苦是不是一种来自命运的警告, 警告她刚刚在浴室里做了多么不该做的一件事? 发烧使章寻宁的冷静思维开始不够镇定, 在偶尔几个眼皮沉重的瞬间,她近乎于感到惶然。从很久以前开始, 她就没有再感到类似于惶然这种情绪了。 亲人离世也好, 工作困难也好, 都不会让她惶然。 可是苗烟不一样。 某种程度上,苗烟的存在是一种责任,她与苗烟之间有着一种无论是曾经的亲人还是如今的工作都没有的一种强烈的联结,这种联结也许叫责任、托付、同甘共苦。 最初发着烧的那几天, 苗烟堪称是寸步不离的照顾着章寻宁, 这让章寻宁本就繁重的心思更加混乱。 只有在夜晚的时候,她们才会分开。 章寻宁才会觉得自己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发烧时身体从内到外散着热气, 夏季的夜晚总是多雨, 但即便是这样, 也不能够让她感到清凉。热意使她胸腔发闷, 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浴室里发生的那一切她不敢再回想,但到了这样的节骨眼上, 她又不得不去思考两人之间的关系。向来掌控全局的章寻宁,也有慌乱到无法独自做决断的时候。 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诉说, 糊涂到在不点灯的夜晚用搜索引擎了解着各种她感到惶惑的事情。 七岁的年龄差。 高中生。 类似于亲人的关系。 …… 诸如此类, 在她的搜索词条里一个又一个蹦出来。 尤其是当这些东西综合在一起, 使人想到的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搜索引擎、或者说大众视角里给出的答复,也如章寻宁的担忧一样。 七岁的年龄差距过大, 而对方又是一个刚刚参加完高考没几天的人,即便她已经成年,身体也已经成熟,可心理思想上的成熟并非一朝一夕,十九岁其实还不够了解这个世界。 十九岁的孩子不仅不够了解这个世界,甚至可能也不够了解自己。 章寻宁也深知,在这段感情里她是成年人,是那个学历、阅历、人生经验都占有优势的那一方。在这种不平等之下产生的感情,真的是公平的、理智的、长久的吗? 最重要也是最无解的一点,除去以上种种,她们还有另一层关系——她们并非一面之缘、或者社交网站上认识的朋友,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甚至是“亲人”。 倘若这种关系一旦曝光,就如同向如珊会有的那些龌龊心思一样——人们一定会对这种事情感到新鲜,然后在茶余饭后讨论甚至是诋毁这件事。 过大的年龄差距、不够成熟的一方、似是而非的亲人关系,这一切组合起来就已经显得很危险了。 再加上舆论这样的不稳定因素。 十九岁的苗烟,真的能承受的住吗? 章寻宁早就章家倒下的时候就已经体验过的那一切,人们的污言秽语,亲朋好友间的猜疑妒忌,夸张的媒体报道,她很清楚这种痛苦落到一个具体的人的头上时,会成为一种不亚于身体暴力的巨大伤害。 苗烟有勇气在只有她们二人的、思绪混乱的狭小浴室里握住她的手。 可假若那些谣言满天飞,她的同学、老师都收到诋毁短信时,当她走在校园街道上时也必须要顶着那些审视她是不是同性恋、是不是和“亲人”相爱的目光时,这种勇气还是一样能够横冲直撞、无所畏惧吗? 章寻宁不知道。 而这样的思考也让她感到分外疲劳。 发着低烧的时间里,需要考量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使她头昏脑涨、毫不清醒。但也是因为发着低烧这一层关系,章寻宁所有需要思虑的事情,都可以因病情的难受去短暂的逃避。 生平第一次,章寻宁如此渴望这世界上有某一个角落可以让她去逃避。 她的人生总是要直面太多太多的东西,仔细回想以往那么多年,这些事总是一桩一件的袭来,她根本没有任何一口的喘息之机。 现在是六月,八月末,苗烟就要离开青山市了。 烧得头脑发沉的时刻,章寻宁混混沌沌地想着,拖一拖吧,再拖一拖好了。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让她也喘一口气吧。 做出决断这件事就是在割舍,然而无论是哪种割舍,对于章寻宁来说都很艰难。 淋雨后生病的这段日子,章寻宁还是先按照以前的想法去做。 关于浴室里那件本不该发生的事,她没有再去提起。也就如同她也不会去和苗烟提起她们之间的感情。 不提起,其实就是一种隐形的疏远。 按照章寻宁最初的预想,在这个高考结束后的假期,她会让苗烟慢慢的学着管家。这是她送苗烟走向社会前的第一课,让苗烟学会脱离她去料理自己的生活。 生病也就成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家里的大小事都由苗烟来管理。章寻宁虽卧在病榻,却也在继续自己的工作,繁重的工作似乎可以麻痹她的思想。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她没有忘记。 她想要向如珊消失,只有站到更高的位置,才有可能实现这一点。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录取通知书就这样快要出来了。 该做出的决断,似乎也该到时候了。 将整个家交给苗烟的这段日子里,章寻宁总是在沉默的观察着她。就好像苗烟在那个雷雨夜初来乍到一样,章寻宁在观察着她的习性,然后做出如何相处的判断。 在那段时间里,苗烟在察觉到章寻宁的冷淡后,她心事重重、几乎闷闷不乐。她发觉这是很糟糕的境况,而她进入不到章寻宁的世界,不懂那些人际关系,也不懂那些专业术语。意识到这一点后,苗烟做事也有些提不起劲来。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6 首页 上一页 10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