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葬已经几月,南仲的面色依旧红润,如同活人一般,看着让人误以为只是睡着了。 铜色的脸上有几道新增的明显的疤痕,闭目安详。 祭坛都已经开了,他也曾在先祖面前发誓,取南仲的项上人头来祭奠周军亡灵。 “取尸,行刑!” 就在两边山间蛰伏的人将要出手时,墓地后面响起一道清澈的喊声。 百官与将士皆朝那个方向跪去,姬发也走近躬着身,“母后!” “你替天行道,本是好事,可你为何要学那些暴虐之事。” “儿臣并非,只是这南仲杀我周军将士数万...” “他如此,不过也是替那商王卖命,你既已取天下,善待了天下的臣民,那其中也有他,他即是臣,也是民,如今已是魂归,你又何必再大动干戈呢。” “为人君者,心怀四海,你父亲仁德,对着满地无人认领的枯骨亲自立碑埋葬。” 当年文王狩猎路遇无人认领的白骨,言及自己是一国之主,白骨既在他的土地上那他便是他们的主人,遂亲手埋葬。 使之天下归心。 而如今他取得天下,那么商也就是他的,他却行着与文王相反的事情。 一句惊醒梦中人,姬发恍然大悟,跪地涕零道:“儿臣叩谢母后教诲。” 子眛身后跟着吴世齐,而这个必然能让武王打消动刑念头的办法正是吴世齐想的。 姬发孝顺,继承父亲遗愿,心中纵然有恨也是不敢违背父亲的。 子眛撇过一眼,被人从棺中抬到了地面的尸体,心中颤动。 “我知你心中芥蒂,我在西岐二十余载,郜儿为你手足弟...” “是儿子糊涂!”姬发要比子眛都要大上几岁,跪地哭着。 “天下虽取,人心还不全,你应当多思虑些,你这般做那些殷民会如何想?” 子眛的话,既保全了南仲,也有为武王的天下想着。 得一番提点,姬发由衷感激,“是儿子思虑不周,儿子这便回去拟制,追封南仲,替其修筑陵墓。” “你已惊扰亡魂,带着他们回去吧,我来善后!” “是!” 墓地远处士卒拦着一干拿着石斧,石锄怒气冲冲的民众,由于敌不过,于是他们便叫骂着。 鞭尸一事由此作罢,武王率人从墓地撤走,镇南侯南仲府上的人也相继赶到。 墓地处只剩下两拨人,领头的都是女子。 子眛柔和的眼里映衬这一个足以惊艳天下的女子,可是又觉得她太过冷。第一次见的时候,她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那时候便已经脱了孩子的稚气,如今二十几年过去,她却成为了自己曾经心爱之人的妻。 与子眛眼里的柔和不一样,子淑是凌厉的,二人的性格相反。幼时见过眼前这个商曾经的王女,那时她便觉得这个女子温柔又美好,怎会喜欢旁边这个粗鲁的汉子。 “你们都退下!”声音不大,略微清冷,还带有一种果断。 子眛突感压力,于是也屏退了众人。 天地间只剩两个人,还有一具躺着的尸体,“你是不是该...先将他...”子眛低头瞧着地上的人。 “你为什么不悲伤?”子淑问她。 子眛的内心突然滞了一下,“悲伤?” 冷冷道:“我的心早已经死了,没有心,何来伤。” 子淑眉头轻皱起,“真是绝情!” 绝情也能用来说她?子眛不理解,“当他亲自送我到渭水,决然离去的时候,什么才是绝情?” 子淑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南仲会选择退缩,忽然明白几年前南仲说的话。她从未想过娶公主为期。 倘若自己没有出现,地上这人恐怕没有战死前南府就会重蹈覆辙,王女太善良,太单纯。 南仲自知,卷在权力的漩涡里,护不了她周全。 无论是她的女子身份,还是她命里的死劫。 子淑在乎南仲,不愿南仲被她误会,即便天下人都误会,可是公主不能,这是子淑的私心。不忍爱人至死都被一心为着的人误会。 即便知道,这样可能会再次伤害她。 “你不知道她,你不懂她,若我说,她是女子,你会如何?” “若我说,她早就知道会有今日,才送你去西岐,才有你如今的西岐王后,才有你如今膝下的天伦之乐,你又会如何?”
第131章 三十年与十年 子淑对于南仲的爱, 无法用深浅去衡量,她甚至因此可以毫不顾忌的去伤害另一个人。 对与错,都只是深爱罢了。 伫立在风中的女子, 身子薄弱的不足以撑起华丽的长袍, 华衣卷落地上, 差点整个人倾栽下去。 眸中的视线从年轻女子身上转移到躺在地上的人身上。 瞪大的眼珠表示着难以置信, 旋即眼珠遍布血丝,她不似子淑, 没有那般坚强的内心,心中也未筑有堤坝。当洪水来时,只能任由倾泻。 对襟的衣领被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攒主, 平坦的襟口变得褶皱起来。 泪水从眼角流到颤抖的朱唇上, “不可能...这怎可能...” 子眛驱身颤抖着后退,晃着头,失神的看着。 “你陪了他二十多年, 知她多少?我嫁与她十多年,又有什么是我不知的,我又何必骗你!” 平分一半, 这二人占据着南仲一生, 凄凉的一生。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子眛松垂下手,顿步走近, 每一步都很沉, “你现在告诉我,又有什么用呢。” 爱所剩无几, 就连恨也已经恨不起来了, 那剩下的是什么?如今她自己都不知道。 霎纳间,子淑有些心软, “我只是不希望,你恨她,我只是不愿意看她这样傻乎乎的被人误会。” 子眛心中滞住,“你知她是女子,还嫁她,还如此为她,你喜欢她?” “公主觉得呢?” 她颤着唇接着道:“难道,公主知晓后,后悔喜欢了?” 子眛低下头一颤,“我不知道...”垂在腿侧的手倦了倦。 “你和她都是一样的,懦弱!” 子眛的懦弱在于不敢承认,而南仲,则是一味的替人盘算,一味的觉得推开就是好的。爱的克制,伤的是自己。 “这十多年,她有你,应是无憾的。”她想,眼前子淑对她的爱,或许更胜从前的她。 子淑从袖中将佩玉拿出,“大婚那一日,她握着此玉醉哭了一夜,自此再未踏进过房门。” 子眛望着西边沫城王宫失声一颤。 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吧,嫁去西岐前一日,南仲亲手将玉送给她,她在他大婚那日又给送回来了。 还珏,是决绝的意思。 “这玉,是他师父所赠,从不离身,他说过,和他的生命一样重要,他能给你...”子眛回眸看着,深颤呼吸,“足以说明你...” 是另一个走近南仲心中的人。 “你其实,不必告诉我的,即便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对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对你太狠心了。” “对我狠心...都不如她对自己狠心。” 子眛扭起眉头,“如今,最了解她的是你,有些事,我做不了评判。” “我会让姬发善待沫城的百姓,以及她的后世,还有你。” 她们连有一丝血脉,更生有一丝同情,“你之后...” 人没了牵挂与倚靠,一个薄弱的女子要如何在这乱世生存,所幸她还有两个孩儿,可是子淑呢。 “我答应过她,会好好活着,不劳您费心。” 子淑所有的冷漠在子眛走后散尽,突然觉得心空,感觉不到疼痛。 静静跪在南仲身旁,唇起颤道:“你大概也没能想到吧,如此也还能见上她一面,若是你还活着,你们见了,会如何!” 他已经死了,终究是不可能的事情,答案又怎可知。 武王姬发在牧野修建祭室,十九日竣工,携众人前望牧野向周宗室先祖告捷。 武王取沫城,商王帝辛与己妲自焚于鹿台,当日狂风大作,将鹿苑烧的一干二净,未得尸首。 周人入沫城后并未大肆屠戮,而是安抚臣民,修葺城池,整顿内城。 从牧野回来后,武王下诏,以西周的名义留镇南侯南仲侯位,世代承袭,命司空姬郜修筑新的陵墓,以方国诸侯之礼重新厚葬南仲,追封为神武将军,谥号,忠义。 武王此举,深得沫都百姓之心。 此后两月,武王重用吴世齐,沫都开始了休整,恢复民生。 风月楼捣毁,不复存在,忘归楼得以保存下来,天下大定后继续开门迎客,自此成为天下第一楼。 两月后,武王率周军回到渭水,派人留守沫城,将沫城文臣俘虏一并带走,吴世齐也带着家眷一起入丰京。 相府里的人早已经跑的所剩无几,吴阳与几个小厮在帮吴世齐小心翼翼得搬着竹书与骨书。 吴世齐站在长得极盛的桃树下发呆,树下还埋着几年前酿的酒。 “我也要离开了呢,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吴世齐蹲下,挖着埋在土壤里的酒。 “公子,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对于吴世齐来说,他只要带书走就好了。 “苓儿呢?” “苓儿去了侯府,还没回。” 现在城中都是周人,她们敢放任吴苓走动,是因如今的吴世齐为西周的九卿中的上卿,九卿往往都能拜相。 而且,吴世齐与武王的太傅吕尚是亲族,吕尚看重吴世齐。周人又都尊敬吕尚,自然对吴世齐是不敢如何的。 听见回话的声音是女子的柔声,吴世齐停下手转过头,微氏静站在他身后。 谁能知道,镇南侯府的世女与王宫脚下相府的公女关系极好呢。 她们的父亲皆曾是大商的梁柱,一个战死沙场,一个却开城投降如今做了敌国的上卿。 吴世齐此举保商民太平,规劝周王行仁政,善带臣民,被沫都遗民爱戴,也被他们所理解。 只是还是有不少爱国忠义之士对他不耻。 吴世齐处在周人与商人的中间,有被接纳,也有被唾骂,后者居多,只是因为现在是周人的天下,周王看重他,他们怒不敢言。 “你真要跟我去丰京吗?” 沫城余留的产业与田地还有很多,这里的富庶足以微氏安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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