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了人类命运共同体之后,现在名为舒望的这个少女就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卡夫卡的作品,这倒不是说她那时就预料到某一天自己醒来会变成什么怪物,她只是从卡夫卡的作品里嗅到了一种味道:那种不明确的归属感,应该说是,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地方。 幼时人类联盟的经历教会了她使用暴力,因为对于星际强盗来说,力量就是一切,只要干掉别人后还能活下来,自然就能取得高位。 逻辑非常野蛮。 而人类命运共同体,就算她考试成绩非常好,次次都能取得第一名,也只是说大学毕业之后可以找到比较好的工作。 最好的那些工作,就像曾经的艾滋病,只通过血液、母婴和性传播。 未来若不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就绝对称不上是自己的未来。 她无法融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这个社会。 可能她真的认为自己是不属于任何地方的人,使用的语言也只是借来的。 就像卡夫卡明明是个捷克地区的犹太人,却无法融入当地或是犹太人的社会,不用捷克语或者希伯来语,几乎只使用德语一样。 就这样,在一片对于未来的无所适从中,她来到了属于她的十二岁。 平日里只能用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说话,不和别人交流,总是表现阴沉的学生是班级内部地位最低的家伙,要是在某方面过于显眼,最坏的情况就会成为被同学欺凌的目标。 虽然看起来是非常滑稽可笑的不成文规矩,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因为过于屡见不鲜,反而没什么好奇怪的。 按理来说,成绩非常好的舒望和这种事是绝缘的,但人类的大脑要到成年时才算是发育完全,初中介乎于小学与高中之间,正常情况下,这个年龄段的人类,其存在于大脑旧皮层外面新皮层的意识还相当浅薄,大多数时候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只是凭借一时意气用事。 而且,也不是说只有专门挑胆小学生不断进行恐吓的假冒不良少年们才有资格成为欺凌者。 ……感到害怕? ……奇怪。在得知了对方是散播流言的罪魁祸首而找上门时,那与平常在老师面前截然不同的凶狠语气呀,为了显出气势踮脚尖什么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孩子的缘故,对方越是这样,越是让她觉得有点可爱…… 害怕的心情从未自这一颗跳跃的心脏中诞生过。 所以抚摸着对方的脸颊,很自然地就说出了:“我听说有自卑感的人才特别容易看出别人的短处,说到底,你只是说话声音大,其实连揍人的勇气都没有吧?” 然后果然被她猜中了。 可是她知道,老师和同学们又不知道。 一次半公开性争吵后,她的东西在学校慢慢地就总是不见,有意无意会让人看到四肢上的一些淤青,慢慢的,像是头上被黏口香糖以及说背后被贴小纸条这样的事,哪怕一直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也会自动让人联想到之前就和她不对付的那个学生头上。 最终,对方迫于那种令人感到窒息的氛围,不得不自行转学。 这样类似的事情后来还发生了好几次。 她也不只是会使用‘受害者’的戏码。 要怎么做才能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她好像天生就对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有种了不起的天赋。 她当时心想,不知道这样下去她的性格会变得多么卑劣。 后来她反而明白,在这样的世界里,只有性格卑劣的人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资格。 从这里受的气一定要从那里撒出去,媚上者必然欺下……亲眼目睹周围的种种乱象后,她认为这个要求人类从自己内心开始规范自身的社会,实在是大有问题。 没错,那位‘天使’就是被她这种想法所感化,因而对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个世界抱有特殊看法。 甚至在她决定去死的时候也愿意舍命相陪。 那是公元2258年3月23日中午。 她记得自己的脑袋被激光轰去了一半,但不知为何,她尚未死去。 将掉出来一半的脑组织塞回残破的头骨中,她挣扎着从尸体堆中爬起来。 有限的视野里,尽是火焰形成的浓雾,鲜血化作的黑泥。 一辆坦克被炸上天空,重重地砸在她的面前,露出全然无害的底盘。 她向前走着,再也见不到一个活人。 稚嫩的手臂大喇喇地被扔在一旁,骨头白森森地露在外面。 漆黑的血液从学生制服底下流了出来,几乎凝固成了画布上的油彩。 即使是拾荒者洗劫过的营地,也从未有过这样了无生气的情况。 如果说战争制造的战场是人间炼狱。 那么,此时的安理会大厦广场,就是拾荒者也不会多瞧一眼的帝国坟场。 她继续向前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视野之中,她仿佛看到了有人存活。 “我刚刚才祈祷问救世主大人在哪里,你就来了。”她听到不知从哪里发出的这声音。 “我不是救世主,你们也不需要谁来拯救!”原本直接就能说出来的话,她突然卡在喉咙里没有办法说出来。 “你是!你当然是!” 那些原本隐匿在浓雾与黑泥中的眼睛开始变得闪闪发光,在她逐步靠近,手触碰到他们的额头时,她才猛然意识到,这些放大的瞳孔里早就不存在任何意识,触感是冰凉的。 【救世主】 这个令人感到诡异的字眼像是熊熊燃烧的火柱,在这一片尸山血海中直插云霄。 她再也无法往前。 前面有一道墙,那道看不见的墙封住了所有的去路。 已经走到麻木的她,看到的是数公里之外被拉起的交通警戒线。 在军队的带领下,广场上的血迹转眼间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每一条通往安理会大厦广场的道路都被封锁。 一边是救护车,一边是警车。 那最后的抵抗处,一条街道的角落,参与游行的学生尸体数量几乎能够堆成塔,仍是有冥顽不灵、执迷不悟的学生面对着军队的枪口,伸开双臂,张开双手,一步步向前,仿佛还要用柔弱的身体去争取,去保护什么。 她很清楚,在她周遭,只剩下火焰燃烧后的灰烬。 但她没办法就此止步不前。 在一声声‘救世主’的呼喊中,她拼命捡拾着那些从尸体中离析出来的闪亮碎片。 她记得他们的名字。 为了能够让他们认为是自己人,她特地了解过他们的人生经历。 她非常明白,这些本来正值花样年华的同龄人究竟是为何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就像是不断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她不知疲倦地捡拾着随时能从指缝间漏出去的碎片。 不是不知道这样的所作所为毫无意义,她不是神,不具有令人死而复活的能力,对这世上太多事情,她所能做的,也仅仅是不与其同流合污,发出一声无能为力的喟叹罢了。 最后,她很累了,一点点地将那些碎片收入怀里的时候,精神负担也一点点加重,疲劳充塞着全身,意识也……渐渐无法维持。 在陷入长眠之前的朦胧中,她听到脑海里的某个声音说:“他们的意志,将构筑成你的灵魂。 ” 那一刻,她感到自己正是一切的救赎。 那一刻,仿佛她真的背负了一切的罪,成了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她从来不曾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什么‘救世主’,但就是彼时,即使是她,也莫名觉得自己其实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他们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就在于她赋予他们什么意义。 只要她还活着,他们就都还活着。 她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不管那些人如何想要唤醒她的意识,她的灵魂都始终居于头顶一言不发。 她将要去做一些事情。 只是……这势必要完全抛弃过去。 ……那是自‘自由大游行’后梦中常见的景象。 ‘复活’并非她的本愿,然而这却教会了她一件事:能够完全抛弃道德枷锁的人类行动力有多强。 【而这个价格,玛丽·安托瓦内特却不想支付。】 这是《断头王后》里面的一句话。作者是奥地利人斯蒂芬·茨威格。”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而这个价格,玛丽·安托瓦内特却不想支付。】完整的一句话应该是这样,但是流传在现在网络上的版本都会省略掉后半句。 这样一来,法国大革命的原因就变成了玛丽·安托瓦内特太过幸运、不懂民生疾苦,就好像古希腊的特洛伊战争是为了争夺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海伦一样不讲道理。 于是她不由得想:假如她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作为代价支付,那么,她是否能够得到整个宇宙呢? ----
第84章 望舒番外 人类所属的三个势力,她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布局是最早的,但收益最早的却是人类联邦。 在人类命运共同体,至今还有一种常见的看法认为超级人工智能带来的危险无关紧要,因为‘人类可以拔掉它们的电源’,然而对方要比人类聪明得多,只要让那些机器接入互联网,它就能在你拔掉它们电源之前随心所欲地逃窜至宇宙的任何一个角落。 因为战争的结果可以预期,ai们根本不会想要实际演练一遍,通常都是以计算模拟结果来决定胜败,当它们认为自己能赢的时候,哪怕你纸面上的实力比它们高太多,它们也会不知死活地发动战争,当它们认为自己会输的时候,你甚至不必派一个士兵上战场,一切就都尘埃落定。 她是靠人类联邦大量因为更新迭代而被丢弃在一边永远没人管、没人通电运行和训练的旧ai取得的胜利。成功时,在ai治下的人类们甚至都没发现强制剥夺他们自由的中央最高系统内里已经被换了一个ai。 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按照计划中进行,但心情却依旧阴霾满布,这没有办法,因为征服宇宙的过程本来就是枯燥无味的。 太多的计划,太多的方案,再多的热情也会被太多无可奈何的繁琐消耗殆尽。 她明白人只有孤独的时候才最自由,人没有办法和他人相互理解,也永远没办法靠他人来填满自己的孤独,能真正填满自己的瞬间,只存在于直面自己内心的那短短一刹……但她认为不能填满也无所谓,永远孤独也没关系,毕竟,以自己的自由为代价来放弃那个人,是她自己的选择。 什么都想要的话,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什么都没有。 只不过,她……只要是在意的事情,不全部弄清楚就总是无法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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