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吴沛依旧选择了沉默。 东方瑞深邃的眼眸里不见一丝波动,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声音也不高,全然没有对峙嫌犯的气魄,只听她继续问道:“小梅,荣参堂,东家姓什么?” “回大人,荣参堂的东家姓吴,原本是清河县内的药铺,后因清庐县多山,于八十多年前搬迁至清庐县,并在山中购置了大量的山田用来种植药材,此后一举站稳脚跟成了清庐县内数一数二的大药铺,弘宣二年,时任刑部待招的吴雄,于太后寿宴之际,进献了一支八百多年的人参,博得龙心大悦,同年便将吴雄擢升为刑部员外郎了。” “吴沛,本官问你,荣参堂现东家,吴潇是你的什么人?” “吴沛,吴潇……从偏旁部首来看,应该是一代人。”吴蔚在心中默默说道。 吴沛的回答印证了吴蔚的猜测:“……是民女的从兄。” 东方瑞扫了小兰一眼,后者立刻转身出了大堂,东方瑞则趁机动了动僵硬的肩膀,没再说话。 片刻后,小兰回来了,来到堂中高声禀道:“大人,荣参堂的掌柜的,招了!” …… 东方瑞点了点头,吴蔚则从小兰的表现中看出了一丝端倪,她和小兰实在是太熟了,朝夕相处过那么多日子,对方的表情是否自然,吴蔚还是能观察出来的。 东方瑞看向吴沛,问道:“吴沛,你为何谋杀亲夫?” 或许在外人看来,东方瑞问的问题都不尖锐,而且还有些绕弯子,闲聊的嫌疑,但是在曾经看过老刑侦人才询问嫌犯的录像的吴蔚眼中,只感觉东方瑞的问询令人头皮发麻。 她是带着答案来问吴沛的,每一个问题都非常有针对性,几轮询问下来已经把吴沛的心理防线击穿的差不多了! 若是,站在吴沛的立场上来看待这场审问,就会发现东方瑞问出的每一个问题是多么的可怕,不仅一层一层地拨开了吴沛自认为外人无法挖掘的秘密,比如说:时任刑部员外郎的吴雄和吴沛母家的关系,比如荣参堂和吴沛母家以及吴雄的关系;而且还让吴沛在不知不觉中泄了许多底细,看似寻常问题的背后,带着一套逻辑,吴沛稍有不慎,便无法逻辑自洽。 比如:吴沛到此刻也回答不上来的,为何知书达理,出身士族的她,会嫁给曹俞? 一旦出现了吴沛本人都无法自圆其说的矛盾点,真相……终会被一点点的扯出来! 当然了,东方瑞和小兰的这种“诈供”行为,吴蔚虽然不支持,但不得不说……很实用。 时间在一呼一吸间过去,也不知这期间吴沛都在心里想了什么,她绷不住了。 只见她缓缓抬起头,适才那副淡漠的表情已经不见,眼眶微红地看着东方瑞也看着吴蔚,说道:“曹俞,是我杀的!与旁人无关,批霜是我偷来的,我早就想杀他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东方瑞静静地看着吴沛,深邃的眼眸中涌出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怜悯,说道:“你死了,你的两个孩子就只能送到善堂了,如此……也可吗?” “怎么会?我高堂尚在,我的孩子是有亲人的,他们……他们不能去善堂!” 东方瑞轻叹一声,说道:“吴家所作所为,你真当本官一无所知?吴氏一族勾结朝廷,阻碍绣娘阁的敕造,贿赂衙役,买凶杀人,灭口行凶,所犯罪刑罄竹难书,单单是阻碍绣娘阁的敕造,就够你们吴氏一族被砍几次的了,你的孩子……还会有亲人吗?”
第351章 阴谋浮现 吴沛的目光变得呆滞, 软绵绵地向旁边一倒,瘫坐在了地上。 直到此刻,吴蔚才反应过来, 自从入了这公堂, 吴沛一直都是站着的,她只行过两个万福礼, 而东方瑞对吴沛的失礼, 似乎也并不在意。 吴沛的眼泪“汩汩”地流,机械地摇着头,喃喃道:“不会的, 不会的……” 东方瑞说道:“吴沛, 虽然本官暂时没有收集到足够的证据, 判定你们吴氏一族的罪行。但本官既然已经认定了这条线索,就一定会追查到底!如今清庐县城门已锁, 本官也已经告知其余五县,将你散落在其余五县的吴氏族人悉数控制起来,你不开口, 也会有旁人开口。本官念在你或许是有难言之隐,也念在你尚有两个年幼的孩子, 才想着给你一次机会,若你愿意首告,将吴氏一族你所知道的阴谋全盘托出, 待本案尘埃落定,本官可依律为你减罪!” 吴蔚也忍不住说道:“吴沛, 若你杀夫有苦因, 可罪减一等,若首告成立, 则罪减三等!” 吴蔚担心吴沛不懂律法,耐心地解释道:“本朝有《七杀》之罪,你所犯下的乃是《七杀》之中的谋杀,依照本朝律例,谋而未杀者,徒三载,因杀而伤但未死者,绞,谋而杀死者,斩!若你能坦白从宽,说出谋杀曹俞的原因,只要属实,且的确事出有因的话,可减罪一等,改斩为绞。再能首告有功,罪减三等,你就不用死了!减到最后大概只是鞭笞,只要你能挺过去,还能和两个孩子一起生活。” 吴沛死寂的眸子里涌现出了一丝光亮,希冀又哀伤地看向吴蔚,喃喃道:“此话当真?” “本官熟读律法,不会错的。” 吴沛又沉默了良久,软了态度,说道:“我招。” …… “二位大人容禀,我本是家中幺女,父母恩爱,兄长憨厚,家道虽然没落,但靠着祖辈留下的萌荫尚可过活,兄长发奋图强誓要金榜题名,重振门庭,爹娘也不似对待一般女儿那样将我关在深闺,我十五岁那年……与兄嫂出门游玩,在一处山涧中与嫂嫂一同浣足,本想着有兄长望风看守,该是无妨的,可谁知竟被那曹俞偷看了去。嫂嫂羞愤欲死,而我……兄长不忿与曹俞扭打起来,可惜不是那厮的对手,出于对我清誉的保全,兄长并未报官,谁知这曹俞竟一路打听,一路跟着,探听到了我家,要求我父母将我许配给他为妻。我父母自是不愿,可曹俞扬言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嫂嫂欲以死证清白,兄长也被气病了。我本想一根白绫一了百了,可又不忍双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苦苦思量之下,只得从了那厮!我父恐我日子难捱,特置办了一处民居用作我的嫁妆,曹俞也领了牢头的职位,本想着日子就这样过,也就罢了,谁知……那曹俞嗜酒如命,喝醉了还要打人,我与他生儿育女,他却视我如奴仆,牛马,动辄打骂。” 说着,吴沛缓缓挽起了自己的手臂,一双洁白的藕臂上,依稀可见一块块斑驳的黄。 这是撞击后,淤青逐渐消退后留下的印记。 吴蔚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心酸,撇过头去。 她记起了自己初到梁朝时,还曾在湖中游泳,而这里的士族女子,却要因为在溪边冲个脚被人看了去,就要委身歹人。 已经在梁朝生活多年的吴蔚知道: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也不是自己振振呼吁什么女性觉醒,就能改变的。 如此封建糟粕,蓝星种花家举国之力,尚且经历了几代人才彻底扫除,自己又凭什么呢? 可是啊…… 吴蔚这一刻的确是莫名的心酸,几近落泪。 吴沛不过是千千万万封建王朝之中,女性的缩影罢了,许多人面对这种不公和压迫,连反抗一条路都想不到。 像东方瑞,高宁雪,或是自己和柳翠微这样的女子……沧海一粟尔。 吴蔚非常庆幸自己是身穿而非魂穿,若是投身在那样的家庭,自己要如何活? 也多亏这一路以来,遇到的女子也都是些自立自强,勇敢大气的女子,不然自己该是多么另类,寂寞? …… 相比于吴蔚的“失态”东方瑞的反应则是平静了许多,她对吴沛说道:“若你所禀之事属实,本官会为你做主的。本官会派人调查此事,你放心。” “谢大人。” “说说吧,你吴氏一族,为何如此?” 吴沛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弘宣初年,吾兄应试未中,弘宣三年,泰州毗邻五县发山洪,降时疫,嫂嫂去了,科考推迟至弘宣五年秋,宜王谋反,阻断驿道,断绝吾兄仕途。” “单凭你们一家,可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吴雄是否也参与其中了?” 吴沛点了点头,说道:“数月前,刑部尚书萧盛携天子剑,赴泰州吊唁宜王妃,从伯父他老人家也是随行官员之一,特意回到故里宴请了族中父老。从伯父还单独见了吾兄和荣参堂的从兄,说了什么……小女子不得而知。只是在宜王起兵后不久,兄长便特意来接我归家,荣参堂的从兄也在,还有另外几位族中兄弟,他们对我说……效忠朝廷,报答从伯父的机会来了。从伯父派来了一位使者,说是要留在清庐县,待时而动。” 吴沛再次沉默,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吴蔚和东方瑞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对视一眼后,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意外和庆幸。 东方瑞瞬间就抓住了重点,问道:“这样的使者,有多少?” 吴沛抿了抿嘴唇,先是摇了摇头,而后低声解释道:“不知,但从父兄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大概不只这一位,许是清庐县内就不只这一位,亦或是泰州毗邻六县都派了使者,小女子不得而知。” “然后呢?继续说。” “我们吴氏一族很快就达成了忠君的共识,族中才俊也都被使者整合了起来,听从使者的调遣,包括曹俞,也是投诚了的。何筠是曹俞杀的,郭塔是曹俞的帮凶,这县衙内……至少有一半的衙役都是拿了银子的,答应了必要时刻,会出手帮忙。” 吴沛苦笑一声,说道:“若不是吴大人你坐拥西郊大营,背景太过深厚,身边又有高手贴身保护,让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吴大人恐怕早就……” 广袖下,吴蔚一双拳头攥得发白,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每一个改朝换代过程中都会面对的问题,不仅仅是清庐县…… 投资理财尚且都知道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更何况是身家性命呢? 吃着这头,看着那头的人,从古至今都不是少数。 “你继续说!郭总管是不是你们杀的?何筠又是怎么死的?”吴蔚咬着牙说道。 “郭总管是曹俞奉命,买通了何筠杀的……使者给了曹俞二百两去完成此事,曹俞自己偷偷留下了一半儿,也不知那何筠是怎么想的,竟然答应了。但是就连曹俞自己也没想到,吴大人如此明察秋毫,案子的进展堪称神速,曹俞怕了,不得不吐出五十两给了郭塔,那夜二人一起逼迫何筠亲手编了绳子,逼他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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