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种分裂也马上要迎来结局。她为了不让自己搞小动作的好友被叫上讲台而自觉充当了上台答题的人,答不答得上来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是觉得她爱的人躲在书本后面画的那个小人有点好看,她希望她能把它画完,不要早早被现实抹去。 · 杜芢在进行最后工作的过程里也会时不时去望一眼荀安,只要看一眼她就会感到心安,会有勇气继续把这件事做下去。过去荀安靠在她身上时跟她说过她觉得如果杜芢活着那死亡就不可怕,她现在把这句话改个名字如数奉还给她。 其实也不是完全为了她。就像影视剧里那些做大事的男主总喜欢声称自己是为了妻儿子女才走的那一遭,但谁也不能确定主角内心里就真没有点完全处于自己的冲动。 就像荀安说过的,男性们是有些痴迷于英雄叙事的,而太多女性痴迷于自我感动,杜芢不想将那些复刻。 她只是想要最大限度燃烧自己生命的余温,比起最后在漫长又煎熬的梦里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她宁愿选择竭尽全力留下一个火种。 她唯一担心的是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担心荀安最终只会将自己抱怨。但她昨日在海边所看见的她的眼神是如此不舍,就算是赌也好,她还是想要赌一下,赌她想活。凭她这么多年在最近距离里对荀安的观察去赌,赌她还是想活。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又打开那个屏幕,定下一个坐标,想着最后看一次,看一眼荀安在做着什么。 就算只有半天没见也好,她想她了。 她把标记订好,段落截取,等她能在电脑上看见荀安视角的时候,这段故事其实早已过去。她打开屏幕,看见荀安在与人争执。 她不喜欢看见荀安被人欺负,哪怕她一向对梦里的居民充满了愧疚之情,这时也很想回到梦里去帮荀安说话,去保护她。但几分钟后荀安就证明了她在这方面还是比杜芢更为擅长,哪怕有些胡言乱语也能把对方唬住。 她说这是假的,残忍的实验,没有意义。 杜芢是没有感情的,什么都不说就抛弃了自己。 她很冷血,她不该去爱。 也不算太过意外。 但她没有移开视线,直到看见荀安把那枚戒指狠狠地丢进雪地里才关掉屏幕。她本想抱怨却又觉得自己这边也立不住脚,就算这样,她戴着那枚戒指的时间也远比自己要长。 杜芢总觉得生命老喜欢与自己开玩笑,只要她捂着,不去看排名,排名就一定是差的。只要她说最后看一次消息,消息对面就肯定还是冷落了自己,不会有丝毫回应。 她自己盯着桌面看了好一会儿,又觉得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本来这世上也没什么完全属于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只要荀安不否定她对世间还有留恋就好,她怨恨自己了,那也无妨。 之前有个被试者教育过她,说什么人到了三十岁就该认命了,命运给你的东西就是这样的,你非要跟天斗,岂不是苦了自己? 凡事尽力了就好。过去她是不信这话的,但她现在想到了它。 她调整状态继续做着最后的安排,只是时不时会去荀安那里看一眼,摸摸她的手腕,蹭蹭她的脸颊,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出汗。在知道荀安的态度之后她觉得自己在仗着更高层次的权限占人家便宜,但反正她自己都时日无多了,小小贪心下而已,就原谅她吧。 她在第五次去检查荀安的时候发现她提前醒了的事实,她有些无措,不知该作何回应。在昨日还不分彼此的恋人面前她竟表现得如少女般拘谨,明明刚刚还信誓旦旦地想不爱也无妨,现在却又觉得仅一个厌弃的眼神,就足以抽干她用于支撑自己精神的全部养分。 但她盯着自己的手上绑得不好的绷带,又觉得可惜:她不看她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最后还是选择在荀安的眼里刻下自己真实的存在,恶心也好,厌恶也罢,那都比遗忘要来得更好。她发现在这样的选择前她是恶毒且自私的,当同等的问题摆在荀安面前时,荀安的选择都是让她放下自己,走下去。 但她放不下,不用一秒她就能理清自己这份思绪的本源:她在这世上啊,没留下任何真实的印记。 她带着假面活过一生,留给世间的唯有她那自己最厌恶的,那呆滞而无趣的模样。她不曾活过,不曾放肆过,不曾热烈地爱过!做了一辈子所谓的老实人,最后留给世人的仅有一个令人不解的反叛的谜。杜芢从未在世人眼里存在过,活过的是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她只在梦里做过自己,而其中在荀安面前的那个自己,最为接近真实的自己。 她曾那么骄傲,现在却只能这般恳求一个人,恳求她记住杜芢。她也曾在你面前鲜活过,真实的她,远比这物质世界所记录的她还要更多,更多。 她还以为那是艰难的。 但当真正看向荀安的时候,内心却出奇平静。 或许比起逃避,对视反而更令人心安,身体什么都不懂,大脑却早已将习惯记住。她在这样近乎停滞的时间里很理智地思索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既然荀安已经自然清醒,那就该把计划提前,她得确保她的安全早点把她送离这里才行,一刻都耽搁不起。 她还想对她嘱咐些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不好说。在面对不再爱自己的人时,她是笨拙的,羞耻的,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或许她该讲明自己的用意,或是告诉荀安她对她未来的期望。告诉她,她必须要写下去,要发挥她的才能。告诉她,她想让她改变这个世界,拯救她们留下的东西。或是仅仅叮嘱她好好吃饭,未来,要快乐地走下去。 想说的太多,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她总是充当被布置任务的那个,实在不擅长给他人布置任务,她只能拥抱,只会示好。亲吻已经不合适了,她觉得荀安不会再想要她。 现实里的她,也不够好。 但是,在与冲动的抵抗宣告失败后,在杜芢选择重新拥荀安入怀的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该对荀安说些什么。 “我爱你。”她没有再做丝毫犹豫。 或许她一直都搞错了。 任务不能拯救一个人,目标不能拯救一个人,那些太过沉重的寄托,太过宏大的理想,都支不起一片真正自由的土壤。 或许还是只有爱,是她所能给予的最后最好的东西。 我爱你,这只是一件事实的陈述,包含却又不仅是爱情,不因你是否优秀,是否爱我而动摇。 妈妈,我只是想告诉她我爱她。 然后。 走吧。 · 在送走了那最后最在意的人之后,房内又安静下来。 其实从来都是安静的,只是当内心翻涌如海的时候,人们容易察觉不到思绪之外的那份平静。杜芢把荀安送到了她认为的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去往的场所,车开了一路,干扰并替换了一路的监控。她在离开前为了保险,往荀安身边放入了一个能够运行五天的护卫小机器人来保她安全。最后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开,不敢再有片刻逗留。 荀安只要能等到一个适合她的时代,她就能如鱼得水地活下来,她不像自己。杜芢生在任何时代,都一个样。 人类从未真正接受过与大众情感表达所不同的个体,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顶多怜惜,包容,却不可扩散,不得自由。 她如外来访客到此一游,稀里糊涂地就滞留了三十年之久。 在等待假尸体形成的过程中,她最后整理着关于梦境扩展装置的所有资料,准备发往那唯一可以将这些保存的地方——月球。 月球储蓄基地,上世纪还尚有宇宙浪漫情怀的人类所建立的文明保存站之一,里面保存了人类自诞生以来的大部分概况性资料,近乎是完整地讲述了一遍人类文明的发展历程。其目的现在听起来略显荒谬:在人类因战争、疾病、不可预估的宇宙打击等问题而遭遇毁灭的情况下,依旧可以在月球,这曾经陪伴我们诞生自毁灭的星球之上,保留一个属于人类的完整的碑。 证明我们曾存在。 在过去的很多年间,在管理局还不叫管理局的时候,人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通过筛选,再向月球储蓄基地里发送一份新的资料。当时据说人类还有登录火星的梦想,打算到时候在火星上也建一个同等的基地。 后来,不知从哪一天起,人类不再向宇宙探索了,月球储蓄基地也就此废弃。 但它依旧在运行,执行着自己过去被规划好的使命,甚至允许新的数据上传,只是在管理局的管理下它不会再被打开。据说管理局曾经也考虑过将它按步骤销毁,但负责销毁的人仅仅只是过目了一遍上面的资料和数据,自己就成了背叛者之一,甚至有了对抗管理局的心。 于是它成了一个不会再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任凭它运行也好,存在也罢,只要不打开它,它就什么都做不到。 因此,现阶段把梦境扩展的相关资料发往储蓄基地里,是最好的备份方式之一,或是唯一。这如同往海中抛入一个半掌大的漂流瓶,注定会被吞入鱼腹,但总好过连漂流瓶都没有。 以上,就是杜芢拿到梦境扩展装置后,在沈万花留下的文档里得到的关于“月球储蓄基地”的全部资料。 其实杜芢始终带有一份怀疑的态度,那就是这份文档里的资料是否全部为真。杜芢是在管理局时代出生的孩子,她从未听闻过月球储蓄基地的存在,关于这一切的认知全部来自沈万华留下的信息。 她是否会有捏造的成分?月球储蓄基地是否真的只是为了保留人类文明?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但杜芢确实可以通过沈万华留下的仪器检测到那个基地的存在,并且这也是她唯一可以保留下关于梦境扩展装置资料的途径,这一点是确定的。 这是她唯一能走的路,唯有前行下去。 “哪怕死在路上,也要走下去。” 一想到这她又恍了神。 在与Elise整理资料并发送的过程中她重拾回了自己关于梦想的一切情绪,梦想实现的那一种充实感并非一日倾盆而下的大雨,而是涓涓不绝的小溪,她在山川缝隙的流水间看明连接自己生命的一切。无论如何,她还是为自己取得的研究成果而深感幸福,尽管她也曾为此做出牺牲。 她是在时代夹缝间不得求生的无能的人,又是可以在荀安梦里决定无数生命起落的全能的神,在阳光下扮作浮萍,暗中承受万千咒骂唾弃。现在想来梦中的所有意识都因她与荀安而生,都该在意识层面上称作她的孩子。于是她做的事也就更加无可赦免了,管生不管养,自知毫无未来,也只因自私而将他们带来世间。 那么他们会知道他们的神也在自己的天界难以苟活吗?她也会思考一个无聊的问题长达百年,又在意识到自己连过去发誓不会忘的爱犬的名字都忘了的时候掩面啜泣。她会在梦中暗自鄙视那些被外表假象所蒙骗的世人,又在自己换了形象后,站在镜子面前端详着自己的相貌久久站立。她会口口声声说对每一个她所对不起的灵魂灌以爱意,又举起枪,残害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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