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芢本想着等把气喘匀了再回去,但一声物体落地般的巨大响动却从客厅传来,她连忙把剩下的星星棒扔进垃圾桶,匆忙走进屋内查看。 · 一进客厅她就看见荀安跪在了沙发一旁的地毯上,她捂着头,状态比自己刚刚看起来还要糟糕。被子倒是被明明白白留在了沙发上,她看起来像是刚从上面跌下的样子。 杜芢连忙上去扶住她,询问她感觉怎么样,但荀安含混其词,说不出几句完整的话。“就像是……”杜芢只能听清这一句,“就像是五年前……”她没再说下去。 但即使她不说,杜芢也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并不是因为她理解了荀安的话,而是因为她看见了周遭场景的数据化。一些花屏般的闪烁开始于周围浮现,毫无疑问这是梦境运行不稳定的证明。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处理不好也会变棘手。 “你刚刚想什么了?你是不是想太多现实里的事了?”杜芢把左手搭在荀安的肩上摇晃,“你听我的,现在先把注意力放回梦里。” 但荀安还是低着头,一副强撑着的样子。杜芢不确定她有没有听清自己的话,她只好左右张望,几秒后她把目光锁定在了荀安摆在桌上的那杯喝了一晚上都没喝完的本土饮料上。她伸手把饮料拉来,然后端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往荀安嘴边送,“喝点吧,感觉会好一些。” 荀安颤抖着手接过杯子,杯中剩着的半杯饮料在她握住杯子的那一瞬间开始自动加热,变换为了透明色。她微微张嘴呡了两口,喝完后确实感觉好上不少,头脑清晰了许多。她双手捂着杯身取暖,稍微抬起了点头,杜芢这才看清她双眼深处的疲惫。 “我刚刚想什么了?我刚刚啊……想你来着呢。”荀安低声说,她明明没怎么喝酒,吐出的话却醉醺醺的,“这么说会不会很奇怪?” “不奇怪。”杜芢想起几年前与荀安一起度过的那些岁月,好像已经习惯了她喜欢飘着的思维和一切不着调的言语,“想我什么呢?我现实里那邋遢样可没什么好想的。”她摸着荀安的头,笨拙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荀安沉默了,没再接话,她不敢去说自己居然在想象没有进入梦境,没有和杜芢共度青春的可能性。 在被顺着头发的过程中她感到惭愧,如果是那样的世界线,她会不会死不瞑目。 她还是太想被爱了,除了母亲和早就背叛了自己的人,记忆里再没有哪个人愿意这样安抚她的情绪。 她的头发明明就很好摸的,是她们有眼不识珠。但也不是性格所然,还是怪她,怪她先大声宣布了自己与世界的格格不入。 越想,脑袋越像个被钝器砸着的纸盒,于是她也就不想了,唯有沉默。 杜芢静静地看着荀安,看得心疼。她侧身从沙发上扯下被子,叠了两下,裹在了荀安的肩上。 但还没裹稳,就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牢牢抓住举起。 “你这里怎么了?”荀安眯着眼问,说着她便把饮料放回桌上,腾出另一只手要把杜芢的袖子再向下拉。 杜芢在她触碰到自己前猛地一下抽开了手。 “没……没什么,我不小心烫到的。”她含糊其辞,又把自己的袖子往上捋了捋。 气愤又归于尴尬。 “你在这里等我,多想想梦里的人和事。我去外面帮你找点安眠用的药物,能好很多。” 她说着就在这狭窄的桌子与沙发的间隔里转了个方向准备起身。周围的空气含量似乎正在降低,她现在只想尽快逃离这片刚刚还深感温暖,现在却只觉压抑的空间。 荀安却在模糊的意识里窥见了自己儿时母亲让自己在菜市场的一角等待自己的画面。 记忆里她总是听话站在那里摆弄自己的头发玩,或是玩弄地下的虫子,却从没有与任何人说过她也会害怕那四周来往的陌生人群。 这样的想法后来升级为了高中小团体里朋友们对她的不看重,又在梦里化作分离,一个接一个世界的分离。还没混熟就被强行拆散,最后沦落到甚至要去向这一切始作俑者寻求慰籍。 但她不确定这是否真是一种受虐症的变种,正如她不敢去确认杜芢的心。翻找记忆,那梦里的第一份真切的别离实际也是由她所为。如果她真是在利用自己,那当时为何要在战争世界的爆破中本能地推开自己? 当时的恐惧如灼烧的痕迹深刻于心,她一瞬间还真以为自己要失去什么了,以至于甚至忘了去喊那该说的话语。 现在倒是记起来了。 “别走!” 看吧,她终于能说出口了。 杜芢还未完全起身就感觉到自己被圈住肩膀一个用力压了下来,惊吓所带来的心脏的剧烈跳动还没完全减退,一团热量就这样贴上了自己的后背。 杜芢怔怔想着自己有多久没被这般紧抱过了,十年?五十年?两百年?还是从未? 屋内静得只能听见被打翻的杯子里的水滴落于地上的声音,杜芢突然理解了荀安五天前躺在床上总嚷嚷着的那句很热。 “你让我去专注想梦里的事,你不觉得很残忍吗?”荀安把头抵在杜芢肩上说,“我梦里所遇见的所有人,除你之外,不全都死了吗?” 在身体的不适里荀安也不想再控制心中的怨气,她不确定。也可能“怨”和“在意”,本就难以分离。 阵阵颤抖从杜芢的身后传来,她不忍回头去看。她能感觉到荀安的拥抱越来越紧,就好像想把那些战栗,那些恐惧也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对不起。”只是她除了这无力的三个字之外,再挤不出其他言语。 “但我还是不讨厌你。”荀安低声轻语,又把头往杜芢的发间蹭了两下,如果杜芢现在是长发的话,那她们的发丝现在应该缠绕在一起,难以分离,“很奇怪吧,哪怕你骗了我,我也还是不讨厌你,一直很喜欢你。我喜欢你与我共度的青春……” “我还是不后悔与你相遇。” · 一股割裂的感觉从杜芢的喉咙内部向外传开,她觉得自己在硬生生把一颗削得尖锐的石头往胃里吞。 如果现在不是被抱着的话那么她会开始在房间里渡步,还会插上耳机放一些音乐来安抚心神。某种程度上她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听的一句话,但这话却是从一只血淋淋的生物嘴里传出的,而她是那个举着屠刀的刽子手。 十一人,三百年,十一人,唯独荀安不该受到如此对待。因为她入戏太深,还因为她本就没有未来。 她有时也后悔,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个人打开了真理的大门。 她应该如其他人那般一开始就落入一个一两年的非回忆型梦境中去,那样虽然结束时难免不舍,但也不至于难以承受。然后她会继续自己的冒险,把一些喜欢的角色放入储蓄背包里,带着伙伴穿梭于各个世界之中。作为梦的主角,她们有能力在一两年的平均期限到达之前就把那个虚拟世界玩透。而不是如此这般过着无趣又无力的日子,承受着不该承受的道德拷问。 也不该如此,与自己这种人纠缠终生。 若是窗外能下雨该多好,杜芢这样想道,那么无论是荀安还是她的呼吸声,都不会在寂静中被彰显得过分明显。 她的灵魂被蒙住头摁在了名为黑夜的幕布里,只是一条待宰的鱼。 “你想要什么?”她低声询问,她在一片漆黑昏暗中望向自己的左手,身后的荀安不会看见她脉搏上那片烧痕在微微颤抖。 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什么? 这是她唯一能用来表现感恩的形式了,就像过去无数次讨好母亲一样,她只会这个。 默然半晌,才等来一句回应。 “想要你行不行?” 指尖描摹过怀中人锁骨的轮廓,哪怕是杜芢也理解了这动作的含义。 她的脑海里闪过些许过往的回忆。 在梦中徘徊了三百余年的她自然也并非白纸一张,在这她所热爱着的最高杰作里自然是什么机器都能存在,什么服务都能出现,什么体验都能降临。但她倒真没与真实的人类有过这方面的接触。 毕竟她不受欢迎。 巴不得删除存在痕迹的现实三十年自不用多谈,在梦里接触的十一人里也鲜有人与她足够亲近。 不过抱着集邮心态的男性倒是不算少见,他们在梦里享尽了所能享受的一切后自然也容易把目光放在身为女性的她身上。无需爱意,无需理解,只是因为“她是个女的,他还没得手,自己不亏”这三点就足够让他们拿狼打量肉的眼神去打量自己。 杜芢自己倒是从未同意过这些事,在梦里她还是能通过科技掌握主动权。她自认自己称不上很有尊严,但具有伤害性的不适宜接触对于心理方面的摧残她也有所耳闻,保持能够继续进行研究的心理状态是她的底线。 那如果是荀安的话可以吗?她在混乱的思绪里做不出任何有效的计算。 她只感到燥热与无措,但据书籍所言这也是一种可行的证明。 她想到了过去她们以孩童的身体紧挨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问自己再进一步的话,她是否能够接受。 在得到内心约莫百分之八十的肯定回答后,她便不需要再给自己留有犹豫的余地。 · 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渐渐松开怀抱,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再去表明态度会不会太迟。 在转过身去吻荀安的时候,对方的表情却呆滞到像是愣住。杜芢也只觉得是操作上的问题,舔舐着嘴唇,又来了一口。 距离上次进行此类练习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可能接近于一个人的半生。在记忆里杜芢有次把气全撒在了那些服务她的机器人身上,她说她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为什么只有她,今生只能通过这种悲惨的模拟来获得乐趣? 她的人生怎么就失败到了那种程度?她无法与任何真实的人建立联系,与它们拥抱的每一刻,每一秒,只是在向整个梦境展示着她这个个体的可悲。 她说再也不做了,到死都不做了。 说完这话又不知道重蹈覆辙了多少次。 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地停止,她生命力所有触手可及的乐趣都在漫长的自我相处被一一剃去,最后只有对梦境本身的探知欲成了那最后的那一条小小河道,缓慢又艰难地向前流去。 但在今天它被扩充了那么一点,也可能是流歪了,多余的部分直接合并进了另一条河道里,那里的终点在大脑之外,也脱离身体。 她没有在意这种程度的倾泻,只是回忆着过往的那些过程,来稀释此刻稍显过度的不安或是欢愉。与那些数据不同的是荀安无法像它们一样无论怎样都能把杜芢支撑住,杜芢认为自己没有在亲密上做得过分,但荀安还是被她扑得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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