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游乐场的一路上杜芢的话都比之前多了不少,她说到了荀安能留下来对她研究的帮助会有多么大,谈起了她们城舰的结构与日常生活,还说一定会给荀安安排个好房间。 她说她来帮她布置就好,她还记得荀安喜欢的装饰。 但荀安却还在思索自己刚刚所感受到的那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就像微风吹拂起女子的面纱,有那么一两秒,她好像窥见其影下真容,理解了一部分的杜芢。 但那感觉太轻、太淡,她又不够聪明,难以理解其中深意。于是当微风骤停,世界又归于一片神秘。 随着步数的堆积,与城舰的距离也在逐渐拉进。荀安推着刚刚被自己停靠在游乐场门口的山地车,抬头看向这艘庞然大物,在脑海里思考起了它到底是比最初的那间研究所大了十倍,还是百倍。 · 接下来的几天里荀安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边缘城舰的朴实无华。 这里与她所短暂停留过的任何一艘城舰都有所不同,结构相当随意,居民们几乎是把一整个村子给搬了进去,有时走在中央广场上都会被不知道谁的晾衣架给绊倒。每天早上七八点,巷子里小贩的叫卖声就会在她的房间左侧响起,还时不时混杂着震耳欲聋的西北边境音乐,很好地调理了她原本不够健康的作息。 而人民更是热情好客,他们好客就好客在不光热烈欢迎荀安的加入,还在发现了她在适应性上的天赋后第二天就打算推送她去进行明年的主城舰选举。大家对可能过上的好日子议论纷纷,唯独荀安本人满脸疑问。 杜芢解释说因为荀安之前一直在流浪所以可能有所不知,这个世界每隔三年就会针对还在舰上的人们举行一次线上视频投票选举,来重新选取一艘城舰作为指挥总部,说白了就是选新领袖。 条件有两个,一是各舰派出的代表要有自己的管理主张并能够对此进行演讲,二是代表一定要有顶尖的机械适应性,不然将失去参与资格。而被选为下任领袖的城舰,那必然是好物伺候吃穿不愁。 荀安问这个设定这么随意的吗。 杜芢说你大脑设计得就是这么随意,要不你试着跟它商量下改改设定。 改设定这事荀安当然办不到,况且她其实也有点享受这种被报以期待众星捧月的感觉。她被一口一句的“我们的希望”给迷晕了脑,花了两天时间在市场左侧阳光最好的位置——王二姐的白菜铺里埋头苦干了两天赶出了一篇“严厉抨击天赋至上的文化氛围并决定建立新平等秩序”的尖锐演讲稿。 她感觉自己丝毫不逊色于当年那些在菜市场里创造奇迹的寒门学子,除了王二姐骂人的声音可能要比寒门学子的家人们更难听点便是。 而至于她的首次试演讲遭遇重创,站在台上才发现自己怯场到一句话都讲不出来,还被不知道哪来的乳臭未干的小鬼无情嘲笑,则已是两天后的事。 荀安演讲后在自己脑海里那些嚷嚷声的骚扰下,在城舰的最底层,发现了一间容纳了一整个废弃舞台的旧房间。那里面的一切均为木制,踩在主舞台上还会有那种不太安全的咔咔声,与整个钢铁质的舰身格格不入,也完全理解不了它会出现在这里的逻辑。 但这是梦,本就不需要逻辑,荀安这样想道,或许这个房间就是为她突破阴影而生的,她应该利用这里的一切来进行练习,争取一雪前耻。 而她这个暗自努力的时光还没持续上两天,就被一声巨大的开门声给打断。杜芢连门都没敲就直接砰地打开大门,把正拿着稿子练习的荀安给吓得后退两步,直接从那破烂舞台的一个洞上给跌了下去,差点当场转生。 荀安在顺着杜芢给她的绳子往上爬的时候几乎是哭着问她为什么要突然来访。杜芢说她在面板上看见荀安的心跳突然剧烈跳动,还以为她遭遇不测,于是立马通过舰上的监控找到了这里。 荀安说那是她半小时前差点踩到了那个洞,所以心跳才加快的。杜芢这一来可倒好,“差点”成“实现”了,她对杜芢对自己的关注深表感动。 这事之后,一人的秘密基地便成了两人,杜芢哪怕很忙也会抽空来对荀安的演讲练习进行指导,荀安总会因此想起杜芢过去挤在她的课桌旁为她讲题的岁月。 只是虚拟学校窗外的光照不进幽暗的城舰之底,成熟后的杜芢的脸与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真实的相貌重叠,荀安在那一刻觉得杜芢真的离她很远。 而这容易让荀安念起旧时光的二人世界还没续上两天,就被一声更要命的开门声所打破。那天那个当初狠狠嘲笑了荀安的帽子小鬼就这样啪地推开了门:“总算让我逮到你了!”她这样说道。 直到帽子小鬼被杜芢给揪着耳朵询问她逃课的事,她才哭着改了口,“对不起舰长,是你逮到我了!”她啜泣道,“是你逮到我了!” 真是一条能屈能伸的好汉,荀安在一旁想,很有自己当年的风范。 荀安开口询问了杜芢这家伙的情况,才知道她叫艾米,十岁,算得上是个顺路捡来的孤儿。因为在荀安来之前她一直是这里公认的最有机械适应性的人,所以对半路闯来的荀安产生了敌意。现在课也不上了机械也不练了,整天游手好闲,就连跟踪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了。 杜芢在一旁说着,艾米还在一边甩着腿,一副很不服的样子。荀安这时倒是唱起了红脸,“孩子不想上就不上了呗,低阶课程有什么意思。”她说,“快乐童年嘛,要不以后让她跟我混算了。”她偷偷拿起通讯机给杜芢发了一条简讯。 杜芢低头看起了讯息,而艾米一听不用上学,眼睛都亮了起来。 “好吧,我同意了,你俩以后在一起可别惹事就行。”杜芢合上通讯机后说道,她本来也不适合扮演什么严厉的形象。 艾米立马举起双臂做了个欢呼的手势,而荀安也为自己揽了个小部下而感到开心。从那之后,荀安的身旁便多了个一天到晚围着她转悠的小跟屁虫,旧房间里的巅峰人数也从两人变为了三人。 只是无论是荀安还是杜芢,都不会忘记那天那条简讯的内容,荀安只发了一句话,那句话的内容是: “反正他们也没有未来,让她开心点吧。” · 没人会喜欢荒漠里的夏天,荀安除外。作为这艘默默无闻城舰的最高战力,她现在常被派去参与一些城舰间的资源争斗。 她近期很享受于穿上那套被杜芢形容为“你这和三点式泳装有什么区别”的机械风套装,戴上她的炫酷耳钉和choker,拉上她的小跟班,坐上杜芢开的车,架起她的狙,对着对面不怀好意的抢夺者就是一通扫射,她对此形容为“相当解压”。 只可惜杜芢对荀安现在这种宣称“解放了自我”的风格只感到增压。她一个之前从不在意衣领有没有翻好的人,现在都乖乖扣上了衬衫上的每一颗纽扣,生怕被人觉得她和经常跟她待一起的荀安是一路人。 荀安不服,她总会在感受到了杜芢那股不易显露的鄙视时勾上她小跟班的肩,然后问她自己现在好不好看。艾米自然是荀安永远的捧哏,“特好看,特性感!”她大声喊道,还伴随着几声不知道哪学来的流氓口哨。 在她第一次吹起口哨的那一刻,杜芢直接被吓得刹了车。 当天晚上她就拉着荀安讲了一晚上的艾米的教育问题,“哪怕快乐教育也不能乱来啊。”她这样说道,“不然搞不好哪天她会闯出大祸来。”而荀安却只在一旁听得打瞌睡,在饭堂的时候不停把食物送到杜芢嘴边试图堵她的嘴。 直到要休息回寝了她还要拉着荀安唠,虽然她的房间就在隔壁,但还是差点跟着荀安进了她屋,“所以……你想进来喝杯茶?”荀安对着杜芢开了个属于十年前的玩笑,也不知她有没有察觉。 “不……”杜芢像突然醒了酒似的愣了一下,“不用了,我回去了。”她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并没有像荀安那时那样再回头喊些什么话。 荀安带着点惆怅的心情打开门回到屋内,一头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隔壁传来了杜芢开水洗澡的声音,这房间的隔音比当年的临时医院好不到哪里去。她时常能听见隔壁传来的一些响动,她会根据声音的不同来想象杜芢是在渡步,看面板,还是像她中学时那样,对着几个玩偶诡异地自言自语,还不让荀安偷听她们之间的小秘密。 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挺好玩的。 她想起了杜芢说的必须要挨着住的理由,那就是她们每到一个新世界的距离都会与前一个世界的距离成正比。也就是说如果下一个梦境的范围比这个梦境大十倍的话,她们的距离也会被拉远十倍。 现在杜芢没有了能够判定她大致位置的方式,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挨在一起睡。但对于已经拥有成人身体的她们而言苛刻了点,于是最终就妥协成了这样。 人从来都不是自己主动成长的,荀安伸手盖住了房顶上的灯,如此想道。或许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成人,人啊,只是在根据自己的身体年龄,扮演着不同角色罢了。 就像她现在这样,她不会变老,也不会衰弱,她被死死封在了永恒的二十二里。 常年锁着的阳台门外传来了咚咚的声音,荀安还以为是杜芢在敲她的门,她起身查看,心脏在她下床的那一刻不合时宜地彰显起了自己的存在。但等她拉开窗帘后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是风而已,也可能是她的一场幻觉,一瞬梦。 不过还好,她不讨厌风。 她喜欢坐在车上,被狂风拂过脸颊的感觉,她认为这何尝不是一场没有水的沐浴。这个世界的风能够吹散她眼睛上的那一层积了整整五年的厚重的灰,让她双眼明澈,也就此消散掉了一部分她与杜芢之间的隔阂。 她喜欢站在车上,迎着风的巨浪呐喊,她曾呐喊出她想表达的一切,“去你的管理局!”她曾这么喊过,“好想打游戏啊!”她也会这么喊。 杜芢当时开着车,笑她就只想喊这些而已吗,荀安说暂时想不到什么新的了。“要不你也来喊喊,超解压。”她对杜芢建议。 开车的人那时倒是难得地赞同了站着的人的想法。只是可惜她刚迎着风张开嘴,连个“我”字还没喊完,就被一根不知是风滚草的残渣还是什么的东西给钻进了喉咙里。 可怜的倒霉蛋,她立马就开始了止不住的狂咳。期间还不慎拉扯到方向盘,差点把她和荀安一起带进了坑里,最后还是靠着荀安的当机立断抢夺方向盘才免去了一次重生。 “技术不错。”等杜芢回过气后对荀安赞许道。 “不,也不是……”荀安当时的冷汗都还没从头顶上下来,“我只是觉得该转一下,其实我只会骑车,压根没摸过方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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