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轰隆作响,李持盈仿佛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什么天地什么烛龙都被她抛到了她的脑后去。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落在了熟悉刻骨的眉眼,可那虚幻的身形好似连这点力道都承受不住了。“不,湛姐姐,不要。”李持盈听到了自己那充满颤栗的声音,相聚如此短暂,分离又何其漫长。她期许的一切都堕入了流火里。 若是她失去了心爱的人,她要怎么再去守护这害她跌落云端的九州? “湛姐姐,你不能这样对我。” 就像百年前最后的刹那,湛明真的五感剥离,她听不到李持盈的声音。 她只是轻轻地抬起手,想要拂去那盈在眼睫的晶莹泪水,可偏偏连这样的力气都没有。 她来不及与李持盈走过九州,来不及听众人的祝祷,来不及见那提灯的蜉蝣之灵,甚至连一声“爱你”都来不及说出口。 她痛恨的、沉重的过往将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可她没有感到解脱,她明明想要留在这人间。 剑不出鞘。 湛明真早已经料到了。 百年光阴如浮沫,她的身形逐渐地散去,可又强行地凝聚起。 她望着李持盈,还想要再看一眼。 娲皇法相轰然间崩塌,无数金色的流光覆盖了山川地火,覆盖了残壁残垣,仿佛天地间唯一的色泽。流光如潮,猛然间涌向了七峰联结的“周天星斗阵”,彻底地定住了那被烛龙撼动的大阵,成为真正地困死天妖的囚笼。 无数交错的光与影在天地间如一尾尾鱼流淌。 一个由那再寻常不过的花草编织的花环当空坠落。 - 上月峰中,最炽热的一团星火坠入了庭院,落到了桃花枝头。 那在湛盈身上停留了漫长岁月的封印被彻底地撬动,如洪流般涌来的传承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她的身上勾勒出了一道道玄异的纹路,像是一团在榻上燃烧的赤火。 在玉京剑阵打开之时,她便和白鹊鹊被阵法护在了峰中,走不出院门,听不到外间的震荡。 湛盈身上的异样让白鹊鹊吓了一跳,她小心翼翼地笼着烛火,迈着小短腿快步地走向了榻上梦呓的湛盈。 在触碰到了湛盈额头的刹那,游走的纹路也顺着她的手臂蔓延,她的脑袋仿佛被一柄重锤敲击,浑浑噩噩的智识在刹那间苏醒,她猛地跳了起来,大声道:“灯!灯!莲花灯!” - 李持盈伸手接住了花环,轻轻地将它戴在头上。 劲风拂过了她的衣摆,雪色的长袖缓缓飘荡,环佩琳琅。 在那“天地还真”之后,烛龙的护体灵机被打散,在他眼中如蝼蚁的人竟然能凝聚出这般的力量,这让他万分吃惊,同时也萌生了退意。因而在见到那娲皇法相散落天地间牢牢地将这囚笼最后一道裂隙堵上时,他的神情倏然大变,黑色的瘴雾也扭曲成了一张张古怪的脸。 “疯了,真的是疯了。”烛龙提着刀一步步地后退,他抬起了双手,那些散落在四面的瘴雾随着他的动作再度向着他身上涌来,似乎要将那破碎的甲衣重新缝补。倏然间一道金色的剑芒腾跃而来,在那甲衣上一斩。“天地还真”是九州同道勠力同心的一剑,其中也藏着楚璧的一剑。她的剑意在打破剑意后再度拔升。此甲衣金光已经被她斩破一次,那就意味着未来的无数次都会是一样的结局——破碎! 烛龙扬刀,李持盈抬剑。 剑流如赤虹流转,与那刀光相撞击留下了如洪钟般的大响,仿佛一万只青铜大钟一起被人敲动。瘴雾被斩破,金衣被斩破,灵机被斩破……所有阻挡在赤虹前的东西都被斩破!红色的长虹撞上了半空中凝化出来的人身,交错的、并行的、流转的剑意顷刻间爆发,那些被剑芒吞噬的业障成为最纯粹的磨刀石,使得剑意层层攀升,最后尽数反在 了烛龙的身躯上。人身摇摇晃晃,坠落在了地面发出了沉重的响声,数息之后,那道人影连带着瘴雾一道被如火的剑芒灼烧成了灰烬,只余下了一道逐渐凝实的“人首蛇身”的怪诞法相! 如野兽般的呜咽咆哮声响彻上空。 那张古怪的人脸上攀爬着冷冰冰的鳞片。 李持盈抬起左手擦了擦被刀光擦出一道道血线的面颊,她死死地望着前方的烛龙。 不是要战吗?来啊! 血色的月自烛龙的右眼攀升,那股散去的瘴雾再度浮起。只是在粘稠的黑雾中,一道道回转的剑芒像是拨开墨池的线。 剑光如雨,钉向了人首,钉向了蛇脊,钉向了蛇尾,形成了一个由成千上万道剑光组成的牢笼。 烛龙一身业。 行走千万里后的倒戈几乎使得娲皇一众的壮举功亏一篑,引来了天地大劫是业。 沉眠数千载后将人间拽入了泥潭同样是业。 …… 他前半生的功绩早被后来的作恶多端给抹杀,他是天道想要诛杀的恶种。 勘业影,斩业罪。 在那道赤色的剑芒如大日腾升的刹那,九州众生仿佛同时堕入了冰冷的刑堂中,要面临天地间最为严酷的审判。小恶是罪业,大恶也是罪业,芸芸众生俱是负业前行。一个平凡人的业或许只是一缕,可当千千万万业障汇聚在一起时,又是何等无穷尽? 剑芒越来越细密,仿佛要将李持盈整个人吞没。 烛龙自不会束手就擒,只是此刻,玉京众峰之上,交错的剑光一道斩来,虽不能让他身死,可不断地斩击着他的护体之气,牵制着他的动作。就算当日与娲皇一众斗杀时,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吃瘪。在愤怒的嘶吼声中,他的身上荡开了一道道微光,犹如涟漪般,却是再度倒映出了一个幽冥虚世,想要将那无穷尽的剑流引入其中。 虚实交错之间,虚幻的白猫如惊鸿轻掠,将那混成一团的虚实分开。 无数雷芒跟随着白猫,最后在虚实汇聚之处轰然爆裂。剑光细若雷芒,连绵不绝,如群龙呼啸,顷刻间便汇聚成了一片凶煞的、诛天灭地的雷海。 玉京众人之剑指妖身。 而李持盈提剑斩业灭神魂。 只是在这股庞大的剑流斩向烛龙时,李持盈的身上也迸射出了无数道血线。在贯穿烛龙身躯的同时,她因莫大的承负,也落下了并不比烛龙轻的伤势。 这一剑是斩向烛龙的,却又不仅仅是落向烛龙的。 她答应湛明真,要天地清明,要留一个只爱她的天地。 那些业障缠身的,要魂归黄泉的就该前往黄泉。 - 荒野瘴雾中有千千万万幽冥城坐落。 形容如枯槁的祭司面无表情地维持着阵和术,就算血河只在城中汹涌,就算无法越过那被山河社稷图、被先天八卦定压的九州大地篡夺地气。 他们的思维仿佛在瞬间抽空,只是如傀儡一般麻木地执行着烛龙最后留下来的一道命令。 那骤然出现的剑气如流火坠地,好似星辰燃烧后的余韵。 可先前那一波星雨为九州修道士带来的绵延不尽的灵力,而这一次赤色的剑气砸向了人间城池、砸向了幽冥城。 烛龙的祭司们那张如枯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可尚未等那股惊恐在脸上尽显,一团烈烈燃烧的火就将他们烧成灰烬。火焰并没有消失,迸射的火星落入了血海之中,顷刻间便蔓延到四面,所有倒映到人间的幽冥城都落入了火海之中,被一点点地从九州抹除。 天阙一轮月。 人间则是有千千万万个烈阳。 城中有人立在了城墙上遥遥相望。 在那股剧烈的动荡被抚平后,那混乱不堪的城池逐渐地恢复了平静。 他们知道自己被庇护着,知道自己有希望等来天地清宁的一日。 只是在这股平静中,仍旧是涌动着一股暗流。 那些侥幸存身的人知道只是个重建秩序的好机会,妄图在勾心斗角中谋取这样一座太平的城。 只不过这样的密谋被从天降落的流火灼烧尽了。 有罪的天地不容,法剑不赦,没有谁能够幸免。 - 白衣染血,沥沥下淌。 从斩向烛龙的那一剑开始,李持盈的剑意越来越疯。 她不仅仅要杀灭烛龙,还要问罪人间,问罪天地!每一剑都是从烛龙的身上穿过,每 一剑都去刑断九州修士。她每走一步,身上的森冷和戾气就因杀意多一分,她的双眸遍布血色,宛如坠入邪道的邪魔。 “师尊,二师姐她——” 浴红衣摇头不语。 冷静的人发疯时最难唤醒。 而执拿天刑者,最是容易堕入邪魔。 玉京掌教之道俱与“天道”相关,可就算是执拿权柄,却也不是一个人来刑定众生,而是将权柄下流,以法理正序。可这一回定九州之罪、斩九州之业者只是持盈一人,这意味着所有的杀戮都在她一人之身,血色容易蒙蔽本真。 “疯子,停下! “我愿意再建人间,将荒古时的传承留给九州。” “我——” 烛龙的声音先是震恐,继而是惊惧,最后变得万分凄厉,直至留下一个“我”字后戛然而止。 崩散的血肉被剑流裹挟洒到了半空,化作了一片茫茫的血雾。 李持盈的面上露出了一抹倦色来,她伸手轻轻一点,三昧真火便将最后血雾也灼烧空。 一切都结束了,可一切都完了。 她没有解脱,没有想要的安宁,甚至想要让时间倒流回到湛明真存在的时刻。 淌血的衣袖垂落。 李持盈跪坐在地,那双被血腥与杀戮笼罩的眉眼终于恢复了一线清明。 她掩着面颊失声痛哭。 - 朝日东升。 瘴雾逐渐地消退,九州慢慢地恢复清宁。 三生城中,扶木垂落的浓阴下,那招魂的祭火却是越来越黯淡。 起先只有六位妖族的大圣围坐在那里,慢慢的,那些奔向了荒野作战的妖族们也回来了。他们染血的面庞被日光照亮,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同样的惊惧、恐慌与不安。 篝火并没有熄灭,证明了神魂尚在天地之间,可为什么游荡的神魂不肯顺应招魂的歌声回来? 咔擦一声细响,祭台上的阵纹多了一条裂隙,六位大圣心中悚然一惊,忙不迭重新将阵纹勾画,可不管她们如何地灌注灵力和鲜血,那溃散的阵纹终究是无法复原了。阵纹一点点地消退,就像是那被风吹散的招魂歌声。 招魂阵一直在汲取她们的 灵力和生命,但是在阵纹断裂的刹那,所有流逝的东西重新回归于身躯。那干枯而衰败身躯再度得到生机灌注恢复如常。 “这……这是什么意思?”一位妖族修士轻轻地开口。 “不!”九秋突然间发出了一道惊呼,那历来挺得笔直的脊背忽然间像是被大山压得弯曲,她看着点点即将熄灭的祭火,声音里满是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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