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死,就照我说的做。”少女拿出一张黄纸符,用力按在黑姐中指上,鲜血涌出,染红了纸符。 放在平时,黑姐肯定痛得哭了出来。可如今害怕得紧,只能一个劲儿点头。 “无论听到什么动静,不到我叫你,千万不能出来。”少女掀开水缸的木盖,让黑姐蹲进缸里。 不等黑姐回答,便将木盖重重合上。转身将那染血的纸符,高高抛向空中—— 只见符文与鲜血流下纸面,交错织成一具人形,落地之时,竟已化成黑姐的模样。 这假黑姐捡起铜壶,径直走向角落的柴房。形态举止,几乎与真人毫无二致。 一切妥当,少女纵身一跃,站在琥珀居的高墙上,等候那蓄谋十七年的“鬼物”自投罗网。 阴云笼罩,雷光隐隐。一场压抑许久的秋雨,终究是来了…… 雨丝敲打着满树秋叶,滴滴答答,细响不绝。 雨落在假黑姐的“尸身”上,身底的血污缓缓漫开,沉入泥沙。 “吁——”少女不知从哪儿牵来一辆马车。枣红马抖了抖鬃毛,烦躁地踱着马蹄。 黑姐却一脸焦急,在地上翻来覆去找些什么。 “切记,在这世上,你已经死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还活着。”少女郑重道,“否则,那些东西决不会罢休。” 可黑姐无心在听,终于在草丛里找到心心念念的物什,傻笑雀跃:“找到啦,找到啦!” 少女大不耐烦,一把擒住黑姐的手臂:“快走!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黑姐抱紧怀里的物什,惊恐点头:“走,走,走……” 少女看向黑姐怀里,只见那是个粗陋无比的布娃娃,不禁一愣。 黑姐小心翼翼道:“你……你也喜欢这个?” 正想把娃娃送给少女,撇了撇嘴却又收起:“这是给我家娃儿的,不给你。” 少女仿佛被电击了一下。雨水滴在面具上,晶莹闪烁,悄然滑下。 她缓过神来,苦涩一笑:“傻子呀,你哪来的娃儿。” 黑姐一呆,显然不愿承认娃儿早已不在的事实。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就算娃儿万幸还活着,她们也早该陌路了罢…… “该上路了。”少女拿出一张纸符,按在马背上。 那马仿佛洞悉了少女的指令,拉动马车轿子,停在黑姐面前。 “保重。”少女将黑姐扶上车,淡然道了一句别。 黑姐呆望着她,胸口涌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就像十七年前,那个血雨腥天的黄昏,离奇受孕,生下那个玉雪女婴的瞬间…… 马车将行,黑姐猛然拉住少女的手,急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儿?” 少女沉默片刻,撒开黑姐的手,在马背上飞快一拍。 手落处,枣红马一个箭步转出大门,在巷子里疾奔起来。 片刻间,雨势转大,噼里啪啦砸在车轿上。 黑姐艰难探出小窗,举起布娃娃,朝着飞快远去的琥珀居,嘶声道:“娃儿呀——” 恰此时,马车猛一拐弯,冲上护城河畔的青石大路。 黑姐不慎松手,布娃娃便飞逝在凄狂的风雨里…… 马蹄踏水,迅速远去。 那布娃娃随风飘舞,穿过一座座石桥,掠过一扇扇门旗…… 最终落在石桥下的护城河里,混在残枝木叶之中,缓缓漂向桥底的漩涡。 水色粼粼,倒映着桥上的狐面少女。 她伶仃站在风雨中,记忆如潮水一般,纷至沓来…… 【忆】 曾记幼年时,她还不曾戴上面具,浑然一副懵懂无邪的女娃儿模样。 那时,师尊白狐站在挂满红丝铃铛的老桃树下,谆谆教她: “你生在轮回之隙,生死之间。 “亦始亦终,亦有亦无。故名为子夜。 “你身负天谴咒,足足八百六十一条人命。 “救一人,还一命。 “血债还清,你才得以解脱。” 十七年,弹指一挥间,子夜也从不谙世事的幼童,修炼成了功法高强的冷颜少女。 直到不久前的傍晚,师尊拿起那张银狐面具,轻轻覆在她的半张面孔上。 “你该出山还债了。 “切记,你生于鬼胎,命缘恶果。 “除非万不得已,勿与凡人往来。 “以免再生孽缘,牵连无辜。” …… 回忆敛去,子夜仍站在桥上。 眼睁睁看着那布娃娃,顺着湍急的浑水,消失在桥底的漩涡下。 猛然间,背后传来一阵剧痛。她紧咬牙关,褪去肩上半边青衣,向后查看。 只见后肩有一张鬼脸刺青化作黑烟,伴随一声凄惨的鬼叫,消散在纷繁大雨中…… 救一人,还一命。 一命还,一债清。 可还有八百六十条人命,却要还到何年何月,方才了结? 子夜勾唇苦笑,面具上雨滴恣意横流。 一转身走下桥,隐没在高低起伏的城巷里。 夜色将尽,楼台未醒。 天下苍苍,不过一片雾雨空濛。
第3章 萧凰(一) 琥珀居。 雨夜将尽,天边微微泛白。 房檐和树梢挂满了雨珠。风一吹,满院子的滴滴答答。 “黑姐儿,尿壶怎么又不端?”东厢门一开,走出一四十多岁的浓妆妇人,还惺忪着睡眼,就大呼小叫起来。看这气汹汹的架势,显然是琥珀居的鸨母。 她刚下石阶,一眼看见老树下横着一具尸体,仔细一瞧正是黑姐,还沾着大片血迹。 这可把老鸨惊吓不小,猛一声尖叫出来。随即想起正房还睡着客人,生怕惊动他们,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天不亮,吵什么吵?”正房里一客人半睡半醒的,不耐烦喊道。 “客官您歇着。我……我这摔了一跤,不碍事。”老鸨嘴上赔着礼,心想这黑姐不知是怎么死的,但无论如何不能让客人看见院子里的死尸,否则今后的生意还怎么做?想到这儿,老鸨哆嗦着手抬起尸体,艰难往柴房拖去。 “钱妈,给我备马!”好巧不巧的,房里那客人又喊了一声。 老鸨一愣,匆忙答应:“好,好,来了。” 这时西厢门一开,走出两个赤膊汉子。一个胖壮络腮胡,一个矮小黝黑,打着哈欠,要上茅房撒尿去。 这二人是兄弟俩,本是街上的混子,整日里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为讨口饭吃,便来这青楼当起了护院打手。 老鸨看见兄弟俩,眼前一亮:“大彪二彪,过来。” 二人不耐烦走来,看见死尸也吓了一跳:“这……这是黑姐?怎么死了?” “马备好了没有?”正房传来客人的催促。 “好了好了。”老鸨应付了一声,匆忙吩咐兄弟俩:“谁晓得她遇上了什么仇家。快拿个席子裹了,埋到南郊的乱葬岗去,路上莫让人瞧见,别惹是非。” 大彪二彪满心的不情愿,只得找了张破席,把尸体一卷,一前一后抬出了琥珀居的大门。 “他妈的老虔婆,一大早就使唤人,还是这等晦气事。”二人骂骂咧咧抬着尸体,全不知高墙上有一双阴冷的目光,始终在盯着他们。 子夜压低了银狐面具,从匾后现出身来。 她早已在墙上蹲伏了几个时辰,注视着琥珀居发生的一切。 打她下山以来,第一个要救的人就是她的生母——曾经的傻妞儿,现在的黑姐。 只有她知道,黑姐所面对的,并不是什么寻常的奸邪强盗。 而是——厉鬼索命。 这是下山前,师尊给她推算出来的。至于这厉鬼为何要杀黑姐,背后又是怎样的因缘债孽……即便以师尊的数百年道行,也仅仅能看见一片混沌深渊。 师尊说,那片混沌里,藏着子夜的命数,只有靠她自己去解开。 可子夜却对此并无意兴。 她只想尽快还清这八百六十一条命债,结束这了无生趣的一生。然后一身清净,奔赴黄泉。 人世苦海,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而眼下最要紧的,是保全黑姐的性命。 所幸,昨夜那厉鬼不曾现身,只是派来个纸扎的小喽啰,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但她深知,这远远没有结束。 一个纸喽啰不算什么,只怕那厉鬼藏在暗处,阳间生死,它看得最清楚。 唯一的办法,只有给黑姐留下一具假尸,真身远走高飞,才能瞒过厉鬼的眼睛。 而最彻底的假死,就是让众人都以为黑姐“死”了,直到最后的入土为安。 子夜掐算了一下,假尸的金蝉符还有三个时辰才失效,足够大彪二彪挖坟下葬了。 至少目前为止,进展还算顺遂。 看到兄弟俩抬尸走远,子夜飞身一跃,落上对面的房梁,紧紧跟上。 身后琥珀居内,传来客人的质问声:“我的马呢?那么大一匹枣红马,还能丢了?” 老鸨慌张辩解:“客官,你怎么血口喷人啊!你自己没拴住马,反倒怪我们……” 子夜跟着大彪二彪出了巷子,身后的争吵声也逐渐隐去了。 走了大半个时辰,大彪二彪累死累活,终于赶到南郊边界处。 此刻天已大亮,阳光甚是毒辣。兄弟俩抬尸穿过大半个业城,早已满头大汗,又累又渴。 前方不远处便是深山,四周萧萧瑟瑟长满了斑竹,再进山二里就是乱葬岗。 这时,二彪望见山口下竖着一面酒旗,喜道:“哥,有家客栈。” “嗨,他家酒是出了名的烈,快进去吃两碗。”大彪抹了一把汗水,加快脚步。 不远处,子夜立在一棵高耸的竹竿上,看到兄弟俩竟跑去喝酒,不禁皱起眉头:“这些个凡人,真真太惫懒。” 无奈师尊叮嘱在先,不到万不得已,勿与凡人牵缠。她也只得尾随其后,一跃飞上酒肆的房梁,屏息旁观。 时辰尚早,酒肆里空空荡荡。日光透进窗棂,洒亮一道道飘浮的薄烟,满屋子氤氲着陈年的酒香。 “砰!”兄弟俩把破席裹的尸体丢在一旁,大大剌剌坐上长凳,招呼道:“主人家,来一坛最烈的琵琶酿,要冷的。” 这琵琶酿是小酒肆独有的名产,取欲饮琵琶、沙场醉卧之意。因酒劲极烈极香,入口如割,业城里远近闻名。据说常人饮半碗即醉,酒量大者,也不过三五碗便倒。 只见那掌柜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怀里抱着一坛烈酒,赶来道:“对不住,二位客官,今日的酒已经卖光了。” 大彪眼珠一瞪:“放屁。这才一大早,怎么就卖光了?你手里的不是酒?” 掌柜摆了摆手,指向角落:“这是最后一坛,已经卖给那位客官了。” 兄弟俩顺势看去,这才看清角落里坐着一人,全身罩在阴影里,辨不清样貌,只见得身材纤细,一袭黑底金花的官袍,左腰挂牌,右腰悬刀,看装束是个官衙里的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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