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迤陡然转过头看她:“他打鬼主意要害金先生?” 唐蒄怔了怔,摇头道:“是宁太太。” “好,那么是宁太太暗中操纵,在尚小姐存在屋中的酒里混进乌头再重新落章,”宋迤问,“她想毒害金先生随时都可以,为什么要费这番功夫牵扯金峮熙?” 唐蒄不说话了。宋迤拉住她跑起来:“快走吧,我们辩不出来的。金先生要彻底清算这几天的事。” 又是长桌,又是末等座。站在四周的佣人像是严阵以待的士兵,唐蒄老是怀疑这些人口袋里是否有枪。 她左看右看,菜已经送上来了,放到唐蒄面前的是为她准备的凉拌猪耳。油光反射着头顶吊灯的光亮,照得唐蒄头晕目眩。有拔出木塞的声音,是金先生要喝酒。 酒杯斟到半满,一个裹着血衣的人忽地被人踢过来,磕在桌脚。踹他的人是侯亭照,目空一切的表情,金先生先无言望着他几秒,再低头凝视杜横江。 有几个人已经别开脸不忍去看了,金萱嘉抬手捂住嘴。金先生长叹一声,随口说:“拉远些,看着损胃口。” 侯亭照似是嫌脏,瞥一眼旁边站着的人,那人不用吩咐明白他的意思,抓住杜横江反捆在身后的手不由分说把他往外边拖出几寸,在地毯上留下一道血痕。 杜高岐听见他含混不清的声音,好像她浑身沾血的哥哥变成了千万个细小的蚂蚁,在她背上爬。 还好唐蒄坐在最后隔得远,纵使如此还是有点吃不下。餐桌上有人小声议论着,也有人疑惑地看向杜高岐,杜高岐紧攥着拳头,全然没有面对唐蒄时的从容。 金先生没看他:“杜老板,近日生意做得不错吧?” 金萱嘉僵在座位上,不明白金先生为什么要把这种丑事拉到台前来让所有人看。她彻底信了苏缃的话,杜高岐和侯亭照都被怀疑了,而今天遭殃的就是杜高岐。 风吹动挂在墙上漂泊无依的窗帘,厚重地摇晃着,挣脱不开顶上的挂钩。杜横江嘴被堵着,说不出一句话,扭动着身子想爬过来,眼睛直往他妹妹身上瞟。 好妹妹,在危急时刻把自己当成筹码的好妹妹,他盼着杜高岐能再救他一回。金先生拿手抹脸,像是在给自己醒神,他说:“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你十八岁。” 这话显然不是说给杜横江听的,他当然记得这个送他上青云的贵人跟他是多大年纪时碰见,他知道这回金先生说话的对象是杜高岐,杜高岐低着头没吭声。 餐桌上一片寂静,横在桌上或烤或炸或炒或腌的动物尸体,把餐桌变成乱葬岗。苏缃撂下帕子,平静地说:“不对,杜太太刚进门的时候是十七岁。” 她毫无征兆地开口,引得金萱嘉恐慌地往她那边觑一眼。金先生颔首:“我记不得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提醒也没用,我自己都不记得。”杜高岐的声音像飘在空中一样,听起来没有半分生息,“年纪不重要,纳多大年纪的太太不都是随你心意吗。” 宁鸳撇撇嘴,压住心头的不满逼着自己舀了口汤。金先生饶有兴味地说:“你哥肚里的东西倒得差不多了,你们买了船票是要他逃去哪里?上海,还是扬州?” 杜高岐低声说:“逮回来了,说这些没用。” 偶尔扫过几缕冷风,唐蒄几乎拿不稳筷子。宋迤望着歪倒在地上的杜横江,眼睛都不眨。金先生和杜高岐都不说话,侯亭照走到她身边,拽着胳膊要把人拖起来。 她用力一挣,竟也将侯亭照甩开了,以一个仿若抱住自己的姿势蹲下去,喉咙里滚出一声喊叫,抽泣起来。 那声音里听不出愤怒,唐蒄明白她这一声惨叫里包含什么,杀鸡的时候鸡会叫,人也同样。走到绝路时喊一声好像能抒发情绪似的,一切不甘都有了发泄的出口。只是在眼下这一潭死水里翻不起波,约等于没用。 她拉着唐蒄聊了一下午的天,全是她在说。唐蒄料想她当时肯定是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所以要把这辈子压缩成一个下午的故事袒露在别人面前,求别人记住。 金萱嘉心知此时不能说话,众人都知道下一个说话的人稍不留心就会被金先生当成靶子。周围人都当没看到,于是杜太太很快就被侯亭照喊人拖出去了。 杜横江也被撤走。宋迤看着他被架出去的痕迹,心里爬上一种不适应的感觉。这一切都太刻意了,局势全然倒在金先生一边,被当成犯人的杜太太连辩驳都没有。 桌边人都放下心来,那两个人死了就死了,别再又勾连出谁做过什么丑事。唐蒄本想重新动筷子,谁知下一个登场的立马窜出来跪地接续了杜太太的哭喊。 这次这人中气十足,把唐蒄吓得一激灵。宁鸳不甘示弱,看见那人立即拍桌站起来喝道:“干什么!” 红袖抹着眼泪抬起头:“我有话要说,不得不说。” 金先生绷着脸,唐蒄偷偷在底踢宋迤一下,恨不得即刻就走。宋迤转过头来看她,还没说话就听那边红袖旁若无人地大声说:“酒瓶子里的东西是宁太太放的。” 这一句是大部分人的意料之外,没想到这事是宁鸳做的,更没想到她身边的人来告发她。宋迤和唐蒄满是疑虑地对视,金先生更为震惊,苏缃则是面色如旧。 宁鸳遭祸金萱嘉本该喜闻乐见,但刚才看着跟她没什么私仇旧怨的杜太太下场惨淡,她也笑不出来了。 宁鸳不肯像杜太太那样做个刀架在脖子上还不敢分辩的糊涂鬼,拔高了声音冲红袖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我自问待你不薄,拿了谁家的好处脏我的名声?” 金芍雪反手把筷子拍到桌上,含笑说:“宁姨说这话可别太作践了旁人,我们家吃饭时最忌讳大呼小叫。” 眼前闪过灯下红得像血的漆蜡,金萱嘉看着宁鸳,只觉得她那张描画精致的脸都狰狞了。那可是差点害了金先生、真真切切害了唐蒄的东西,她还敢颠倒黑白! 唐蒄藏在桌下的手抓紧桌布,趁着宁鸳吸引去所有人的注意力,偏过头小声对宋迤说:“她很符合条件,熟悉金二少不用家里东西,跟金二少也有不愉快。” 宋迤仍是不说话。红袖哭叫不休,抽噎着说:“我再没良心也不敢算计主人家,更不会做害人的事!” 宁鸳看着就要离席冲上去撕扯她,苏缃咳嗽一声,红袖张嘴要讲话,还不等她开口宁鸳便蛮横地说:“你现在不就是在算计主人家?你诬陷我,还说你不害人?” 她两眼直盯着金先生,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拽着他的衣领逼迫他还自己清白似的:“叫侯亭照喊人来打,打得和那个杜横江一样,看她还敢不敢撒谎!” 金芳菲打着颤,乔太太请示道:“这里太多不干净的话了,孩子还小听不得这些,苏太太,放她回房去吧。” 苏缃低头看金芳菲一眼,金先生说:“走吧。” 她摸摸金芳菲的头,让人带着金芳菲走了。 红袖往后瑟缩一下,瞪着她说:“宁太太偷李太的乌头,叫我去偷尚小姐房间里的酒,又拿钱叫人刻了酒瓶上那样的章,刻章的图纸被她烧了,当然死无对证。” “既然是没证据,那你还说什么?”苏缃听着很是头疼,她掐灭红袖的话头,对金先生说,“容我说一句,昨夜萱嘉来我房间里找我,手上沾着印章上那种漆油。” 她说着向金萱嘉使个眼色,金萱嘉难得胆怯,顶着金先生的目光说:“是,好像是有这回事。那些油就在宁鸳房门的门把手上,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清理掉。” 红袖直起腰杆答道:“没有,绝对没洗掉,那时太太用完了漆蜡,让我把酒瓶放回尚小姐房间里的时候,夜里太黑我没看清,手上沾着油就抓了把手。” 宁鸳气得发抖,坐在她旁边的人想拉她坐下劝几句,被她一甩手臂挥开:“你放屁!我为什么要害老爷?他死了对我有几分钱好处,我好不容易拼了下半辈子才进金家的门,做什么想不开要杀我下半生的倚靠?” “我哪知道您是怎么想的!”红袖喊道,“您天天念叨看不惯二少讥讽你,看不惯萱嘉小姐倨傲,看不惯芍雪小姐小人做派,谁知道你是不是因为他们?” 宁鸳骤然凝住,没料到红袖会拿这些来说话。本就是红袖诬赖她,她行得正坐得直,竟直接坦荡地说:“是,我看不惯他们又怎么?我照着他们一个个骂回去打过去杀过去,哪一句哪一巴掌哪一刀会落到老爷身上?” 红袖被她慑住,支吾着说不出话。金萱嘉正要发作,一直冷眼旁观的金先生忽然抬手,说:“你们都闭嘴。” 刚要脱口的话只得咽下去,金萱嘉郁结在胸,眼见是侯亭照附在金先生耳边讲话,只好隐忍不发。 安静下来隐隐能听见电话铃声,金先生亲自去接电话,没过多久病歪歪的尚樵就被人推下楼,金先生跟着她走回来,冷笑道:“来,叫席上的都看清楚你是谁。” 59 ☪ 声暂歇 ◎苏太太说她先下了◎ 电话并不是金先生远在香港的三儿子打来的,斗胆致电的这位叫做齐坤,是他指派给金龙瀚的助理。 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留在身边的人还能留在自己身边,说白了就是上头的人找借口暗中监视。金先生熟谙这个道理,借着父亲的名头在儿子面前耍起官威来。 他叫人发电报,不止是想让金龙瀚看到,更是想齐坤看到。齐坤汇报说这个尚樵跟金龙瀚果真没认识多久,两人连面都没见过,更别说要谈婚论嫁。 他知道宁鸳不会那么蠢,无端要拿他的命。有了齐坤的进言一切都明朗起来,金龙瀚和尚樵根本不熟,全是乔楼东擅自做主把尚樵带来家里,不知在作什么打算。 这时苏缃的表情才有所松动,她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抬头看向金先生:“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她甚至下意识要去扶尚樵一把,丝毫不怕被当成同党。金先生抓起尚樵的头发,用力把她搡到苏缃面前,愤恨地说:“这个人不是你儿子的结婚对象,她连香港都没去过,是乔楼东找到她捏造身份带她来见我。” 砰咚一声,看得围观众人心惊胆战。尤其是和尚樵一样没什么本事的唐蒄,她还随金萱嘉一起找尚樵说了话,生怕这时候被连坐怀疑,到时都不知道会怎样。 尚樵险些扑在苏缃身上,她脚下一歪倒在苏缃脚边,撑着手艰难地直起身子。跟她玩得好的金萱嘉更觉无法接受,惊慌地问:“不会的,乔楼东他图什么?” 乔楼东和苏缃不好得罪,积攒几天的怒气正好撒在这个举目无亲又和他有仇的人身上。金先生掐紧尚樵,逼得她站起来:“谁知道!就怕你当着所有人讲出你爹妈的名字,他们也不知道是哪个角落旮旯里出来的臭虫,敢跟我充视死如归,我就教你什么叫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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