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这么久了,偶然一个念头冒出,竟也真实觉得......自己和她确实老了许多。 “你找我当然容易了,在这么些年轻人里,一眼就能看到我咯。”李玉娴笑着接过她递来的头盔戴上,而后跨上她的车后座:“哪像你,谁知道今天又猫在哪个角落里看我好戏啊,坏人。” “我坏人,坏人还给你带海棠糕吃呀?” 说着,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贴着手心递来。 李玉娴知道是什么,解开外头的塑料袋,翻开朴素的油纸,里头躺着一个海棠糕,卖相不怎么样,却是小时候的味道。 李玉娴抿着笑,小小咬上一口,甜味瞬间沁来,腻腻的,糯糯的。 “怎么样?好吃吗?”陆怀的声音从前头裹挟着风传来,为了让后面的人听清,几乎在用喊的。 “也......就那样!”李玉娴凑近她的耳边,隔着头盔,也喊。 “哼!” 逗她太好玩了,逗一辈子都不觉得腻。 沿学校出去的那条路,总有不少摊贩聚集摆摊,卖水果的、卖小吃的尤为多,李玉娴一边吃一边瞥见沿学校路边的摊子好像有个卖糖的,只是犹豫的一瞬,陆怀已经开出去好远,想了想,作罢。 但话头还是要提的:“刚刚路边有个卖麦芽糖的你看到没?” “什么?”陆怀听不清。 “我说,我刚刚看到,路边有个摊子在卖麦芽糖!”李玉娴提高了声量。 “想吃啊?” “没有啊,就是这种摊子现在很难见到了,但一见到就想到你小时候。” “......”陆怀抿了抿唇,感慨:“也就我们那时候当个宝,现在的小孩谁还吃这个?” 童年的事,早已释怀,酸甜也罢,都算作过去,成为她们之间总会时不时忆起的谈资。 “不过每次想起来,还是觉得挺难受的,你妈妈为了一个没用完的牙膏壳打你。” “穷呀,没办法。” 对于陆怀的妈妈,李玉娴总是有种无法理解、无法言说、五味杂陈的滋味在里头,可能是随着年纪慢慢上去吧,看问题的方式和角度都在改变,再掺和一些时代一些人情一些无奈之后,就无法生出埋怨来。 她对陆怀其实是好的,不管怎么穷,怎么改嫁,怎么打骂陆怀,不管陆怀的继父怎么不愿意掏钱给陆怀上学,但有一点她是对的,她觉得她的孩子应该要读书,女孩子更要读书,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确实,陆怀的命运是被她改变的。 无论后来她多么反对陆怀和李玉娴在一起,要寻死觅活,要断绝关系,李玉娴都没有办法讨厌她,毕竟如果不是她,陆怀就没有受教育的机会,陆怀可能会像很多那个年代的女孩子一样,初中辍学进厂成为女工。 不是说做女工不光荣,而是如果走了另一条路,她们此生就没有办法再相遇,更没有以后的那些事了。 所以说,人生里充斥了太多的矛盾、太多的不尽兴,但同时又有太多的巧合、太多的缘分。 而每一件,都是明码标价的; 每一件,又是互相牵连的。 甚至是穿越了时间与空间,最终或成为一记回旋镖,或成为一根牵动命运的线,让经受的人在某一刻豁然想起,原来每一种经历,都不是没有意义。 就像小时候,父母说的那句‘听话的孩子不会被打骂;被打骂的,一定是不听话的孩子’,年幼的她无法反驳其间她无法理解的部分,直到成年,直到她选择与陆怀在一起,直到那从来对她和颜悦色的父母开始严厉批评她的错误时,她才明白,原来小时候觉得不对,是真的不对。 被打骂的,一定是不听话的孩子。 但不听话的孩子,不一定就是错的。 这些道理,她无从跟父母去谈起,她甚至没有资格去跟父母谈论对错,她只能与她的爱人说,说,虽然我们和别人不一样,但并不代表我们是错的。 爱本身,是没有错的。 “今天有点怀旧啊!”陆怀说。 “上课嘛,就不知道为什么岔了话题,跟他们聊起了。” “说了我们啊?” “怎么可能,就是讲点边角料。”李玉娴笑叹:“虽然现在的小孩是开放了,但还是要谨慎的,万一被投诉了呀,也是不小的麻烦。” “嗯。” “唉......想退休了。”车已经开出去一段路,路上的学生不多了,李玉娴咬了一口手里的糕,将脸侧贴在陆怀背上。 “哈哈哈哈,又来了你,还有8年呢,再说万一到时候还要返聘你呢?” “那还是把岗位留给年轻人吧。”李玉娴叹了口气:“而且攒了的钱总要花吧,我们俩出去旅旅游,吃吃好东西不好吗,不然到时候全砸医院去了,亏死。” “你可别乌鸦嘴了,我们这辈子肯定是要健健康康的!” “也是。” “既然今天这么怀旧了,就怀旧到底吧,我们要不要去老学校旁边喝咖啡去呀?” “你今天兴致也这么好?” “去不去嘛?” “去。” *** *** 因为家里的关系,李玉娴的前半生可以说是超越了大多数人的顺风顺水,家人支持她读书、学习、深造,成功大学毕业之后就留校做了老师。 那一年,她二十三岁。 父母不算传统,但也不是什么思想特别先进的,成家立业是主流的时代,所以在她‘立业’之后就理所当然为她张罗‘成家’的事。 她家有些人脉,人脉手中亦有些正值适婚年龄的青年才俊。的姑娘、有着不错的背景、加上人品样貌出挑,自然会有很多长辈争着要给李玉娴做媒。 李玉娴自认从小到大都算是个很有规划的人,但在那个年纪,她也迷茫了,她发现自己好像并不知道想要什么,她发现她的一生好像也就只能随着大流,应着身旁人的推波助澜,在工作中努力上进,在人际中巧妙周旋,在婚姻面前也无奈迎合...... 你说充实,确实是充实。但着实令人心生厌倦与疲惫。 可能老天爷看不下去她这几乎看破红尘的颓废心态了吧,所以让她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她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可能再见的人,来填补她的遗憾。 陆怀。 那一年,她们都是二十四岁。 她在学校里做老师。 她是学校里新聘的会计。 论年纪,她们是一样大的,但李玉娴要多读几年书,因此当她还是个职场上初出茅庐的新人时,陆怀已经上过几年班了,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为人处世,看着好像比她还要更稳一些。 但有些东西还是没有变的。 首先是长相。 小时候的陆怀该是怎么一张脸,如今的陆怀就像是等比放大了似的,以至于在见到的那一瞬,即便嘴上一时间没有喊出名字,心里就已经浮现了她小时候的模样,那个扎着红头绳麻花辫的小孩。 她还是那么清瘦一个人,但身量长高了,不笑的时候有些呆,笑起来就让人觉得心情愉快,蓝布裙子白衬衫,在来来往往的师生之间,灵动得好像一只白鸽。 其次是性子。 还是带点忸怩腔的,起先不善言辞,熟了之后又像小时候那样有些粘人,对你百分百的坦陈,以及不加修饰的依赖。 所以说,当李玉娴得知她居然是到学校里来做会计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毕竟在她认识的长辈里,也有做会计的,总觉得好像是一些很聪明精明的人才能胜任的角色,能把算盘子敲得啪啪响,能把利弊得失算得清清明。 而陆怀呢......感觉就挺傻的......不像是能把账算明白的那类。 当然后来李玉娴也算是明白了,陆怀其实一点都不傻,相反,她就是很会算,跟她过日子,最省心的就是她会算,大钱小钱都计较得当,什么钱该花什么钱不该花,她都能想得明明白白的......而最重要的是,她坦诚,她会将她所有的想法拿出来与你讨论,不会欺瞒你一分,也不会自己‘贪污’一分。 毕竟是小时候就会拿着空牙膏壳去跟人家换糖的人啊,除了嘴馋一点,其实脑子是真不笨的。 “要一碗雪菜肉丝面,再要一碗上海菜肉大馄饨。”看也不看柜台后面墙上的黑板字,陆怀就报出了她们要的餐品,说完又转头问身旁的李玉娴:“够不够,小笼还要不要来一客了?” “够了够了,我半个海棠糕都吃了,哪里吃得下。”李玉娴连忙摆手。 “那就这样。”陆怀笑说。 “又跟李老师来吃啊?”早年一直来吃,老板认得她们俩,笑眯眯地撕下两张小纸递来:“你们俩姐妹的关系倒是好,几十年了还在一块玩儿。” “是啊。”李玉娴竖了竖拇指:“吃来吃去还是你这里有老味道。” 当年重逢的第一顿饭就是在这个面店吃的,学校对面,隔条马路,一碗阳春面一碗开阳馄饨,加起来也就花了两块钱。那时阔别已久,有不少话想问想说,但到头来两人除了简单礼貌地说起近些年的情况,没有什么深入的内容...... 还是太局促了。 不像小时候。 吃点糖,问个名字,就能交心。 “这里面掌勺的是老板他儿子吧?” “不是吧,看着不大像,会不会是女婿。”透过半开放的窗,一眼就能望见厨房里头的事,包馄饨下面全都清清楚楚叫人看见。陆怀端详了一眼,就否认了。 “人家女婿是外面跑生意的,应该没空来后厨捞面吧,看着像儿子,只不过现在发福了......啧,完全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样子。”李玉娴哼了哼,感慨里还藏着点别的意味。 别人是听不出来,但她陆怀一耳朵就听出来了。 还不就是因为当年有人给她和面店老板儿子做媒,然后李玉娴还真情实感地误会过么,以为自己喜欢到这里来吃面,就是因为跟人家看对眼了。 然而......她只是单纯喜欢吃而已,这里的面有学校教职工食堂做不出来的味道,而且也算实惠。 “所以你看我多有眼光,相上的美女,几十年都不变一下的,还是这么漂亮!”’‘陆怀赶紧将她那即将发散出来的醋味消一消。 “瞎说,人哪有不老的。”李玉娴甚是优雅地舀起一勺面汤抿一口,唇边带着掩不住的笑。 “对了,同事小刘咨询我买保险的事,你要不要推给张经理吧,我跟她说了点但也说不明白,不如让她自己去聊。”李玉娴筷子一顿,有些感慨:“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那时候意识先进,三十岁不到呢,就已经想着怎么给自己养老了......” “就是你说决定不婚不育的那个小同事啊?那早点考虑起来也挺好的。” “嗯......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是感觉她好像也喜欢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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