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要被气笑了:“你说得轻巧,可能要有一天,你也为人父母了才会懂吧。” 她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她怎么能做得到不看她。 薄苏点头,露出赞同的神色、孺慕的温情:“我可能确实要到那个时候才能有完全的感同身受。” 谢长嫣气稍顺。 薄苏笑了一笑,又说:“但以我现在的心境,我会觉得,如果我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一个已经成年了、独立了的孩子的母亲,我可能会担心她的一些选择和坚持,但我也还是会相信她。” “我相信我自己教育出来的孩子、相信她作为一个成年人,有能力负担起自己的一生,为自己的所有选择负责。” “也相信,人生具有多样性,只要意志不倒,条条大路都能通向春天,无论如何,都能活出很好的人生。当然,这个‘好’,是她自己内心的评判。” 这些笃定、这些不倒的意志,是她从姜妤笙身上看到的、被唤醒的。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清冷的面庞上有很从容、很温柔、很明亮的神采,似久困雾海的云巘拨开了阴云,阳光由此流泻而下,日照金山。 谢长嫣望着她成熟甚至有些陌生的面容,不是完全没有动摇。 她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薄苏真的长大了。 那个在她眼里、在她心中,总还是十来岁她离开时会追着她车跑、哭着说会想她、会听她的话自己好好长大模样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已经完全长大了。 她不会再追着她车跑,也不需要她再教她怎么好好长大了。 风雨夜路,她都想要自己走,也能自己担了。 她视野忽然模糊,转回了头,望向远处漆黑的山野,不再说话。 薄苏也未紧逼,跟着沉默了。 她们母女俩最近常有这样的时刻。 她感受得到谢长嫣的动摇,愿意再给她消化的时间。 其实她不是一定要逼谢长嫣接受和理解的,她只是不想她一直担心、一直难受,不想成为她余生解不开的心结。 山野送来清冽的冷风,毛孔在风中舒展、收缩,迫人的寒意使人活着的感觉尤为真切。 薄苏伸出手,隔着厚厚的手套,把谢长嫣放在栏杆外的手包握进手心里。 谢长嫣没有挣开。 浩瀚的星河下,无边的黑暗与清寂中,她们一起倾听宇宙最原始的脉动。 等待生命中一场如期而至的奇迹。 第81章 全 文 完 雪落过几次后, 年关便近了。 薄苏这一年的生日,恰恰在除夕夜的前一个月。 当天晚上,谢长嫣没有应酬, 薄苏照旧是约她一起吃的晚饭。 谁都没有特意点明过,但薄苏抵达的时候,发现谢长嫣还是特意为她准备了蛋糕,甚至亲自下厨,为她做了一桌丰盛的北城家常菜。 是久未尝到过的, 妈妈的味道。 雪絮在窗外静谧地飘,一盏暖灯下,薄苏与谢长嫣面对面坐着。 谢长嫣没有特意问薄苏味道是否合适、她手艺是否还在, 甚至没有特意说明, 这桌饭是出自她手。薄苏便也什么都没说, 只寻常地为她盛汤、剥虾, 谢长嫣也寻常地接受。 两人如普通人家家的母女那般,安静地吃饭,间或交流几句无关紧要、无伤大雅的琐事。 许久过后, 谢长嫣才状若不经心地问:“今天没有约吗?” 往年她们俩很少会一起度过这样特殊的日子。 薄苏会为她过生日,但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生日。谢长嫣顾忌着薄苏有自己的交际圈,一贯也不强求薄苏要与她一起过。 薄苏咽下一口儿时她最喜欢的椒盐鸡翅,淡笑说:“也不是。” “嗯?” “有朋友问过要一起吃饭吗,我婉拒了。” 弦外之音便是, 是她特意想和她一起过的。 谢长嫣听懂了,默了几秒,才再度开口:“她呢?” 没头没尾, 字词短促得薄苏险些没能听清。 薄苏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长嫣在问的是什么。笑意先于思维反应爬上面颊, 她微扬唇应:“她帮我过过了。” 这是谢长嫣第一次主动向她问起关于姜妤笙的事。 薄苏不问自答:“她昨晚帮我过的,一个人为我表演了一整台生日晚会,刚好卡在零点,表演完最后一个节目,第一个送了我生日快乐的祝福。” 想起昨夜姜妤笙给予她的甜蜜与惊喜,她语气里就有不自知的温柔,情意几乎要满溢而出。 谢长嫣在心底里嗤她:出息。 别说一年以前,要是一个月以前,有人与她说,她的女儿有一天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她都会帮薄苏告他诽谤。 明明该是习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每次一提起姜妤笙就像变了个人、换了张脸似的。 谢长嫣慢条斯理地喝汤,不置一词。 薄苏摘掉了一次性手套的手指微微蜷起,颤了下睫,试探性地问:“妈,你……要看看吗?” 谢长嫣抬头看她。 薄苏说:“我录频了,她……”她低下了头笑:“她真的太好,太可爱了。” 她想与她分享。 甚至,想让全世界都知道。 谢长嫣:“……” 有点不是很想看,但她没有马上应声,薄苏已经发挥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贯彻到底的钝感力拉满精神,坐到了她的身边,自发地解锁了手机,找到了视频,为她播放了起来。 谢长嫣不得不勉为其难地看几眼。 视频是从姜妤笙表演节目开始录制的。 似是在一个深夜空旷的剧院里,机位对准着舞台,整个舞台上、整个剧院里,只有姜妤笙一个人。 她披散着及腰的微卷长发,着一袭简约的银色亮片挂脖晚礼裙,身量高挑,身姿窈窕,仪态卓然,本就出众的五官,在盛装之下,更显殊丽。整个人像是会发光,若说她是女明星走红毯也不遑多让。 有别于大众刻板印象里对清冷美女的普遍定义—— 姜妤笙不笑时,疏疏淡淡、干干净净,一笑起来,明亮的杏眼便弯成月牙,整个人都灵动起来,似整片星海都倒悬于她的眼中。 整个世界都能被她点亮。 谢长嫣在鹭城初见她后,一直以为她是文秀内敛型的女人,这次在视频里再见到她,发现其实她很甜,很会撒娇,甚至,很会逗薄苏开心。 偌大的舞台上,她一人分饰几角,又当主持人,又当表演嘉宾,又唱歌,又跳舞,还演小品,愣是三分滑稽七分庄重,一个人真把一个舞台撑了起来,从从容容,像模像样。 没有一个节目是拿不出手的,真的看进去以后,只能感觉到她的真诚,一点都不想笑她的分身乏术。 汗水自她弯弯的笑眼边、上扬着的唇畔淌下,莹莹地闪耀在谢长嫣与薄苏的眼中。 谢长嫣不由分神望向薄苏。 薄苏专注地注视着屏幕,眼神里有着与视频里姜妤笙望着她时一般的,很鲜活、很灵动、很柔和的光彩。 爱意真如咳嗽,即使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 谢长嫣心口百味杂陈。 薄苏注意到谢长嫣的视线,偏头看她一眼,咬了咬唇,转回头,静音了扬声器。 半晌,她很轻地说:“其实这段时间,我过得不算太好。” 谢长嫣微感意外。 薄苏从来不是会叫苦叫疼的孩子。除却不得已的沟通,提及到过往痛苦之外,这是第一次,她从薄苏口中听到这样近似于示弱的话。 薄苏低垂眼睫,克服耻感,努力把从未示人、难以启齿的心底话吐露出口:“风波发生以后,我和她说,因为节目播送的原因,我和她接下来可能会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见不了面。我问她,你会等我吗?她说她不会等我的,我可以不用顾忌她,做任何我想做的决定。” “我知道她是怕我有负担,不愿意束缚我。但其实,我听不到她的肯定答案,更难过。” “我没有那么自信。我很不安,也很自责。” “我答应她过要一起看的话剧、一起看的初雪,都失约了。我陪不了她过圣诞、过新年,之后也过不了春节,过不了情人节,我很怕她会因为失落和失望积攒多了,突然发现,其实有我没有我都没有什么差别。” “我从来没有不相信过她,但是越心疼她,越想她,不能见面的时间越久,我便越是不安,越是容易没由来的心情低落。” 这份不安与低落,只能在每天如常听到姜妤笙的声音,看到她的面容时稍稍缓解。 “从来都不是她很需要我,是我很需要她。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事,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我一直以为我隐藏得很好的。可她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不用我多说什么,总能给我最想要的那一颗糖。” 那一份,生活再苦,也能让她甘之如饴的甜。 她给谢长嫣播放最后整台晚会表演结束后,姜妤笙端坐于生日蛋糕前,帮她插上蜡烛,送上生日祝福时说的那段话。 她说:“姐姐,我们的人生,是奔腾不息的大海,惊涛骇浪也终将会有平息的时刻。那些狂风暴雨,也终将汇入大海,成为壮阔我们人生的一部分。 我始终会在‘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那一刻等你的,所以,你可放心地度过今天、期待明天、期待未来的每一天哦。 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火光映照在她柔情的水眸里,有如神祇,万丈的雪山也能被消融。 谢长嫣与薄苏一般,无法不动容。 再不愿意接受,她也不得不承认,姜妤笙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她做过背调、甚至找人试探过她,但除开家境和学历,姜妤笙的品行、能力,几乎无可挑剔,万里无一。 最重要的是—— 她望着薄苏那张因她才会真心展露笑颜的脸庞、那双因她才会绽放光彩的眼睛、那具有她才在真真正正快乐的的灵魂,在心底里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薄苏。”她听见自己终是开口。 薄苏侧目聆听她。 谢长嫣平静冷淡地说:“以前人总说,三十而立。今天过后,你三十一岁了,是一个成年的不能再成年的人了。” “我管不了你了,你也不用我管,所以,以后好自为之吧。” “不要让人再看第三次笑话了。” 薄苏怔忡地眨眼,后知后觉,才从谢长嫣难掩的慈爱神色中确认到什么。 她嗓音涩哑地答应:“好。” “谢谢你,妈妈。” 唇角在彼此微湿的泪眼下扬了起来,最后,笑意占满了她整双瞳眸。 她知道,人生的这首被画下过短暂延长音记号的歌曲,终于唱到了下一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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