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我先去沐浴了一番,披散着头发出来时,发现瞿姜来了。 我有些尴尬,虽然都是女子,但是我从未在清醒之时散发与她相对过。 永翼国有规矩,未出阁的女子,人前必须束发。 瞿姜倒是不以为意,许是当扈没这规矩,她问我道:“将军看过后,觉得怎么样?” 我便也没再多想,将心思集中到军务之上,如实相告道:“眼神太空。” 她问:“可有法子治?” 我道:“需要再多相处些时日,探明究竟。” 瞿姜点点头:“谨慎些好。” 我又道:“虽然不知陛下从何处得来的赏罚名单,臣以为,写得很好。与今日军中所见,别无二致。” 瞿姜一笑,“我总归还是有些能耐。” 我附和着称赞道:“陛下英明。” 我说完这话后,气氛便沉默下来,瞿姜似乎有话想对我说,但是却不知从何开口。 我主动道:“陛下?” 瞿姜道:“有一件事,或许你应当知道。” 我心中一紧,“难道他们对师父……” 瞿姜摇头,“非也。” 我抒了口气,师父若无恙,我在哪都心安。祭扫之时,也能慰此漂泊身。 “那是何事?” 瞿姜道:“是翼望之山。” “他们放火烧山了?” “不是,是翼望之山突然消失了。” 我实在是难以理解,也觉得有些好笑,不敢置信道:“山怎么会凭空消失?” 都说山是恒存的,只要抬头便可以望见,它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呢?它能去哪里? 瞿姜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奏报上明明白白如是写着。” 想起之前在书中读到过的那些志怪之事,其实冀望山的失踪也不尽然是桩荒唐事,我反倒有些相信这是已成既定的事实。 恍惚了片刻后,我觉得心中四处透风、满是凉意。 天大地大,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何去何从,仿若无根无源之人。 我不知我是谁了。 这感觉,和师父当时说我可以出山之时是一样的——各处繁华俱在,却与我无关。 我的故乡没了。 我从此为天下客。 我失神了很久,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瞿姜的怀抱之中。泪水滴在手背上时,我意识到,我该是不自觉地哭了许久都没停下来。 瞿姜虽然未说话,却温柔地拍着我的背,她好像被我吓着了,但是不知该怎样劝慰我。 我第一次被她抱着的时候,尚处于昏迷状态,没有任何记忆。这一次细细体味才发现,她的怀中很暖,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与师父身上浓郁的花香迥异,瞿姜身上带着崖柏的味道,能使我心神安定。 我刚想说多谢,谁知竟然因为之前哭狠了而噎了一下。 “阿泱,别怕。”她没再喊我将军,拥紧了我些,出言安慰道:“此心安处即故乡,山在心中,则永无恙。” ----
第13章 山崩(二) 不知是不是瞿姜那些话起了作用,在冀望山凭空消失之后,我反倒在当扈国住得更为安心了。 瞿姜素来很会看人用人,她积蓄了许久的力量,更是不动声色地暗中体察百官,一日登基,终得大展宏图——朝堂之上各部各司,国境四方各郡各县,主事之人凡她钦定,皆是才德配位。 似乎她之前在做储君的时候,推荐之人就很有一番作为。所以她毫无征兆地安排了个来历不明的我做大将军,倒也没一人反对。 我也不负她所托,在两年内,与寄望一同,多次往返于各处营地之间,整饬军务,操练士兵,排布阵法,谋划边防。 大概是真的太过沉浸其中,日夜为此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又称道兄弟姐妹习惯了,现在我张口闭口都是“我们的将士”,让我说“当扈将士”,反倒拗口起来。 “凤将军,陛下在修明殿有请。”传唤的内侍跑来宣旨后,雾岚一边催促我起身去换衣裳,一边赶忙飞奔去找我铠甲和战袍之外的衣服。 刀兵戾气不上修明殿,这是律令上写着的。 倒是我自己,一边悠然地看着最后几页兵书,一边不慌不忙地解着铠甲。 “将军,陛下等着呐。”雾岚恨不能立刻将我的书撤走。 我不知该怎么说,也不好说出来,我就是想让瞿姜等我。 哪怕就小半柱香的时间。 紧赶慢赶,总算是没迟。 我将身上绀青色的袍子理了理,又解下随身携带的佩剑交给大殿门口的禁军。 上殿后才发现,居然只有瞿姜一人在。 “阿泱来啦。” 自从我做了这大将军后,她便极少喊我阿泱了。一则是我们之间的交谈多涉及国事,如此称呼总归有些不正式,二则是她似乎并不想让旁人知道我的名字。 她赐给我的那道旨意上写着“诰授大将军凤郁泱”,但是传到军中各处的却是“诰授凤大将军”。 我曾玩笑问过:“若是有人好奇臣的名字,臣该不该说?” 瞿姜道:“不会。” 我道:“怎么不会?总是有些按捺不住性子的新兵。” 瞿姜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军纪,兵士不得过问将帅之事。你是大将军,普通将军也不得过问你的私事。” 军纪我比她熟,这一条我自然也是当然知道,我补充道:“臣的意思是,校场之外,家长里短时候。” 瞿姜还是十分笃定地道:“不会,军纪就是军纪,不得过问就是不得过问。” 我被她堵的有些无措,我本意并不在于谁过问,只是在于我该怎么答。 瞿姜也反应过来她方才言辞间有些过,便道:“传言陆吾国好巫蛊之术,我军将帅名字多不公之于众,正是出于此种考虑。” 她这一提,我倒反应过来,确实我在军中都是喊某将军,从不像朝堂文臣这般,亲近者以字相称。 我忙施了一礼道:“多谢陛下赐教。” “阿泱。”见我出神,愣怔在原地,瞿姜又喊了我一声。 同她这两年相处下来,我也隐约摸出了些门道,她喊我将军的时候,是默认我需喊她陛下的。若是喊我阿泱,则希望听见我喊她顾菟。 “顾菟。”我道。 她果然高兴,在这种称谓下,我们之间的君臣关系降到最低,朋友关系升到最上,于是,她毫不避嫌,直接拉着我的手腕带我往偏殿中去。 她每次这样急匆匆地带我来偏殿,为得不是得到了些稀罕的物件儿急着同人分享,又不愿意听阿谀奉承;就是处理些诸如水患、旱灾等大事劳心劳力几天,想找个人陪着用顿饭。 我想着近日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需要她早朝晏罢、日昃旰食,便觉得应该又是在同那些沙漠中部族的贸易中得了罕见的奇珍异宝了。 其实每次想些不敷衍的词句来应对,对我来说也有些头疼。有的“宝贝”其实真的不怎么地,可是我若直言,总归是要惹她不高兴的。拐弯抹角当真颇费心思,竟然比处理军中偶尔出现的小矛盾还麻烦。 我心中默叹口气,正思忖着该怎么遣词用句,谁知刚进偏殿,忽然闻得一阵香气。 我定睛一看,满桌摆的竟然多是我爱吃的菜。 瞿姜饮食清淡,而我偏爱吃酸辣口的,平日里她邀我陪她吃饭,桌上虽然顾及着我的胃口,却多是七三分布,清淡的菜占多数。今日倒真是奇怪,和我口味的将近占去八成。 瞿姜回头对我道:“阿泱,生辰快乐。” 难怪,今日居然是我的生辰,我全然给忘记了。 我颇为惊喜地朝她致谢:“多谢。” 我年年都忘记,倒是难为瞿姜次次都记得。毕竟我只同她提过一次,那时我受了寒,余毒发作,似是魇住了。 醒来后她突然问起我,“半夏是谁?” 我便如实答了,“因为生在夏至,恰巧那时得见半夏生长,师父便如此喊我。” 我原以为那之后,她会随师父一同喊我半夏,结果她还是喊我阿泱。 瞿姜待我,比我待自己倒显得更为上心,师父没说错,我分不得心,是做不到家国兼顾之人。 好在,我记得瞿姜生辰,每年六月初三,没忘记贺她。 瞿姜一看我表情便也知道我犯迷糊了,她拉着我坐下,道:“这许多事统统由你一个人担着,竟然忙到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了。事不过三,阿泱你明年多少顾着自己些,该休沐的日子便也轻松些过。”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是我不想休沐,而是练兵不能有一日懈怠。未免她担心,我还是应下了:“顾菟放心,日后我定当多顾自己些。” 吃完饭后,瞿姜从旁边拿出一个漆盒来,“今年阿泱你虚岁十九,在我们当扈,合该大张旗鼓地摆宴。” 我连忙推拒道:“不了不了。” “安心。”瞿姜笑着道:“我知你不喜欢这些虚与委蛇的你来我往,白日已经够累了,夜间希望享个清宁。我只是想同你说,在我们这有这么个传统。” 我双手接过漆盒,真诚道:“顾菟,谢谢你。” 回去后我屏退所有人,连雾岚都没让她留着随侍。又转到自己的寝殿中,合上门,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漆盒打开来。 是一件牙白色的披风,上头还绣有文字。 我记起来,这文字叫“襟上铭”。当扈国女子不乏军中英杰,且这些英杰和寻常女子一样,都是擅女红的。再不济,绣花不会,绣文字也是不在话下、信手拈来的。 给重要之人绣“襟上铭”,可表庆贺,可抒祝愿,可传情谊。 看绣工,当是顾菟亲自为之。 【翼望之山,有鸟焉,其状如乌,三首六尾而善笑,服之使人不厌,又可以御凶。】 不厌,御凶。 在生辰这日收到,是极好的祝愿,也是极让我感佩的情谊。 我认真一想,其实选择相信她,来当扈做大将军,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
第14章 山崩(三) 我刚想着“不后悔”没多久,就得到斥候军报,说陆吾国动向不对。他们突然开始日夜操练,且在源源不断地从各处集结兵力。 看来,灭永翼国之后的一切已经完成清算,陆吾国准备发动新的战争了。 而开战的对象,则是当扈国。 我其实对自己挺有信心,对自己带出来的兵更是。我在沙盘上和其他将军们也模拟着推演过许多次,根据不同的战况,提出了许多不同的策略。 都说有备无患,我们备得很充实。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若方法得当,必百战不殆。 战报向来是一式两份,一份交到我手里,另一份送去瞿姜处。未免她有事找我商议,我比往常早半个时辰离开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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