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司啊,叶家…对不起你啊…咳咳…” 虚弱的话音过耳,司若微杏眼圆睁,惶然无措。 叶家该道歉的人不少,但断然轮不到病榻上这位。 “您别这么说,我受不起,您要说这些,我只能走了。” 司若微方寸已乱,沉稳不复。 “孩子,别…别走。” 老人急得仰了仰身子,把司若微吓了个哆嗦。 她赶紧给人抽出身下软枕垫好:“您别动,我不走,不走了。” 略显寒凉的大手握住她纤细染了薄汗的指尖,另一只手却牢牢抓着孙女的手腕。 “萱萱…她爸妈行事偏颇,我这把老骨头颜面挂不住。但…咳咳,孩子啊,萱萱她…念着你的,找了好多年,吃了好多药啊…” “爷爷,别说了。”叶宛菁回握住爷爷的手,眼眶酸涩不堪。 “她今天做的事…我,支持。是非不清,不对。萱萱…给小司道个歉;小司,她有错,但人无完人,你…给她个,补偿的机会?” 一双老手试图把二人的手指搭去一处。 司若微很想把手抽回来,却又不忍拂了老人的面子。 叶宛菁抿抿嘴,话音沉重:“若微,对不起。我为我所有的欺瞒与自以为是的决定,向你道歉。” 司若微能感受到病床上那双灼灼眸光里的期盼,可她开不了口说一句原谅。 忽而,掌心下触碰了些微温热,是另一只手的温热,潮潮的,同样带着薄汗。 叶老把二人的手强行搭去一处。 司若微偏过了头,脸色透着挣扎与苦闷。 “我父亲那辈…蓝家和叶家莫逆之交。两家走到今天,是…你们父辈的过错,也是我的过错。萱萱,小司,你们好好的…行吗?” “…若微” 叶宛菁染了哭腔,指尖捏紧司若微发颤的手指:“答应爷爷?” 老人眼角含泪,浑浊的视线却写满恳求。 司若微阖眸咬上唇缘,轻声答了句:“…好,我们好好的。” “我有三个孙女…萱萱他爸犯了错,我的钱就不给萱萱了…小司,别嫌少,一辈子教书匠…没碰生意,钱不多,是我的心意…” “不,我不要您的钱,没这道理,不行的。” 司若微惶然打断,顿觉头皮发麻。 “看不到你俩在…在一起了,钱你拿着,你拿着,我走得踏实些。” 叶老固执非常,眼底透着执拗和倔强。 司若微哑然。 “萱萱是好孩子…跟她爸不一样,小司…我看人准,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也是…好孩子。” “您别说了。”司若微实在招架不住:“您的心意我懂,您歇着,歇着好吧?” “懂?真…懂了?” “懂了。”司若微重重点头。 “懂了就好,好…” 叶老松开手,沉重的眼睑也垂了下去:“心事了了…” “爷爷?…” 叶宛菁攥了攥他的手,却无丝毫回应。 她的凤眸倏尔失了光晕,颤抖着手探上老人颈间动脉的刹那,转瞬失声: “…爷爷!” 司若微怔在了椅子上。 心事了却?老人吊着一口气就为她和叶宛菁的私事? 叶老走得安详,唇角带着笑靥。 叶宛菁趴在床头无声无息的落泪,司若微呆愣半晌,才迈着虚浮的脚步飘出病房。 云心看见司若微失魂落魄的模样,忙迎上前来: “您怎么了?” “叶老…去了。” 司若微不知眼下是个什么滋味,答允逝者的话好似不该反悔。 她眸光空洞,只觉周围都是虚幻。 叶诚达打了份营养餐从楼梯口拐上来,恰巧听到司若微的话,手腕脱力的一瞬,餐盒吃食便散落了满地。 “那…这钱?”云心陷入了迷茫。 司若微扶墙往外挪:“别给了,回家。” “好。” 云心挽住她的胳膊,几乎是架着司若微离开了医院。 一路灯火璀璨,夜色下车尾灯连成道道红线。 司若微倚在副驾上眸光虚幻,只觉眼前有无数橙红的斑点闪烁不休:“你送过亲人离世吗?” 云心眸光微怔:“我三岁就成了孤儿。” “抱歉。”司若微垂眸陷入沉默。 “没关系。您没经历过这些?” “不是,我没给过将死之人承诺,可今晚,我…算了,我想静静。” 云心默然,闷头把车开回苏河湾。 司若微一声不吭把自己关进了卧房。 一夜清宁,无人搅扰。 翌日晨起,客厅多了一套黑色的庄重礼服。 施瑞凝眸望着紧锁的房门,吩咐云心:“叫她出来吃早饭,做她该做的事情去。” 云心惴惴不安地叩响房门:“吃饭吧。” 司若微当真顶着熊猫眼闪身而出。 如一缕幽魂晃荡着坐去餐桌前,司若微嗓音沙哑:“叶老的死,是我逼叶家造成的吗?” “荒唐。” “咱目的达成时,我和叶宛菁是否只剩相看两厌了?” 施瑞抓起黑礼服扔去她脸上:“滚。”
第92章 云脚低垂, 浓密水雾笼罩下,叶片尽染湿滑。 又闷又潮,还伴着淅沥小雨飘洒于黝黑的柏油路面。 叶家在申城颇有名望, 叶老一生育人无数, 葬礼颇为热闹。 司若微躲在路边车内, 把车窗摇下很小的一条缝。 晶亮杏眼透过一线天光,眺望殡仪馆外早已排起的长队,眸色甚是复杂。 一辆宾利顶着黑白两色绸花停于殡仪馆门口。 车门打开, 叶宛菁抱着叶老遗像缓步走入场馆。 本就清傲的容颜因哀伤感怀, 愈发如风水画中飘摇欲走的谪仙, 眉目冷凝透着凄楚。 她身后没有爸妈,司若微认不得几人, 约莫都是叶家亲族。 不让叶诚礼夫妻来送老爷子, 是叶宛菁的意思吗? 叶老因叶诚礼给叶钰行求情才住院的,如此也在理。 云心捏着黑袖纱轻问:“您不去吗?” “再等等。”司若微在路边停候3小时,吊唁的人来了走, 走了来,从没停过。 叶宛菁的腰弯下又直起, 如同被灌输程序的木偶。 云心盯着手表指针, 忍不住催促:“中午要休息,您再拖就来不及了。” 司若微索性阖眸不看:“最后五分钟提醒我。” 彼时,叶宛菁早已麻木, 昨夜未眠,今天整个人都是飘的。 司若微踩着尾巴走进去, 平底鞋没声, 一身黑衣肃然,连头发都盘得一丝不苟。 司仪本想唱名, 被云心抬手制止。 她悄无声息地送了叶老最后一程,走过叶宛菁身边时,没能说出一句“节哀”。 叶宛菁眉目低垂,鞠躬回礼的刹那,颤声启齿:“谢谢你来。” 司若微脚步微颤,羽睫飘忽一瞬,匆匆逃离。 她看不得叶宛菁凄婉的憔悴模样,心里堵得难受。 知晓感同身受的滋味,她方知心软难坚的挣扎。 一脚踏出殡仪馆,不远处也有个黑衣女子长身玉立,正眼巴巴地朝门口张望。 云心扯了她的衣袖提醒:“蓝茵。” 司若微诧异抬眼,对上那相似的五官姿容,眉心转瞬锁紧。 蓝茵朝她走来,司若微没躲。 “有事?” 她见蓝茵站在身前欲言又止,只得先行打破沉寂。 蓝茵交握的双手蜷曲摩挲着:“谢谢你去送叶老,蓝家人没脸进去。” “说完了?”司若微面无表情。 “妈在车上,你愿意回家聊…” “我爸妈在北方,申城没家,告辞。” 司若微不等她说完,侧身绕过她,脚步生风上车离去。 蓝茵望着那辆疾速驶离的布拉迪,眉头骤生沟壑:“蹲了这么久,真有耐心…” 她无奈折返,蓝母眼底满是失落:“她怎么说?” 蓝茵怅然一叹:“不认。叶宛菁说得对,若微这妹妹,能忍,心也够冷。路边来得比叶家早的车,是她的。” 蓝母满面苦楚:“是我们寒了她的心。江大关老师的事,她要查必然牵连你。亲姐妹间,非要送进去一个吗?茵茵,你再主动点,我们有错姿态就低些。” “知道,妈别操心了。”蓝茵头皮发麻,肠子早悔青了。 但司若微今日宁愿留守半日才进去送别,也并非全然不顾情谊之人。 半路,司若微扶额小憩,沉闷地问云心:“先前我让你传话叶诚达,他什么态度?” “他说会尽力调查,挺配合。” “他爸一走,局势变了,他侄女要与侄子对簿公堂,叶家一团乱,顾不上关宁的事了吧。” “那您打算如何?” “回家换衣服,咱俩去查。大不了先从她学生下手,早把她送进去早收场。” 云心腹诽司若微心狠,若想惩治关宁,现下的证据也足够给人长教训了。但司若微执着于让关宁在学生与同事面前尽皆身败名裂,再无法抬头做人。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二人回家时,恰好撞见救护车抬走施瑞的一幕。 阿利脸上的惊慌显而易见。 “怎么了?” 司若微匆匆跑下车,亦诧异非常,明明早上还好好的。 阿利只管把她往车上拽:“您快跟着。” 司若微懵懵懂懂上了车,施瑞昏迷着,却仍干呕不停,嘴边残存血痕。 急救医生手忙脚乱操纵着仪器,司若微呆坐旁边,脑袋嗡嗡地疼。 她余光瞥见袖上的黑纱,扬手就给扯了去,飞速揉成一团塞进口袋。 最近的还是人民医院,她站在抢救室门口,只觉时空恍惚。 “病人需要马上手术,手术单与病危通知你签吗?” 医生抱着单子赶来时,走廊里只她一人。 “我…我签。” “您和她什么关系?她是外籍?” “我有授权,是她的法定代理人,求你们救好她。” 司若微提起笔,顿觉指尖软如棉花,连知情同意书的内容都来不及看。 命运还是别和她开这份玩笑的好。 4小时过去,施瑞被医生推了出来。 “她怎样?” 司若微追着床一路跑,连话音都是抖的。 “消化道出血与胆道感染,先观察3天。考虑到病人病史,癌细胞转移,如果接受定期化疗,或有望延长寿命。” 医生把人推进病房,才将司若微拉回楼道坦陈:“你早拿主意吧,病人体内新生肿瘤不好切除,情况不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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