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元和韩云墨同时回道。 大殿内安静下来,无论殿上还是殿下,他们的目光似乎都有意无意的在看,站在正中间的这位大理寺丞,江大人。 “江大人。”萧莫辛突然叫她。 江鸢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立刻拱手弯腰道,嗓门颇大:“太后,臣在。” 她声音颤抖,显然处于万分紧张之中。 萧莫辛轻笑道:“听韩少卿说,你用了不到一日便查到月娘是被冤枉的,可你知,当初文大人却是查了整整十天。” 查了十天,用了这么久吗? 江鸢不敢口出狂言,甚是谦卑:“回太后,臣侥幸而已。若不是文大人先前查探仔细,把月娘一案详细记录在卷宗之上,臣未必能查到的这么快,这些都是文大人的功劳,臣只是借篷使风而已。” 萧莫辛笑着看向文慧元:“文大人,你的这位寺丞倒是会说话啊。” 文慧元双手拱礼:“都是太后选的人好。” 这些阿谀奉承的话萧莫辛听多了,吩咐道:“退下吧,月娘一案和生口牙子一案好好处理,还月娘一个公道,同时也还那些丢了孩子的家人一个交代。” 文慧元:“是,太后。” 他们一行人躬身离开,江鸢脚丫子溜的最快,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和尊卑,小碎步挪着超越他们两人想快些离开永安殿,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萧莫辛突然叫住她:“江大人留下,本宫还有些事要和你相说。” 江鸢猛然止步站在门口,韩云墨经过时,别有深意的朝她笑了笑。 吱咛一声,殿门被侍女关上,江鸢眼前落下一片黑。 这下她是彻底走不了了。 偌大的永安殿,一时之间就剩下她们两人,江鸢全身僵硬的像根木棍,唯有呼吸的鼻子还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和那日马车上一样的清香,甚是好闻。 萧莫辛缓缓从凤椅上起身,双手落在身前,亦步亦趋朝江鸢走来。 江鸢年少便开始被老娘逼着习武,如今十几年不仅武功可以,耳力也还不错,她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这太后莫不是要背后给自己一刀? 她今年才不过十八岁,还很年轻,死这么早是不是有点可惜。 “转过身来。”萧莫辛唤她。 江鸢还算听话的转过身子,但脑袋几乎低到胸口处,“太,太后,臣在。” 萧莫辛冷冷的望着她:“抬头。”
第10章 她语调清冷不沾感情,有几分春日沁人的好听,但听不出喜怒,不过江鸢惜命,知道在这位太后面前,听话才能保命。 于是徐徐抬起头来,她抬眸,目光不经意滑过一双纤纤如玉、细腻温润的双手。 那十指白皙修长,细嫩轻盈,有着江南女子温婉的风情,可每一个骨节和若隐若现的青筋又宛如青竹般清晰坚韧,似是和这位太后的性子般一样,不可轻易折断。 大梁王朝建业百年来,有过心狠手的男皇帝、有过一代明君的女皇帝,更有像先皇那般碌碌无为,贪色好欲的皇帝,可从未有过后宫干政,做了这垂帘听政的太后的。 哪怕当今太皇太后的野心全天下昭然,可她碍于先皇、碍于大梁王朝的基业,最多也争个后宫之主,不敢妄加争夺。 而这位萧太后,不仅争权,她还要争天下的权,做天下的主。 大臣们吊唁先皇时,曾议论她说:“我们这位太后,野心攀天啊。” 江鸢眼帘沉了沉,等直起腰身和这位太后对视的时候,又发现那双眼眸生的实在极美,如琥珀般美丽,却又深邃久远,冷若冰霜,让人不寒而栗,把她吓的顿时低了眉眼,怂兮兮的拱起双手:“太后,臣……” 萧莫辛问她道:“你很怕我。” 江鸢扣紧指头,骨节渐渐泛起了白:“臣位卑身贱,只是长平王的庶女,能仰仗父亲入朝做个文散官朝请郎,已经是莫大的恩惠。如今能当上大理寺丞,也全靠太后扶持。臣,臣不是怕您,臣是敬您。” 这话说的可真是滴水不漏,就连当朝的一些臣子都未有过这些口才,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妙语连珠的倒是让人感叹,只可惜,怎么偏偏做了江郑平的女儿。 “敬我?”萧莫辛冷笑:“我看你不是敬我,是怕我杀了你。” 江鸢被点中心思,眼神躲无可躲,最后干脆弯着双腿跪下,脑袋磕在地上:“太后,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真的是敬您。” “怕死就怕死,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萧莫辛无情拆穿她:“更何况,你不都说你自己位卑身贱,既然这样,死了就死了,反正烂命一条,也没什么值得珍惜的,是吧?” 江鸢迷瞪的挺了挺腰身:“……” 有这么举一反三的吗? 萧莫辛当是无情到底,大声道:“来人,把她带下去,就地斩立……” “等等等等。”江鸢瞬间跪着上前抱住萧莫辛的双腿,几乎攀附在她身上,一双眼眸水盈盈的仰着看着,万分哀求道:“别,别,别,太后,我怕死,我承认,我就是怕死。您手下留情,饶我一条狗命吧,只要您不杀我,无论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太后,我还不想死,我才十八岁啊。” 说落下,仿若下一秒就能哭出声。 萧莫辛抬脚踢了踢她,想把这泼皮无赖踢开,没想到她竟不顾形象抱的更紧,就连头上的官帽都被挤的歪三倒四。 看她这样,哪像一个臣子。 萧莫辛心口平白无故升起一阵怒意,脸色阴沉,像是在自言自语:“本宫那夜怎会允了你这厮。” 她说话的声音极轻,犹如羽毛姗姗飘落,但奈何江鸢耳力太好,把这句话一字不落全听进了耳朵,还以为太后是在问自己,所以没头脑的回道:“可能太后您那夜也是见我姿色不错,一时鬼迷了心窍不成?” 萧莫辛低头看她,秀眉紧皱:…… 更想杀了这厮。 江鸢被盯的心里发毛,嘴皮比子脑子快一步的先说道:“我说错了,那夜是臣见色起意,是臣鬼迷心窍,还望太后不要责怪臣。臣向您保证,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萧莫辛咬紧牙关,神情冷冽,带着怒意,她还是头一次没被朝堂上的那些大臣气死,倒先被这厮气了一个头晕脑胀。 “松手!”萧莫辛命令她。 江鸢哦了声,把头上的官帽扶正,连忙跪了回去,整个人趴在地上。 萧莫辛看着心口的怒意这才消了一些。 这厮虽然混账该杀,但毕竟是江家宗亲长平王的女儿,若是在王宫里杀了她,就算长平王不在乎他这个女儿的生死,难免也会以此要挟,影响她在朝中的地位。 萧莫辛朝她吩咐:“你回去跟着文大人重新处理月娘一案,把事办好,只要你跟着文大人好好做事,本宫就不会杀你。” 江鸢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来了精神,立刻磕头拜谢:“谢谢太后,您放心,我一定,不,臣一定当好这个大理寺丞,给文大人好好办事,绝对不让您起杀心。” “滚。”萧莫辛不想再看到她。 “哎,我滚。”江鸢竟真的蜷着身子,像是缩头乌龟一般,朝门口滚了过去,帽子还咣当当的掉落下来。 等滚到门口,她双手扒着开门,顺手捞起帽子从门缝中麻溜就蹿了。 在门口候着的侍女看到这一幕,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心想这是怎么了? 萧莫辛扶额转身回去处理奏折。 好不容易活着出了王宫,江鸢心想终于逃过了这个狠心太后的毒手,没想到一出来,竟看到父亲大人的马车还在宫门前停着,赵管家朝自己招手,示意过来。 江鸢脱下官帽抱在怀中走过去,问道:“管家,找我何事呀?” 赵管家严肃道:“老爷在等您,上车吧。” 父亲大人……真是一遭又一遭啊。 “哦,行。”江鸢捞起官袍踩上车凳,一步一踉跄的掀开帘子进去。 掀开帘子,江鸢看到江郑平正身坐在中间,短须胡子和威严的表情看的很是瘆人,她端正了些,先作揖:“父亲大人。” “驾。”马夫驾驭着马车缓缓往前移动。 江鸢脚下一个没站稳,身体歪着就想摔倒在一旁,她着急的哎哟一声,连忙丢下手中的官帽,双手扶住马车内侧,才不至于摔个狗吃屎,在父亲大人面前丢脸。 江郑平脸色明显黑了一个度。 江鸢扶稳后,慌张的弯腰捡起自己的帽子戴上,拱手再次作揖:“父亲大人,失礼了。” 马车里面并不是很高,但江鸢个子却足足有五尺二,江郑平又没说让她坐下,所以她只能弯腰站着,看起来格外的滑稽可笑。 江郑平只能吩咐:“坐吧。” 江鸢作揖:“谢父亲大人。” 她提着官袍坐下。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江郑平开始问她:“太后留你做何?” 先前大臣们在万生殿吊唁,结束后,所有人离开的时候,唯独她被冯公公叫停留下,若不是江郑平和宰相说话间用余光看到,竟不知她竟会被太后单独叫去。 江鸢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回父亲大人,太后找我,是想让我监督姚大人之子姚星云,她说我们两个现在都在大理寺任职,如果姚星云有情况,要立刻和她汇报。” “你?”江郑平明显不太相信。 她一个小小的庶女,无权无势,能被提拔做大理寺丞,还是沾姚家的光,这太后莫不是想不开了,脑子抽筋了安排她? 江鸢点点头:“别的太后就没说什么了,她让我滚出来,于是我就滚了出来。” 这句话是真的。 虽然江鸢只随意说了几句,但江郑平却慢慢回味着她这几句话的含义。 姚崇是皇家亲兵,一心向着皇帝,那日他把姚崇叫到王府,虽说是想拉拢,但也没有抱多大的信心,而姚崇又深知先皇驾崩后,自己与萧莫辛之间必有一争,所以他也在审时度势,以取更优的选择。 萧莫辛盯着姚家虽然没什么,江郑平只是想不到她会让江鸢去做,毕竟这江鸢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女儿,是长平王府的人。 难道这萧莫辛是故意让自己知道的? 江郑平思虑过后,告诉江鸢:“既然太后让你做了,那你便盯着,不过若是姚家那边真的有情况,你也必须告知我。” 江鸢乖巧回道:“父亲大人放心,我一定第一个转告您,若是太后那边再让我做什么,我也会一并告知您。” 江郑平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目光上下打量了几番,眉眼间和她娘亲倒是有几分相似,清瘦秀气,只可惜她娘亲…… 出于对她娘亲的愧疚,江郑平并没有把江鸢赶下马车,直到长平王府门口,两人才依次下车。 下马车后,江鸢候在一旁弯腰作揖,等江郑平下来进去,她缓缓直起身子,视线看向江郑平的背影,目光深邃,右手遮挡在长袖下不自觉握成的拳头悄然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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