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眉苦口婆心地劝,我确认钱数无误,将它放进小隔间柜子的蓝布袋里,嘴角忍不住翘起,“攒着高兴嘛。” 玉眉揪了揪我嘴角,揶揄道:“这么乐,打算攒着当嫁妆啊?” 我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行,反正都是给玉眉的,“主意不错。” —— 她认为我变好第二件事是去联系柳梦当初有合作过的厂子,为新衣的上架做准备。 这些本来是玉眉想做的,但她还要监工,离不开,分身乏术。我和她商量,我去找厂家沟通选样和成衣。玉眉问我能行吗?我猛点头说,等着吧。 当天下午我就联系上了厂的负责人,在得知是柳梦的朋友后挺意外,毕竟柳梦很久都没来过,当初谈好的生意也中途换了人交接。她以为柳梦是辞职了。 我有很久没从别人口中听到柳梦这个名字。两个字像石子砸到头,带起一阵久久无法驱散的疼痛。 “她出了意外,走了。” 对方“啊”了一声,很意外,“没想到是这样……抱歉,还请节哀。” 很无力的安慰。我笑说不用道歉,转了话题,谈要紧的事。 负责人决定送一批销量不错的成衣过来。有之前与柳梦的合作经历,她认为柳梦的朋友也会是靠谱的,只要了一成定金做保障,等我们回了本赚了钱,再补上剩余的货款。 我把这个好消息讲给玉眉听,玉眉愣了片刻,以为我在骗她,刚取下的手套啪嗒一下掉地,我强调:“真的!三天后到!” 玉眉才有所动作,呆脸顿时绽放出笑容,她抱起我转了一大圈,说:“叹铃你真厉害!” 被玉眉喂肥的小鸟后来被她取名叫“汤圆”,看到我们的动静蹦哒来蹦跶。和玉眉的高兴有得一拼。 ———— 由于我不断接下针绣活,做得又快又好,收货的人仿佛碰到了个完美针绣机器,巴不得让我全包了。这就导致水街一部分人拿不到活干,还震惊于我的手速和耐力,别人一个月的工作量,我半个月就能干完。她们在讨论我的过程中给我取了个拼命三娘的美称。 十一月月末,我的蓝布袋变成厚厚一沓。 和攒钱一样顺利的是,十二月的第一天,“静水”迎来开业。 玉眉借鉴了从前在深圳看人开店的仪式,买来礼炮和两个开业花篮,和我在门口办剪彩,还弄了“开业大迎宾,全场特惠”的大立牌,牌子红底金字,相当醒目。 林海镇民风淳朴热情,一有新店开张就会来捧场凑个热闹,我们在这住了几个月,和周围的街坊邻居也混了个眼熟。常热络地称我们为服装店姐妹花。 下午三点,玉眉剪断红带,礼炮声炸开,“静水”正式开张。 礼炮彩带纷纷落下,一切尘埃落定,在纷乱的绚丽中亮出一家崭新亮堂的店。 我突然很想哭,也不知道柳梦见到这副场景,会不会很高兴。 这是新开始,会是玉眉人生的全新开始。 —— 有街坊帮衬,加上成衣上乘的质量和新款式做支持,开业第一天,生意很好,货架上的衣服少了大半。不到五天时间,我们还清了货款,为下一批的货做准备。 开业热度散去后,每天的进账也很可观。玉眉主打薄利多销,良好运用她在深圳市场倒卖衣服的经验,早就捣鼓出一套方法,嘴巴甜,热情有度。 经验告诉她如何为每位客人挑到她喜欢的衣服。如果实在没有,还可以走定制,帮人做。 睡前的玉眉掰着手指头,朝我进行兴奋的构想:“我会裁缝制衣,你会针绣,我们强强联合,一定能把这店做大,赚很多很多的钱!” 我蜷在一边听她讲。煤油灯在墙上发出舞动的灰烟,玉眉眨巴的眼像流光溢彩的琉璃珠,盛满这世间最纯粹干净的快乐。 “好啊,我帮你。” 玉眉没听清,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问我刚说什么。 我翻一个身,回她:“玉眉是猪。” 十二月中旬。我将我从做绣布以来接触过的布料、针法走线、图案式样全都集合成一本册子,图文兼得,快要用完一瓶蓝墨水。最终将它和蓝布袋放在一块,放得好好的,等回了家,就将它们放在暗格中。 十二月下旬,天气骤冷。哈出的白雾困住人们出行的脚步,让人不得不提前翻箱倒柜将压在箱底的厚大衣和大棉袄拿出来。 意外但又不太意外,我在这一天彻底病倒。 反复地咳嗽,高烧不止,药都不管用了,我躺了一整天,烧得嘴巴起皮,到了下午发了点冷汗,有了点精神下床吃饭。恰逢近日天气过于寒冷,店里的客流比之前少了些。玉眉无视我的推拒,直截了当写下休息条贴在卷闸门帘上,关店带我看病。 苦药快要将我肠胃浸苦,连舌根都有股无法驱散的苦味。 我不想再踏入医院,除非它有特效药,让人忘却旧日所有苦痛,治愈一切旧疾。 这世上没有如此好药,我永远都治不好。 我坚称我只是小病犯了加上天冷,坚持不到去医院。玉眉神色焦急,在去医院和回家中犹豫片刻,我脚步虚浮发软,风吹便倒,堪堪倒在她怀里。 玉眉无奈,只能将我带回水街的家里。奶奶对于我们的突然到来表示惊讶,举着一把还没择完的菜。 “怎么回来了,今天没开店?” 玉眉半抱着我往里拖,将我放在书房的床前,回身问奶奶:“她发烧了,临时关了店。家里有药吗?没有的话我去找诊所医生来。” 奶奶递给我一杯热水,皱着眉摸我额头,“没有药,怎么这么烫……” 我被体热弄得快睁不开眼,脑袋沾到枕头,连眼皮都懒得抬,“着凉了吧。” 再之后我就什么都听不清了,房间里的人声变得飘渺。 睡一觉的功夫。我感觉有人在搬弄我的手。睁开眼,和身穿白大褂的林医生对上视线。他带着口罩,坐在床旁替我把脉。 旁边站着玉眉和奶奶,等待诊断结果。 林医生拿下听诊器,说我是受了冷风和操劳过度,免疫低下。他表情非常凝重,比我之前去还要差劲的脸色。仿佛眼前是为病入膏肓的绝症病人。 林医生走出书房前写了调理身体补气血的方子,让玉眉按这方子好好去抓。 他唉声连连,哀叹怎么会有身体这么弱的人。 嘱咐这屋子里的人:“要好好养,让她停下手头做的活,她这身子骨太虚了,比上次还要虚。要想活命,就不要劳心费神,必须要静养休息,多出去走走。” 医生走后,奶奶和玉眉的反应各不相同。一个平静,一个……脸色沉得如临大敌。 奶奶问我是不是这阵子忙店里的事累了?我的身体弱是打小就有的,她认为是医生夸大了,大惊小怪。何况我熬过了当初治疗所的事,变得正常。再差都不会比那时候差。 她安慰两句,让我好好休息。是药三分毒,发烧,喝点热水发出汗就行了。另一个房间的弟弟在哇哇大哭,她起身去做饭,一家子饭等着她去做,这件事比较要紧。 屋子里剩下我和玉眉。 玉眉握着手里轻飘飘的纸,沉重地像握了个秤砣。 我看她自从医生说话后状态就很不对,把她拉过来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和我一样发烧了?” 玉眉留给我一个沉默的侧脸。 “我没事的,真的,休息就是睡觉,睡一觉就会好了,而且不是开了药方吗?多吃几包药就没事了。” 我把睡觉和药吹得神乎其神,虽然心里并不认可。但我要是不这么说,我怕玉眉会当场倒下,一蹶不振。 玉眉看着我。 眼神很可怜,很哀怨。让我恍惚我从绝症病人变成了薄情寡信的背叛者。我不理解她的反应为什么会如此大,不是什么癌症晚期,更不需要动大手术。只是养着而已。 她没头没脑回:“太操劳是不是会死。” 我用那残破嘶哑的破喉咙挤出一句:“玉眉……没有那么严重。” 薄薄的单子被收拢的拳头弄皱,隐忍又压抑,这天的玉眉向我表达了她新学来的词。 “别人说这像是……油尽灯枯。”
第91章 美丽故事主人(完) 今天是1999年12月31日。 我形如空壳的身体被中药填满,短暂获得下床走动的机会。 汤圆在小笼子里蹦跶来蹦跶去,时不时歪头看我,两颊红晕像天边行将消失于地平线的美丽橙红色落日。 我忍不住上前摸摸它的脑袋,见它专注看着桌边食盘的白瓜子,捻了一粒给它吃。 门应声打开,玉眉端着冒热气的药进来,熟悉的苦涩药味差点把我吓回床去。 见到我,她反应比我还大,在桌子上放下药,从旁边的衣帽架上取下她前阵子给我做的长披风,二话不说往我身上披。 一层夹了棉的长披风,一丁点儿寒风都进不来。 “你今天怎么下床了,天寒地冻的,你受得住吗?”玉眉裹粽般拢紧我领口,我感觉双手连动动手指都十分困难。 “今天好些了。” 趁玉眉转身关窗,我暗暗松了松领口,快喘不过气。 关好窗,玉眉对我左看右看,看出我起色红润了些,“嗯……看样子确实好了点。” 我拿开她手,“我身体怎么样我还能不知道。” 玉眉耸肩:“你的话没一句真。” 我现在在她那里算是彻底失去了信任。我说什么她得进行过一番求证才肯相信。 “来,把药先喝了。”玉眉将药碗挪到我手边催促道。 移动中漾起的褐色波纹有种快将人吸进去的魔力。我和它对视良久,深吸一口气,才敢端起碗一饮而尽。 良药虽苦口,利不利于病,难说。 “你今天下床,有什么想要做的事吗?”玉眉问。 我从碗底的药渣看向面前的她。 我说,我想去柳梦的家看看。 玉眉顿了很久,眼睛都忘了眨。她兴许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蹙起的眉暴露她的戒心。 “为什么?” ———— 反常要从前三天开始说起。 在高烧不止中,我被烧得神识混沌。 也许是玉眉那声“油尽灯枯”,我在迷乱模糊的白色梦境中,看见自己。 她近似透明,只可依稀辨清身形轮廓。柔纱白裙,微卷的头发上,耳边戴着白纱织成的玫瑰。她占领书房那张我常睡的床,跪在床头,对着窗外看。 像平日的我。 莫名一股力促使我前进,走向她。 我走上前去。她形如无实质,我得以轻易穿透,学着她的,或者是“我”的姿势,跪在床边。身形完全契合。只是她不说话,不笑不哭不闹,是空洞的身体和空洞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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