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和救护车很快就赶来。 裴南山听到了医护人员宣告倒在地上的女人的死亡。另外那个女人,疯了的那一位,浑身颤抖地跑上前去抱起死去的爱人,她不停的否认她的死亡,不停地说她不会就这么离开我。 裴南山在这一刻终于感觉到了遍布全身的颤栗。 她丢下没有抽完的烟,扭身离开,打车到火车站买了一趟最近的回樟市的车票。 火车从黑夜开到白天,裴南山在凌晨六点的晨曦中见到了穿戴得体准备去上班的陈婧。 “你能不能请一天假?”这是裴南山见到陈婧后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是:“我刚才看见有人出车祸死了,我好害怕。” 一直到在陈婧家的沙发上坐下,裴南山捧着陈婧倒给她的热水,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陈婧在这两年没有什么变化。她的脸上还是浮着一层假白,说话前还是要微笑。 裴南山看过陈婧家的客厅:长方形的,电视、茶几、沙发。客厅该有的配置她家也不缺。整体是乳白色的,有点儿简欧的意思。 裴南山问:“这是你租的房子吗?” 陈婧端来洗好的小番茄,弯腰俯身时一缕没有扎好的头发顺着她的动作落下来。陈婧抬起一根小指去把它撩到耳后,同时微笑着回答裴南山的问题:“不是,这里是我对象家。” “你对象……”裴南山的目光转了一圈,“上班去了?” “嗯。”陈婧这一声有点儿娇,“他最近忙,总不在家。” 裴南山舔舔嘴唇,“哦。我还不知道你对象叫什么名字。” “赵宇杰。”陈婧在裴南山身边坐下,那股原本就充斥在客厅里的柑橘味道就更浓了。 裴南山几乎要被溺死在这柑橘味道里。她软下腰,靠到沙发靠背上,“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 “你准备和他结婚吗?” 陈婧微笑着转折了话题:“你从哪里回来的?” “宁市。”裴南山想起那场车祸,想起那个抱着逝去爱人入魔的女人,心有余悸。 她拽住陈婧的袖子,眼神难以聚焦:“那个女的,一下子就死了,被大车撞的。她女朋友抱着她都发疯了。我当时好害怕。我当时想……” 说到这里,裴南山意识到不吉利。她改了口:“我当时就想见你,可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见我,我就自己过来了。” 陈婧看着裴南山。 她的呼吸里都带着疲惫和惊恐。她不知道她现在有多么的让人心疼。 陈婧纵容她拽着自己的衣袖,也纵容她的不约而至。 陈婧摸一摸裴南山的头,心里有一块地方正在松动:“以后想来就来吧,没关系。” ---- 第8章 冬日,新年 裴南山和陈婧再次恢复了联络。 她会在陈婧男朋友不在家的时候到访陈婧的家。 对于裴南山来说,那是一段好时光。 天冷了,樟市爱下雪,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在很短的时间内把樟市裹成白色。 裴南山和陈婧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暖气的正对面。 她们两个人很少说话。裴南山用自己带来的电脑看她爱看的动漫,陈婧用自己的电脑处理工作。 等到陈婧站起来,沙发上凹下去的一块地方慢慢回弹,裴南山知道是到了中午,问她一起吃什么。 多半是陈婧做饭,没有人想在这隆冬跑到外面去。 家里有什么,陈婧就烧什么。陈婧烧什么,裴南山就吃什么。 午饭时两个人也不怎么说话,偶尔问一句‘咸不咸?’,得到对方回答‘不咸,正好’之后又安静下来。 很古怪的氛围。 可是身处这样古怪氛围里的两个人好像又都很享受。 陈婧不问裴南山频繁的过来是想做什么,裴南山也不问陈婧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她们两个在一起不讨论感受,只是静静的和彼此待在一起。 对她们来说,好像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元旦跨年那天,赵宇杰没有在家里。 他的公司最近很忙,有很多Bug要修复,很多的班要加。陈婧心里隐隐有了预感,但是在目送赵宇杰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 裴南山在赵宇杰离开后的第二个小时到来。 哪怕是元旦,她们也过的和从前裴南山来的日子没有区别。 安静的各做各的事情,到了中午厨房会响起油烟机的轰鸣,那是这一天里最喧闹的时刻。陈婧不系围裙,她也无所谓油点会不会崩到衣服上。一手拿着铲子一手往锅子倒洗好的菜,翻炒搅弄。 元旦的午饭是一荤一素。 陈婧给裴南山盛半碗饭,她不是很喜欢吃米饭,更爱馒头或者包子。但是家里没有了。 裴南山是从来不挑剔的,半碗米饭配着菜和肉吃得很香。 陈婧没什么胃口,说不好是不是被赵宇杰的事情影响。她吃的很少。 这一天一直到很晚,赵宇杰都没有回来。 陈婧少不了给他发消息询问。赵宇杰隔了很久之后说工作还没有忙完,让陈婧自己早点睡。 猜测几乎已经可以得到印证。 陈婧原本想问他知不知道今天是跨年。可是很快就意识到问了也没有意义。 正是因为赵宇杰知道今天是跨年,今天才需要加班的。 收起手机来,裴南山的侧脸在灯光下刺目。 外面不知谁放起了烟花,裴南山那张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也在发现烟花的同时和烟花一道绽放起来:“是烟花!过年了!” 原本安置于她大腿上的电脑被她随手丢到沙发上,裴南山趴到客厅的窗边。 冷风‘呼’一下灌进来,连同雪的冰凉味道和烟花的硝烟味一起。陈婧被迫放下电脑跟她到窗边。 “陈婧!你看!是烟花!”裴南山的手指向寒冷的夜空。 陈婧看向裴南山,裴南山的瞳仁里都是烟花,五彩缤纷,盛大灿烂。她孩子似的欣喜不经意传染给陈婧。 陈婧微笑起来,这一回是连着眼睛一起的微笑,有点儿温暖,像是冬日里的一点火苗。 裴南山说:“我们来许愿吧!” “谁会对着烟花许愿呢?”陈婧笑她。 “我们呀!” 裴南山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口中嘀嘀咕咕,念念有词。陈婧没有听清楚,也没有去追问。 元旦过后的这个周日,赵宇杰又去加班,可是裴南山没有来。 陈婧没有问,也没有时间去问。 医院里的人来来往往,生死在这里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陈婧站在太平间里推着轮椅。 她推着的轮椅上有一个女人。瘦弱的,凋零的,颓废的,破布一样,挂在轮椅上。她有一双和陈婧一样的大眼睛,盛着和陈婧一样的麻木。 秋日枯枝般的手指缠绕上太平间白布下面苍老的手指:“妈,您竟然走在我前头了。” 陈婧弯下腰,女人身上很浓郁的死味就进入她的鼻腔。这股死的味道由医院终年不更换的消毒水味和药味以及躯壳内日益衰竭的器官组合在一起,陈婧习惯了这股味道,无法评价它是否好闻。但这是她从小到大最熟悉亲近的母亲的味道。 “妈妈,你别太难过了。” 陈婧的奶奶是在周六晚上死的。 她一个人在家,洗完澡吹干头发之后的习惯是喝一杯白酒以便入睡。昨天晚上也是这样,只是白酒还没有倒好,她就突然倒在桌子上,此后再也没有醒来。 每天和她打招呼的邻居在周日上午没有发现她。邻居几乎没有犹豫,回家拿起电话就打通了陈婧的手机。 陈婧赶过来的时候奶奶已经死了。 她素来钟爱的白酒瓶翻倒,白酒流了一桌子,奶奶全身都是浓郁的白酒味道。 ‘真可惜啊。’陈婧想,如果奶奶知道了一定会很心疼的。这是她最喜欢喝的二锅头。 她和邻居一起确认了死讯,原本可以直接在家里请‘一条龙’的人上门来收拾。可是陈婧想到自己那个永远离不开医院的妈,还是麻烦了一趟救护车送到太平间。 推着妈妈从太平间走出来,陈婧被一阵喧闹吸引了注意。 “……我是不可能带你在这里治的!你有病就死!不是三年前你就跟我说你死了吗?你可终于要死了啊!”年轻的女孩子,五官深邃,冷艳的像是手术刀刻出来的精美作品。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实在不好听。 和她对骂的是一个看上去五十几岁的中年男人。男人长得很黑,五官和女孩子有几分相似,但像的不多。只是说出来的话倒是和女孩子有相同的不饶人气势:“你是我女儿!你拿钱给我看病天经地义!老子把你养这么大,现在到用你的时候了,你想跑?!” 陈婧一面觉得这个女孩子眼熟,一面加快了一些脚步。她不想让妈妈听见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她怕妈妈会多心。 一旦妈妈多心,她就会拉着陈婧一次又一次地说都是妈妈的错,妈妈活够了,你不要再往医院里交钱了,妈妈不想再拖累你。 陈婧不是没有过真切希望妈妈去死的时候。 每当医院的账单寄到家里,奶奶对着账单叹气的时候;每当陈婧去拨爸爸那打十次都难接通一次的电话要住院费的时候;每当陈婧放学必须要去医院接替奶奶照顾妈妈,年幼的她翻不动妈妈身体的时候;每当妈妈无缘无故大发雷霆之后又抱着她痛哭的时候…… 很多很多的时候,陈婧都真切的希望妈妈能够明天就死,下一秒就死。 可是当妈妈真的向她诉说自己想死的愿望,陈婧又痛苦地希望妈妈赶紧停下,不要再说。 她的心随着母亲的话语真心的揪起来,疼得喘不过气,直掉眼泪。 那时妈妈就会泪眼婆娑的可怜她:“你是好孩子,是有孝心的孩子,你要是没有出生在我们家就好了。”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陈婧反复地在心里询问,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陈婧把轮椅推进电梯里的时候,身后喧闹的吵架中传来她熟悉的声音:“好了!有话回家去说!” 陈婧回转身体,面向电梯门。电梯门缓缓关起来的同时,裴南山穿越人群走向喧闹的中心里去。 裴南山换了一个发型。不知道是她们没有见面的哪一天,裴南山把长发剪短了,又烫了,蓬蓬的云朵一样顶在脑后,小学生似的。 原来她在这里。 电梯门合上了,映出陈婧没有笑意的笑脸。 那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又失去联系。 陈婧和赵宇杰分了手。 这段经历她在和苏乐然见面的时候说了。一开始彼此还兴致勃勃,毕竟好久没有遇到捉奸在床的戏码。苏乐然和她的男友从高中开始就异常稳定,尽管时常吵架,但从来没有分手过。这份感情在她们三个人的友谊里堪称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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