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雨并不常见。 回家,赶紧回家。 此刻孟柏脑袋里只有这个想法。 也许是过于急迫,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总之,在小路拐角处,由于没有掌握好平衡,拐弯那一刻,自行车重心不稳,不受控制往侧边倾斜。 下一秒—— 砰! 孟柏直接摔在了泥浆里。 抬眼一看,她摔在了老院子的门口。这院子很老,算得上镇上最有历史感的建筑了。檐前,雨水顺着瓦的纹路滴在石阶上,常年如此,已经形成了好几个棕黑色的小坑洼。 她的视线顺着石阶往上,俨然是一扇冰冷的铁门。 斑驳的锈迹在铁门上四处开花,安静而诡谲的气味拂面而来,让孟柏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她居然摔在了这里。 这是疯子的家。 当然,那个时候,孟柏还不知道所谓的疯子就是缪白,她只知道她的绰号:疯子。 是的,十年前,镇上的人都叫缪白疯子。 他们都说,疯子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性情古怪,一言不合就打人。 那时候孟柏自然是相信的,她真的以为缪白是疯子,真的以为她是个老奶奶。 “喂!你站在疯子家门口干嘛!!!” 孟柏吓了一跳,转身去看,发现周安正撑着伞往这边走。 那时候两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周安也水灵得不行,那天周安是来给孟柏送伞的,见孟柏摔得狼狈,去帮她扶自行车。 “你怎么摔在疯子家门口了?”周安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孟柏这才回过神来,“还能干嘛,骑快了,摔了。” “找你好久!”周安把伞递给孟柏,又帮她把自行车扶起来,“别摔在这儿啊!等会儿那疯子要来打人了!” 他们都说疯子会打人,而打人的“凶器”则是她院子里那棵核桃树的果实。 多少听起来有点滑稽和荒谬的味道。 “她真的打人?”孟柏不太相信,两人推着车,依偎在伞下快步前行。 “不然呢?”周安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眼院子,小声说:“去年九月,我哥路过,见她在院子里薅核桃,有点好奇,想过去看看,结果人没看到,脑袋倒是被扔了个大包!” “听起来有点奇怪——”孟柏眼里染上笑意,依旧是不太确定的语气:“她不是老太婆?打得过小伙子?” “怎么还笑呢!你别不信啊!”周安意犹未尽,又补了句:“别看人家疯子老,发起疯来不得了!那核桃随便一扔,你脑袋就得开花!” “你见过她吗?”孟柏敛了笑意,恍然惊觉:“我也就见过几次,每次都戴着面巾,神神秘秘的。” 周安也跟着摇头,“我也就见过两三次吧。我爸那辈人见得多些,她现在老了,应该很少出门了吧,而且平常咱们也不走这小破路啊。” 记忆中,那天雨是真的大,滂沱的世界,空气中全是雨的味道。 关于疯子,没细聊,周安最后把孟柏送到家门口。 “晚上记得来找我写作业!!” 孟柏点点头,她把自行车推到檐前,目送周安离开。 她看着周安离去,纤瘦的身影与烟灰色的阴天融为一体,她一直往前走,一直走,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 * 既已约好一起写作业,晚饭过后,孟柏便出门去找周安。 印象中,小镇的日子总是缓慢,大部分时候都在漫无目的中度过。 特别是下雨天,时间好像停滞了似的。 那时候的秋天总是黑得快,不像城市,春夏秋冬都是灯火通明。 那晚孟柏踩着泥浆前行,空气泛着雨后的凉意,墨蓝铺满了整片天空。 夜晚,镇上没有路灯。 好在街坊四邻的门堂里挂着的钨丝灯泡,足以给泥泞的道路增添一点色彩。 暖光和路面的灰浆色搅拌在一起,让人想起了小时候爱吃的麦芽糖。 镇子太小,家家户户都离得很近。 孟柏没一会儿就走到周安家门口,一座土平房,堂屋里还亮着灯。 走近了,刚准备敲门,结果屋内传来一声刺耳的谩骂: “姓周的,你脑子被驴踢了?三千块!三千块就这么打水漂了!你当我傻是不是??” 周木匠的声音也丝毫不示弱:“你大声点!再大声点!他妈的隔壁全听到了!” 周木匠,周安的父亲,老赌鬼一个,看来他又欠了外债,还欠得不少,三千块呢。 在那个人均收入都偏少的年代,三千块绝对不是小数目。 而周安的母亲,张云彩,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也爱打牌,性格蛮横,某种程度上他们是绝配。 两人吵起架来也不管死活,必须争个对错。 要比谁的音量大,比谁扔的锅碗瓢盆多,总之就是互不谦让,有时候吵得厉害了,还要动手打人。 如此一来,可怜的必然是周安。 “你不姓周!你姓灾!灾星!和你过日子我天天倒霉!倒大霉!!!” “你再说,再说老子打死你——” 张彩云:“打啊!你倒是打啊!你敢打我!我就把你做的那些脏事儿全都抖出来,看谁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好像有魔力,屋子里瞬间噤了声。 突然的安静让孟柏好不习惯。 她走到门前,耳朵贴在门口,试图听清他们的对话,可屋子里只剩短促的嘟哝声,断断续续,低低嗡嗡,听不真切。 于是接下来几分钟,孟柏感到无比焦灼。 在进行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她抬起手拍了拍门: “周叔!周叔!!!” 屋里的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谁啊?几点了?敲个鸟啊!!!” 对方语气不太好,孟柏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是孟柏,我找周安写作业呢。” “写什么作业,她不在家!” 孟柏顿了一下,不确定地往后退了几步,这里能看到周安卧室的窗户,里面确实是黑漆漆的。 “不在家?那她在哪?” 屋子里传来周木匠的声音:“你问我我问谁,下午出去之后就没回来过!” “下午我看着她回来的。”孟柏当然不信,又狠狠拍了拍门:“周叔,张婶!你们开门!” “都说了不在,你咋这么烦!” 屋里的人脚步鲁莽,光听声音都知道有多暴躁。 很快门被打开,周木匠人并不高,上半身穿着一件白色汗衫,衣服有点脏,应该是常年干活的缘故,臂膀看起来很结实。 他在看到孟柏那瞬间眯了眯眼,“叔都跟你说了,她不在家。” “下午她不是直接回来了?” “你看着她回来的?”周木匠轻轻叩了下门,讪笑:“你看着她进这个门了?” 终究是不会撒谎,孟柏迟疑了一秒。 也就是这一秒,周木匠彻底笑了出来:“你看到个屁!跟你说了,下午出去了就没回来过!” 孟柏心头一沉,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周木匠:“她不回来她能去哪?” 周木匠大手一挥,“兴许找她堂哥去了呗!” “怎么可能,下午——” 砰的一声,周木匠反手摔了门。 孟柏吃了一鼻子的灰,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找堂哥?不可能,周安从不放人鸽子,而且到了晚上她不怎么出门。 孟柏转过身来,心里琢磨着周安能去哪,无意识抬眼看了眼天空,那晚的月亮无比寡淡,淡得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不对劲。 孟柏再次转过身又看了眼周安房间的窗户,对着那黑漆漆的窗户喊了声: “周安!周安——” * 夜市依旧喧哗,米线摊热气蒸天,美食灯照出暖光,落在街道一角的桌椅上。 谈及十年前的那天,孟柏依旧能把每个细枝末节都说出来,那晚的慌张和恐惧能让她记一辈子。 “那天你爸非要说你不在家。” 周安耸了耸鼻尖,“别瞎说,他不是我爸。” 孟柏点点头,“也对,现在该叫他劳l改l犯。” 周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那不是她亲爹。 当然了,能做出那种事,这个爹不认也罢。 周安低头嗦了一口米线,含糊道:“对了,你还没跟我说,后来呢?后来第二天我失踪了,你一个人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啊。”孟柏眼里升起一层雾,“那时候只想把你找回家,白天找,没找到,晚上又睡不着,只能又出门找,结果——” “结果?” “然后我差点出了事。”孟柏眸光闪烁,“但还好,也是那个晚上,我第一次遇见缪白......” “就是张舟那件事?” “对,张舟那件事。” 周安放下了筷子,一本正经道:“我想听详细的,你说说看。”
第3章 当年周安失踪过后,是周木匠主动报的警,但因为线索不足,无法立案,只能定义为青少年出走事件。 镇上的人有帮忙找过,但基本没走过心。 那几天孟柏实在煎熬,她一边因为要找周安而无法专心备考,一边又因为周安消失得过于诡异而保持怀疑。 周安失踪的第四天晚上,孟柏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最终决定再出门去找找。 十年前的小镇,路灯只能是天上的月亮,邻居家早就闭了门,四周安安静静略显凄凉。 好在孟柏出门时捎上了家里的手电筒,不至于看不清路。 孟柏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她走了小路,那条路最偏僻,也只有那条路没搜寻过了。 乡村的夜路有些瘆人,孟柏其实是害怕的。 而更害怕的是,路走了一半才发现是去疯子家的方向。 也是那天晚上,孟柏第一次发现那座老院子或许有秘密。 那晚,厚重的铁门就像幽灵的眼睛,此刻正静悄悄目睹着来往的一切。 突然之间。 吱呀—— 老院子的铁门被缓缓推开,一道黑影跨过门栏走了出来。 她永远没法忘记第一次见缪白时的场景。 初秋,夜晚有月,冰冷的月光照落在院子的石墙上,如同镀了一层冷白色的光。 缪白披着黑色斗篷,颀长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柔和,只见她径直往前走,随着脚下的步伐,斗篷在夜风中轻快地摇曳着,细看,隐约能看到身形的轮廓。 那时候孟柏想看得仔细些,凭着直觉,总觉得缪白压根儿就不像一个老太婆。 但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发现身后还跟了一男的。 男的叫张舟,是镇上出了名的不正经,看着孟柏出门就一直跟着她,见她站在树下更是兴奋。 不管不顾就要抓她,不用想也是图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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