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修蕴埋头看着手中的书册,声音平稳,语气淡然,“你也知晓,南小姐与我是至交好友。” “所以你如果要娶她,得让她做你的正妃。” 楼知行有些为难:“可是姐姐,你之前不是说帮我看好了礼部尚书家的嫡女做正妃吗?” 楼修蕴抬起头来,“你也知道那是之前说的了?” “现在不一样了,你要娶萱儿的话,她就只能是正妃。” 想到自己的姐姐难得有入眼的手帕交,想着那便给姐姐一个面子,楼知行沉默片刻后,同意了这个要求。 “好了,单单我同意了还不行,你去问问萱儿的意思吧。”楼修蕴揉了揉眉心,语气稀松平常地打发了还杵在这里的人。 等到人走后,空旷的屋内只剩下她一人。轻叹一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桌上摆放的书册翻开的那页,直到夜幕降临,都再未被翻过去。 …… 春日来临时,宫里发生了几件事。 先是颇得圣宠的四皇子被爆出为皇上进献的仙师是骗子,奉上的仙丹也是掺了毒药的药丸。如此大事被揭露后,清醒过来的皇上命人捉拿了四皇子,最后又从四皇子的宫殿里搜出了写着皇上生辰八字的巫蛊人偶,上面密密麻麻扎满了银针…… 巫蛊事件一出,四皇子再无翻身的可能了。皇上直接下令诛杀了四皇子和丽妃,以及一众与四皇子牵连颇深的朝臣。 一时之间,朝野动荡不安,弥漫着惴惴之气。 在众多朝臣下狱时,皇上又颁布了一道圣旨,赐婚江南盐运使南家的嫡小姐南氏为七皇子正妃,择日成婚。 这道圣旨没有任何意外,便也没在人心惶惶的京城内掀起太大的波澜。 四皇子一脉倒了,朝中势力被清洗,而皇上的身子早已亏空,没再继续服用那些所谓的仙丹之后,精神一日一日地垮了下午,最后在初夏时驾崩了。 有广宁公主的支持,七皇子毫无意外地成为了下一任的帝王。 他定了七日后,将先帝葬入皇陵,便举行登基大典,一并在登基当日迎娶南氏为后。 夏季总是能让人心情舒畅的时节,澄碧的蓝天没有一朵软绵的云,耀眼的日光落在头顶,已经有了一丝燥热的意味。 远处钟鼓声响,宦官唱喝,朝臣跪拜,迎接着元陵新帝和新后的到来。 一身龙凤喜服的帝后相携着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底下无数官员和百姓。 楼知行终于心愿达成,自得又兴致高昂地朝下面的人招了招手,颁发了他上位后的第一道旨意—— 广宁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有勇有谋,智勇双全,忠心不二,封为广宁长公主,食千户,赐虎符,统领三军。 听到广宁公主的名号被提起,已经被封为了皇后的南竹萱有些头晕目眩,定了定神后,向皇亲国戚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瞧见了一身大妆的女人。 只是她站在高台上,她处在台阶下,距离太远,像是隔了千山万水,怎么都看不清她的神色。 …… 新帝刚登基,朝堂还有些不稳,各州府也陆陆续续冒出了一些还未剿灭完的山匪。 兴安帝还需要重用广宁长公主,便将虎符交给了她,让她领兵去各处剿匪,务必不能让这些逆贼形成影响朝廷的势力。 楼修蕴接了旨意和虎符,领了一万兵马,在京城百姓的夹道欢送中离了京。 高大的城墙上,一袭宫装的明艳女人从凹陷之处往下看去,马蹄阵阵,扬起了无数黄沙,挡住了那人挺拔的背影。 “娘娘,风大,咱们回宫去吧。”秋梨扶着女人,不知站了多久,才与她慢慢走下台阶。 …… 广宁长公主不愧是连先帝都器重的将领,离京不过大半年,就已经将各州府的叛贼剿了个干干净净,赶在元宵前回到了京城。 宫中设宴,元宵欢庆,又为广宁长公主接风洗尘。 出行在外许久,楼修蕴似乎憔悴了不少,她褪下一身戎装,换上合适的宫装,坐在了帝后的下首。 听到太监的唱喝,她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清亮的目光看向了殿门口。 然而下一瞬,她一时不察,酒杯差点从手中掉落,撒出的酒水冰冷,落在了手背上,却浸湿了她的心底, 鹣鲽情深的帝后相扶着上前,来到上首坐下,瞧见楼修蕴呆滞的目光,兴安帝哈哈大笑,轻轻抚着皇后已经显怀的肚子,“皇姐离京在外,还不曾知晓,梓潼已经有孕五个多月了。再有四五个月,皇姐就是当姑姑的人了。” “如今战事平息,皇姐也不必在外奔波,吃尽苦头了,不如在朝中好好择一位驸马,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 兴安帝之后的话,楼修蕴再未听进去,她只是沉默又克制地看着南竹萱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知想些什么,又缓缓抬头,看着脸蛋圆润了不少的女人。 女人容色依旧昳丽,眸中含笑,并无伤怀,只是里面夹杂着的复杂情绪,她有些读不懂。 楼修蕴捏着酒杯,在兴安帝的声音落下后,高举杯盏,朗声祝贺道:“臣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之后,楼修蕴上交了虎符,又在兴安帝的催促之下,择了朝中没有什么声望十分低调的孟家长子为驸马,举办了一场寻常的皇室婚礼,就这么将自己变成了孟家妇。 心思繁杂又情绪低落的她本想就这么和孟家长子好好过下去,可惜孟家长子是个奇葩,日日都要缠着她,她懒得应付,在诊出喜脉后便搬出了孟府,重新回到了她的公主府内。 彼时皇后产下的长子已经快一岁了,早早就被兴安帝赐了名,封了太子。 眼见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楼修蕴抚着日渐圆滚的肚子,再一次陷入了帐然若失的情绪之中。 后来女儿出生,看着小小的一团快速长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王,楼修蕴沉闷的日子才有了些许波澜。 日日为干了坏事的女儿擦屁股,日日教导女儿不可胡来,又时不时牵着她入宫与皇后和太子说说话,似乎这样清闲平淡的日子过着……也不错。 但上天终究是不曾眷顾她的。 变故是出在太子十二岁生辰那一日。 太子楼珏是女子,这件事楼修蕴很早就知晓了。但兴安帝不知道,所以在看到太子似乎是来了月信时,他无比震惊,即刻命人搜了太子的寝宫,甚至连皇后的寝宫都没有放过。 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连楼修蕴都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兴安帝身边的掌事太监透露,似乎从皇后的宫里搜出一些……不好的东西,皇上认为皇后的心不在他的身上,而是有别的思慕的人。 无法容忍的兴安帝就此冷落了皇后,并且打算废了太子,恢复她女儿身的身份,只给她一个公主的名头便可。 楼修蕴心中一惊,匆匆入了皇宫。 在面对当了多年帝王的亲弟弟时,她为了保全南竹萱和她的孩子,第一次在楼知行面前屈膝,弯下了脊梁,用广宁长公主的名义为皇后和太子做担保…… 可惜这并没有令兴安帝改变心意,让他改变心意的是皇后的逝世。 南竹萱点燃了她所处的宫殿,连同她一起。 等到侍卫将她救出来时,她已经奄奄一息,请求皇上看在多年的情分,不要暴露楼珏的女子身份,也不要废除她的太子之位。 等到兴安帝颤抖着答应后,南竹萱从兴安帝的怀里用力的仰起头,在一片模糊之中看到了那日思夜想的人。 这人似乎还是多年前英姿飒爽的模样,低着头看向她时,眼里的光就像是天上的点点星子,简直让人深陷其中,就无法自拔。 从来都是她护着她,她帮着她。 如今,也该换一换了。 从公主归来那一日起,她身为皇帝的枕边人,哪里不知他的心思?多年来她吹着耳旁风,降低着皇帝对公主的猜忌,原想着如此过完一生便罢了。 可惜,那个木盒子被皇帝发现了。 虽说她先一步撕碎了那封留有公主笔记的纸张,可搁置在里面的白瓷药瓶以及那一封封她多年来难以纾解而偷偷写下的密信,都让皇帝疑心不止…… 她无法将爱意诉说,自然也不能让皇帝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猜到那个人是公主。 唯有一死,大火烧尽一切,皇上就再无得知的机会了。 当年……或许是她错了。 若不是非要为了在偏心的父亲面前挺直腰板,非要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权势,非要向世俗妥协,或许她再勇敢一点,是不是就能过上完全不一样的日子? 可惜,她不会再知道了。 就像她不敢问出口的话,将随着她的死去而彻底湮没在了这场大火里。 …… 自从皇后南氏逝世,后宫之中发生了极大的变动。太子楼珏失去了圣心,几乎是由广宁长公主抚养长大。 而她也争气,在多年后的夺嫡中胜出,登上了皇位,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 或许让她感到最不甘心的事,便是亲姑姑广宁长公主的离世了吧。 当年广宁长公主为了营救边关将士,被逆贼楼璟射中一发毒箭,缠绵病榻多日,最后还是撒手人寰。 但对于楼修蕴而言,她算是解脱了。 在这世间多留了数十载,她从未有一刻是幸福开心的。 南竹萱死去,带走的不仅是那些密密麻麻对她的书信,还有她这个人。 从离宫的秋梨口中得知了南竹萱在后宫多年来的煎熬后,她后悔自己没有在一开始就看清自己的心,没有勇敢将爱意毫无保留的展现,更没有拥有抵挡一切世俗的勇气…… 她啊,这一辈子,终究是不甘心的。 现在她快死了,眼前似乎出现了多年未见的人影。那人就俏生生地站在床边,低着头看着她,眼里是年少时的懵懂羞涩。 她张了张口,想要问一问,若是当初她没有将她推到楼知行的身边,再勇敢一点,牵起她的手,同她说会处理好一切,只求她能在自己身边,这样……她们是否能在一起? 可直到少女逐渐消失在漫天星河里,她的手也缓缓垂了下去。 直到最后, 她都再未牵起少女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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