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爬着的这座矮山,离镇不过十公里,据说山顶上有个小道观,还住着一个老道士,不过因江镇对这方面并不崇尚的缘故,道观一直十分冷清。 江钟暮自然也是如此,只是实在想不到什么去处,索性带着谢知意往山里钻。 风从耳边擦过,谢知意脚步已逐渐沉重起来,她体力不比常年需要干活的江钟暮,工作之后的运动寥寥无几,这才到半山腰便觉得不行了。 她扭头看向一脸轻松的江钟暮,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只爬山还是在散步,长腿一跨就是两个台阶。 “要不休息会?”江钟看过来,再一次出声询问,语调一如往常,丝毫未受影响。 这让已经开始感到酸痛的人感到气闷,强撑着冒出一句:“不用。” 江钟暮不懂,只能说:“实在累就算了,也不一定要爬到山上。” 这话不亚于考满分的学霸在告诉你学习不重要,分数多少也无所谓,落在耳边就和凡尔赛似的。 谢知意瞥了眼她,直接没说话,自顾自地往前走。 后头的那人抬手摸了摸鼻尖,犹豫了下,才大步向前,抬手往前一拉。 下一秒,带厚茧的手牢牢抓住纤细手腕,冰凉又细腻的触感,像握住了块打磨完的玉石,甚至可以感受到脉搏在掌心跳动。 前面的人一怔,眉眼疑惑地看过去。 江钟暮抿了抿嘴角,绷紧的下颚越显凌厉,踌躇了下才道:“别生气了。” 谢知意顿时哭笑不得,之前的气闷散去:“我没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是和自己较劲,觉得从前的自己过分懒惰罢了。 “真没有?” “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个生气?” 江钟暮定定看了她一眼,好似在确实什么一样。 对面女人眼神坦然,眼尾带着一丝未散去的笑意。 她下意识松开手,又微微用力握紧,逃避般回头看向前面,用沉闷的语气掩住慌张:“我牵着你上去。” 有人牵着往前,确实会轻松些。 谢知意没阻拦,毕竟是年长的那一方,没小孩扭扭捏捏,心思那么多。 只是…… 她动了动手腕,两人体温相差大,一冰一热的,本就感触清晰,再加之江钟暮掌心、指节又都覆着层粗糙的厚茧,很是酥麻。 不过随着江钟暮继续往前走,她连忙压下其余心思,跟在后头。 两人出门晚,又慢悠悠地往这边来,故而现下时间稍晚,不像中午那么闷热,加之江钟暮刻意往树荫下走,微风拂过,清凉闲适。 地上的影子逐渐贴到一块,远处的房屋都变得模糊。 脚步声让鸟儿受惊飞起,枝条晃晃悠悠。 江钟暮虽看着前头,心思却落在后面,以前走路如风、恨不得一步跨一米的人,硬生生开始学起小猫步,一台阶一台阶往上挪。 若是江南勋瞧见,指不定如何嘲笑对方。 江钟暮神情恍惚一瞬,心思不纯的人总比其他人要多想些。 虽前几日甚至更亲密的接触过,可那始终是在谢知意半睡不醒之时,现在两个人都清醒着,又在晴空之下。 她悄悄吐出一口浊气,缓解莫名的紧张,结果三心二意的人差点绊在台阶上,江钟暮一个趔趄,又连忙站稳。 的亏动作幅度小,她反应又快,而后面的谢知意还在气喘吁吁,于是就这样被忽视过去。 江钟暮往后看了眼,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沉默着转回头,收敛心神继续往前走。 再走半刻,那道观终于出现在眼前,确实如传言中的破旧,狭小正殿大门敞开,露出里头木雕像,旁边有个侧屋,房门紧闭,依稀能瞧出里头生活痕迹。 江钟暮喊了声,却无人应答,不知那老道去了何处。 不过这两人上来也不是为了烧香拜佛的,倒也无所谓。 谢知意靠着休息了会,便和江钟暮往道观里头转了转,木像都被虫蛀了一半,实在没有什么看头,索性一起坐到道观前的青石台阶上。 两人隔着两掌的距离,尚未和缓的呼吸声略微急促。 江钟暮今儿依旧是宽松T恤、五分裤的搭配,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次性批发的,换来换去就只有纯色的黑白短袖,曾经那件校服竟然是颜色最丰富的衣服。 她拿出装在侧兜的矿泉水,拧松后再递给谢知意。 “谢谢,”谢知意说了声,却没有马上喝水,反而一直看向辽远的山下,如水眼眸中情绪浅淡,将朦胧远景描绘。 “没事,”江钟暮回了一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似沉稳,却偷偷垂手压住石阶,在掌心留下长条的凹坑。 她踌躇了下,才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的话题:“谢知意,你在看什么?” 闻言,谢知意挑了挑眉,终于想起了称呼这回事,懒洋洋地强调了句:“叫姐姐。” “谢知意,”江钟暮不但不改,还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依旧面向山外,绷紧的下颚凌厉清晰。 “小孩儿,你讨打是不是?”谢知意似笑非笑。 许是这趟出门让浓愁稍减,看着望不见尽头的远方,她居然愿意“教育”一下没礼貌的小孩。 “你打不过我,”江钟暮突然笑起来,弯下来的眼眸有些莫名的骄傲。 “你不行的,谢知意。” 谢知意抬了抬眼,丝毫没有气恼,语重心长地道:“钟钟啊,有些事情是没必要动手的。” 旁边的人听到称呼就开始皱眉。 “我不会打你,也不需要打你,”谢知意停顿了下,笑盈盈地开口:“我只需要告诉阿婆……” 江钟暮抿紧嘴角,幽幽看了谢知意一眼。 方才的笑转移谢知意脸上,语气愉悦道:“小屁孩,快点给姐姐叫一声。” 江钟暮假装没听见,板着脸看风景。 可旁边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拉长语调、懒洋洋开口:“阿婆……” “姐姐,”语速极快地被喊出,里头满满的不情愿。 “乖~”姐姐的声音十分得意。 倒也不是谢知意多喜欢别人叫她姐姐,她之前在学校做老师,许多学生嘴甜不愿喊老师,天天姐姐长姐姐短的,谢知意早就听习惯了。 可是江钟暮不同,她这人从小到大就是个闷葫芦,小时候就很少喊姐姐,现在更是不肯,连名带姓喊个不停。 之前是她懒得计较,而现在…… 谢知意笑了笑,上挑的眼角柔妩多情,欺负小闷葫芦这事,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玩。 江钟暮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就绷着脸不说话。 旁边那个人喝了口水,这才悠悠哄起孩子:“九月份你就要出去去读书了?” 非常烂的话题。 江钟暮撇了撇嘴:“你已经问过两次了,谢知意。” “嗯?” “……姐姐,”江钟暮不情不愿地改口。 “东西准备好了没有?”谢知意满意地继续。 “没什么需要准备的,”江钟暮语气柔和了些。 “不准备点防晒霜……”她话还没有说完,江钟暮就转头看向她,狭长眼眸中露出一丝无语之色。 谢知意停住了嘴,看向她小麦色的肤色,确实没办法再黑了,用不用都一样,扯了扯嘴角、努力找补:“那衣服也应该买两件吧。” “不需要,家里很多。” “开学总该买两件新衣服。” “没兴趣,麻烦,”江钟暮拧开自己的水瓶喝了口。 “那……”谢知意还想继续。 “如果你想关心我的话,可以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江钟暮直接开口,看了她一眼后,又很快挪开。 里头藏着难以察觉的小心思,她又不是真的没有出过远门,以前也和干爹出门做过活计。 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试图探寻一点点关于谢知意之前生活的事。 见她提到这个,谢知意笑意收敛了下,不知想到什么,淡淡冒出一句:“外面哪有什么事情可以讲。” “你前两天还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可能是太过迫切,江钟暮这次没有注意到对方语气的变化。 “在我眼里,那些东西还不如这破道观有趣。” “哪里有趣?”江钟暮皱眉,一副你在敷衍我的模样。 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只随意在里头看了两眼就走出来了。 谢知意却一本正经,甚至搬出理由:“这里有山有树有房屋,还有个年代久远的木像,就是可惜老道长不在,否则还能让他给我算个卦。” “他不在也可以,”江钟暮就这样轻易地被转移话题。 “啊?”谢知意愣了下。 “我也会,”江钟暮语气镇定平静,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什么奇怪的话。 “你怎么……”谢知意有些不相信,可转念一想,对方并不是什么爱开玩笑的人,很少打诳语。 “你不相信?” 谢知意上下打量了下,在天桥下算命的人不少,可那么年轻又那么黑的…… 确实从来没见过。 江钟暮脊背挺直,仍由对方打量,并道:“要不然我给你算一算。” “你会算什么?” “我会看掌纹。” 谢知意登时问道:“左手还是右手?” 江钟暮回答更快:“左手。” “男左女右,”谢知意自以为抓住马脚。 江钟暮不慌不忙,甚至有些无奈地解释:“左先天右后天,未满三十先看左。” 这有两把刷子? 谢知意眨了眨眼,居然就这样伸出手。 风掀起翠波,红日缓缓落下,万籁俱静。
第14章 “江大师看了那么久,有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 “你想知道什么?” 坐在青石台阶上的女人抬眼,山风呼啸而过,掀起翠波林海,脚边小黄花摇摇晃晃。 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有些难以言喻的莫名之感。 之前老被自己欺负的小孩突然成了算命的神棍…… 而江钟暮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瘦削脊背微曲,宽松衣领露出一截平直锁骨,小辫残留的发丝垂落,半遮半掩住认真眉眼。 可惜看起来过分年轻了些,缺了满脸胡子和皱纹,或者肤色再白一些,或许会有点小白脸学新玩意、哄金主的既视感。 可是江钟暮偏偏完全不搭,半垂的丹凤眼越显狭长,眼睫落下细碎的影,视线一点点细致往下。 粗糙的指腹捏住温凉指节,无端生出痒意。 谢知意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用力捏紧、不允许逃避。 因这个插曲,江钟暮挪开视线,掀开眼帘向她看去,日光下的浅琥珀色眼眸越发澄澈,好似轻而易举就能将里头的线条描绘。 谢知意移开眼,随意道:“江大师看了那么久,可否看出什么名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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