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升从未见过这般欺霜赛雪似的人,目光落在其面上时,震惊赶在惊艳之后,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淮与君。 “淮与”二字几乎可与“惊才艳艳”此词等同,乃是修真界中无人不晓的天才。此外,传闻其姿容音貌亦可令人见之不忘,再顾铭心。 如此才貌双绝之人,其追随者仰慕者当不在少数,然而外界对此人却是毁誉参半。 世闻,淮与君性冷而偏执,音修大多儒雅,她却是其中反面极端。 修真界中,人冷如坚冰,还悬着倒刺般扎人,但修为深似海高崇山,于是推崇者愈发推崇,不喜者越发避之不及。 平心而论,轮不着外人避她,淮与君本就避人,见之者甚少。即便她乃是青轩藏雪峰峰主,而风升高低也是青轩弟子,一年来却从未见过她。连掌门都曾去外门授公课,淮与君却从未露面。 清虚门主剑,青轩主音与剑,不过青轩剑道造诣不及清虚门。一年前风升来青轩,而非清虚门,其中便有淮与在青轩之因。 风升自然晓得外人对淮与君的评价,她并不在意。她对此人的印象只在五年前,一位仙人手持玄黑之剑将她从横陈的尸堆中救出。 皎白衣,玄黑剑。 烙印在她心头。 后才知那惊为天人般的剑仙竟是以琴冠绝世间,她四处寻探有关淮与君的消息,皆指向同一结果——淮与君似并未主修剑道。 但那玄黑之剑从未从她记忆中暗淡半分。 如今,终于再见。 回忆翻飞一瞬,一时情绪饱胀,末了化作一句,“淮与君。”她寻到手中之剑,持剑抱拳,垂头唤道。 2.剑舞 “可否再舞一次?”白衣人道,话中不掺杂多少情绪,清冷淡然。 风升满腔说不出的情绪,闻言竟一瞬归于平静,自然而然答:“自然可以。” 她并不知晓,音律大成者,言语间即有灵力往来,听者若与其修为差距过大,不自觉便会被带着走。 凝心、静气,她有些忧心。面上虽不显,但唯有她自己晓得,自己紧张了。 剑法讲求起承转合,虽说直接从第四式开始也并无不可,但她还是选择从第一式起手。 借前三式进入状态,她如此打算,这并无差错,但低估了她的紧张程度,在三四式交替之际,她还是错了一处。 其实并无所谓对错,她练时也没有遵照剑诀所书来舞,只是此次所舞与先前几次皆有偏差。但她此时心中却还是一乱。 她可会失望? 淮与并无表示,无声立于一旁。 风升暗自提气,聚精会神,后续再无错漏。舞毕,她收剑,“见笑。” “为何不循剑谱之法?”淮与开口。 此刻声音真切许多,如她此人一般,凉如雪,淡如流。 “……剑谱所书之法适用广泛。”风升心跳逐渐加剧,“却并非容不得变化,略有变化,可使对敌之人措手不及。” 她的灵力是强行用身体发肤来容纳,并不储存在经脉中,故而她也无法调用经脉中的灵气,也就无法完全遵照剑诀。 这也是她修行之法的弊端。 她不欲外人知晓,此时唯有拿出搪塞他人的话来解释。面对他人时此话从未有过纰漏,而面对淮与君,她却不得不担忧。 只是隐忧。毕竟灵力都在她体内,与常人无差,怎会有人能瞧出其来源与去处呢? 况且入门之时,亦有长老在场,却无人瞧出。修炼至此,还无人能察觉她修行之道的异常。虽说,入门时那长老修为远不及淮与君,故而有些隐忧。 “你灵力运转的方法略有不同。”淮与道。 她似无半分婉转:“灵力不过经脉。” 直言不讳,却又一语中的。 一念成谶,因先前便有忧,也并非多震惊,心中还有些尘埃落定之感。 只是仍忍不住浑身汗毛竖起,脊骨泛起毛刺般的麻痒。 她怕。若是淮与君借此查探她的经脉,只可瞧见那一片狭窄堵塞。 经脉不通,谈何修仙?青轩借此将她逐出师门也无可厚非。 肩膀忽泛起清凉,那点凉意顺着肩部径直向下,冲向腕部。 此乃灵力,可这灵力应当不属于她。毕竟她若吸收灵力,必要承受痛苦,可此刻她再周身再轻松不过,那星点的灵力也的确在她身上流动。 是淮与君施加于她的灵力。 风升恐惧陡生,怕极那灵力来探经脉,旧事于脑中翻飞,她眼前竟有一瞬漆黑。 可这灵力所行之路……她后知后觉,这才发觉那灵力竟行的是她灵力运转之途,并不过经脉。 以肩为轴,顺而向下直冲腕部穴位,那是向剑注入灵气的关窍。如此无曲无折的途径,是谓…… 风升当即拔剑,顺此势挥出一诀,这是第四式中的一招。与她先前所用之法不同,这一剑摒弃了她的婉转与流畅,化为一往无前的势与力。 “以你境况,如此也可。为何要选取他法?”淮与对她道,眸中颇为专注,似无杂念。她以灵力为引,教风升作出了此招,循的还是此前所察风升运转灵力之法。 风升先是一惊,她竟仅凭那一舞就推出了自己灵力流通的关窍。而后才反应过来,淮与君不关注自己的不寻常路,只是问剑。 如此,她也松了口气,而后思绪不经意便又被淮与所言勾住。这一招她尝试过,故而此问对答如流。 “于剑诀而言并无差异,攻势也更急,但终归……有些不对。”风升换了措辞,提起剑,从第一式起,到第四式才落。 这一遍流利至极,其中诸多剑招都如方才淮与所展,势急而沉,攻势猛烈。此谓练剑,与她先前的“舞剑”相去甚远。 淮与见她竟彻底了悟自己之意,且能转瞬大幅整改剑诀,眸中闪出一丝讶异。 风升无知无觉,仍在继续,“剑密且急,攻势不俗,初时不觉有异,越练却总觉差了些什么,方才一舞,恍然大悟。” 她又从第一式过到第四式,此次用的是她此前领悟之道,少了几分直来直去,婉转似舞,去势却不俗,且更轻盈,摒除了直来直往的沉重。 此可谓,舞剑。 淮与微微蹙眉,她抬手招来树枝,“以你之法,与我对阵。” 风升下意识瞪圆了眼,指向自己,“啊?” 没等淮与再开口,她自己又“噢噢”连连点头,忐忑道:“我……我起势?” 淮与点头。 风升合眼,睁眼时眸中似将月光汇聚,淮与君并未为难自己,也绝无可能只是为了为难自己。 如此,她聚神于剑即可。 剑道大成者,一花一叶皆为剑,风升未从那树枝中讨到好处,淮与也未伤她半分。 不敌者仍是风升,即便淮与已经压制了修为。但她知晓,淮与君应当已得到答案。 淮与望向她,开口:“抽刀不可断流水,唯有化作流水。” 此话如惊水之鱼,让风升不得不心湖波澜顿起。那些疑惑转而被惊喜取代,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淮与君竟全然与她想到了一处。 她如寻到知音,激动道:“便是如此,我此前禁锢许久,虽说先前剑法并无错处,却总觉滞涩、沉重,以此婉转之舞,恰可中和,又不损剑势。” 淮与缓缓点头,看向手中枝木,眸中有几分莫名。 她如此平静,倒让风升察觉到不对了,她急急轻咳一声,改口:“弟子,弟子此前禁锢良久。” 淮与君乃是万人敬仰的长老,她这礼数可是被抛到了十万八千米外。 “无妨。”淮与掌中木枝消失,走近几步在距她一步处停驻。“莫动。” 淮与抬手,轻抚过她右肩。 风升僵硬一动不动,嘴中却未闲得住,几乎是有些惶恐:“淮……与君,这是作何?” 右肩可是她首次贯通灵力之处,可谓是她的命脉。 那只手距离衣裙仅有三指之距,身上的血液与衣物上的污渍早在淮与君来时便消失。 肩部穴位被灵力拂过后,琴音清澈,独响于灵台之中,而后涤荡周身。并非沿着经脉,而是顺着右肩,淌过她身上曾有灵力流窜之处。 浑身暗痛陈伤皆被治愈。 风升心中惊喜如海浪般袭来,天晓得她有多渴盼片刻的宁静。自修行以来,疼痛无时无刻不在贯穿她。即便不去吸纳灵力,便是平时,曾受损的“微脉”也会有隐隐的沉痛。 淮与退开几步,如来时,似乎下一瞬就要消失在夜风中。 音修言语间的引导撤去,风升思绪归于自己所想,诸多困惑冒头: 淮与君为何会来主峰?她分明避人而居,又是主音律的藏雪峰峰主。她又为何毫不顾忌自己修行之法? 不解之处多如牛毛,然眼前仙人似乎就要离去,风升见状,将那些无关紧要之事抛开,独留一个念想。她急忙道:“淮与君,此次登堂契您可要收徒?” 青轩每隔五年,外门皆有一次大比,其名颇文雅,亦是文绉绉的开山掌门所名,谓:登堂契。在大比中名列前十甲即可进入内门,若有幸得某位长老赏识,还可成为入室弟子。 大比五年一次,今年便要到了,就在一月后。 淮与君能治愈她的伤,此应是音修之道。 此外,她竟能一眼看穿自己的修行之法,乃至于灵力流通之途,她相信世间少有人能做到,虽说稍后还需查证,但想来非常人可做到,否则她也走不到这儿了。 淮与君不仅能做到,且似乎对此并无想法,随了她,便不必担忧此处。 这本就是她拜入仙门的原因。此途过于孤寂,她所走之路更是少有人经,自己算不得天资卓越,若有人能指导,想来远远好过一个人摸瞎。 这般种种皆为投石所掷的第二鸟,单是淮与君,便足够她前往。 经脉乃灵力所在,她虽有此缺陷,但亦有旁道去吸纳灵力,且淮与君分明也对此不介意。 如此便无伤大雅。她想,她也可一搏,此前那仙人只在那惊鸿的记忆片段中,也只是念想,如今成了真,她如何不再起妄念? 于是风将少女略显急切的声音传开。 眼前再不见淮与君的身影,夜风袭过,卷起一片凉意,风升恍然,竟有些不切实际之感。 今夜陡生之事有些多了,她合眼。身体的轻盈告诉她这不是梦。 “未定。”清冷的声音送入耳中,仍是自四面八方来。 未定?那便有机会,要知淮与君从未收徒,这句“未定”已足够让人讶异。 少女倏然笑靥如花,拎起剑,打道回府。 哦,还有那王鑫,差些就给忘了。 她脸上的笑又僵住,愁眉苦脸。 此人莫名其妙,此时深思,王鑫乃是入室弟子,怎会差那一颗草药?来暗袭自己,还是试图一招毙命,定有别的原因。敌暗我明,敌强我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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