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携归去来灯气息的青衣人叩门而来,沉睡千载的魂魄陡然惊醒。 “世间妄人不知其数,想不到千载之后的又一位海国主却是造化门的后人,当真造化弄人。血河不该是他们能碰到的东西,当年我封血河,筑镇魂塔,只少算了一点杀戮。” “去造化门,那是你该去的地方。你会见到它的,那可能是你一生中见过的最极致的景色。” “只可惜,法器有灵,一旦拆分便是再难挽回,明烛再也回不来了。” “这世间的魂魄已然太多,天生灵物,有情,方为生灵,生灵却以有情为负累,纵然爱憎皆在刹那之间,那却也是真非幻。生生血河是归宿,也是开始。” “别忘了,你是谁。” 琉璃火焰铺上大门,硬生生勾勒出了它隐没在雾气间的形状,那是无数锁链,更像是一面无形的囚笼,其上生灵密布,生死难辨。 但那只是刹那——大门瞬间破碎,好似根本不存在一般,混元气蜂拥而来,将熄未熄的天南火顿时往上一窜。 两人陡然明白,门在哪里并不重要,这里有的是地方,这所谓的门也是生生血河的一部分。 闻世芳看了眼来处,那里血雾翻腾,像是一片空茫,又像是有无穷奥义,无数灵光飞舞其中,确如那位仙人所说,这是她此生见过的最瑰丽的景色。 她转头盯着倪霁认真道:“无劫无相阵以千人神魂灵力强开血河,破的不仅是地脉气运,还有无名谷的前途。无名谷羽翼未丰,蒋瑛不会乱来。定然还有什么法子。” 倪霁没说话,只怔怔地盯着青衣人,一手抚上来人的侧脸。 她仍是初见时的模样,只是那瞳孔中多了一道影子。 毛茸茸的碎发散了些下来,白衣剑客近乎虔诚地拂去其上的水珠,那是在不归海里沾上的。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然额头相抵。 呼吸的热气喷洒在颈侧,倪霁轻轻开口,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昔闻,有仙人一剑断江,划出了如今的云洲和平泽,如今……” 闻世芳骤然打断了她,“不问天有你一半,你还没回去看过呢。” 倪霁眷恋地蹭了蹭,笑道:“是啊,这路怎么那么长,我竟然还没有回去过。” 她们好像已经离开不问天很久了,桂花开了又谢,飞雪融了还落。不问天离得越来越远,倪霁已经记不清那株不惊木的样子了。 可是,她还记得栽在明月观里的芍药,那是回不去的地方。 闻世芳平静地开口:“血河已经带走了你我的一位故人,你若执意,我便随你一同去。” 生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无意识抓紧了手下的衣袍,向来镇定的剑客惊慌地看着眼前的青衣人,“不行”二字卡在了喉咙口。 说话间,原本缓缓流淌的血河陡然翻涌起来,飞溅的河水在半空中便散做五色灵光。 闻世芳心中一动,回头望去,来处已是一片汹涌。 “是魂魄。” 那是世间游荡的孤魂,也是在青州徘徊不去的邪灵,也是在修士不到之处滋生的怨灵。顺着本能,这些残魂跨越千里而来,重归血河。 天地初开时的灵脉终究显现出了凶残的一面。刹那间,血浪滔天,只是草草一眼,就几乎逼得人心神溃散。 闻世芳骤然脸色难看起来,“无劫无相阵撑不了那么久,这才是她的目的——他们本就该魂归此处,便是天道也不会阻止。” 曾经用以镇压血河的城池、气运已然没了大半,生生血河没了束缚,便可借着这些魂魄再度出世,哪怕只是一道小小的支流。 倪霁长长凝视着眼前人,故梦飞雪皆已在身后,从不问天到七星镇,自云栖到杏花洲,她们像是兜了一个大圈。 她曾觉得哪怕是须臾温暖也足以慰藉余生,但后来,那须臾被拉得那么那么长,她又生出了一点庆幸——那日子仿佛能天长地久地过下去。 而今,该是梦醒时分。 镇魂塔之变不能再来一次。 她轻笑起来,啄了一下怀中人柔软的双唇,“怀梦,我娘许是有先见之明,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你老了,如今该是我的天下了。” 话音落下,倪霁已然放手向下坠去,明耀的剑光骤然铺满眼底。 不归海上,各色流光飞驰而来,将晦暗的天空映得一片五光十色,然而一切都比不上海中那道通天彻地的光柱。 飓风般的光柱顶天立地,而在那周围,万千魂魄呼啸而来,乳燕投林一般没入其中。 周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字面意义上的一锅粥。各类海兽翻肚皮的翻肚皮,身首分离的亦不在少数,灵气与凶戾气并驾齐驱,更有无数修士的骂街声。 先前还有些怀疑到底是不是生生血河的修士彻底没了声儿,这么多魂儿,除了生生血河还有哪个能吃得下?! 浑浊的海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却,海底大大小小的砂石随之显露——地面在上抬! 杨心岸半点不管,只盯着那光柱咦了一声,侧头瞅了眼三公主,见她还是一脸平静,才放下心。 青州此番地动可是不得了啊!看这架势,只怕这里还能造出两三个小岛来。杨心岸啧啧称叹,心头却闪过些不妙。 几句话的功夫,方才还有十来丈远的海面已然逼近二人脚下,最多不过一炷香,二人便能落到地面上了。 “这东西倒是有些像气运柱?”想了想,杨心岸还是按捺不住,向三公主传音道。 三公主微微摇头,“这上面连的是生生血河。” 杨心岸手中的新折扇一顿,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三公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三公主颈侧逐渐浮现出些细鳞来,比寻常人更尖锐的耳廓也生出些别样的光泽来。她生得白,但那白却不是象牙白,而是近乎惨淡的白,细微的蓝线在她手上蔓延,更显得她像是传闻中噬人心魄的海妖。 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 杨心岸轻咳一声,问道:“你不打算进去看看?” 三公主慢慢抬起手,指尖的血滴摇摇欲坠,唱过千百回的海歌再度响起。 好半晌,她才放下手,遗憾道:“……进不去。” “道友道友!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啊?”急得团团转的钱家主看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什么来,只觉得眼睛生疼,却下意识地胆寒,仿佛背后潜伏着洪水猛兽一般。 他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身侧道衍,希冀于能掐会算的南华观道人能解惑一二。 道衍不动声色地抽出袖子,安抚道:“道友莫急,总归我们都在此处。适才远春君已经进去了,了尘大师和耀日大圣也在过来的路上,总会有办法的。” 钱家主无措地点点头,但他身边的钱小寒却听出了些别的意思——要死一起死嘛! 白玉京小霸王眼睛一瞪,当下便要开骂,却陡然认出了来人,只能悻悻闭了嘴。 “我看那些个无名谷弟子肯定知道些什么!” 钱家主猛地一拍巴掌,火急火燎地冲向了不归海深处。 那架势,轻车熟路,一看便走过不知多少回了。 道衍无奈一笑,也跟了上去。 173 ☪ 尘埃落定(十一) ◎总有归处◎ 白玉京钱家主赚钱是个好手,只要开价合适,便是风里来雨里去,和无名谷暗通曲款的事情都做得来,但眼下,他却被吓破了胆。 他从来没有问过蒋瑛到底要什么,对他来说,那不重要。无非只是另一场抚舟崖之战罢了。他曾经如此想着。 可他看走眼了。蒋瑛分明是要改天换地! 这一不小心,他居然要成千古罪人了?! 回过味的钱家主心急如焚,飞驰中还不忘观察天色,生怕一朵劫云飘过来,把他劈了个倒栽葱。 “道友跟我来!无名谷余孽定然还在附近!” 他能想到的,自然别人也能想到。气喘如牛的钱家主赶到时,李明州已然脖子上抵了一只笔。 那玉笔通身内敛温润,纤长得近乎玩具,却在柔软的笔锋上闪烁着累累寒光,冰冷的杀机激得人瑟瑟发抖。 “谢棠?!”钱小寒一呆,愣愣地喊出了大名,又立刻被老爹狠狠拍了一巴掌。 钱家主怒视,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一天之内连吃两次瘪的白玉京小霸王长叹一声,索性给自己下了个禁言咒。 谢棠没管那些,只盯着李明州问道:“怎么关?” 李明州神色冷淡,“无劫无相阵关不了,到了之后它自然会消失。” “什么时候?”谢棠眉峰愈发冷冽,笔锋划出一道隐隐的血线。 李明州干脆地摇摇头,“那只是个通道,待到灵力耗竭,自然便消失了。” 谢棠眼眸微垂,“那便把阵基破掉。” “……你进不去。”李明州诚实道。 她是对的。无劫无相阵如此扎眼,自然有修士打算一探究竟,可她们连无劫无相阵的十丈都进不了。那像是另有一个迷阵,明明就在此处,却半分都触摸不到。 与此同时,海潮已然咆哮起来,巨浪滔天,带着生生血河气息的诡异气息外溢,而滚滚魂魄还在源源不断地在头顶掠过。 谢棠盯着手中一连冷漠的修士,声音平静得近乎诡异,“你做了什么?” 李明州扯了扯嘴角,“无劫无相本身便横跨了两个空间,你身在此处,又非彼方之魂,自然只能在外面打转。” 天机一片紊乱,道衍掐算了半晌什么也没算出来。他放下手,拂尘却克制不住地再度抬起。 不远处,顶着无数蚌壳的山脊已现,背后是庞大到近乎遮天蔽日的暗影。 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 那是鲲鹏。 亡于上古的巨兽借着一点生生血河之息再度活动起来,纵然是凌乱白骨,亦有填海移山之力。 彼方 天南火长长铺展开,那是笼血河上的一条长卷,琉璃般的金焰灿烂辉煌,混着血光几乎像是不归海大潮时的霞光。 “让你的火长明在河上。” 最后的魂魄勾勒出热烈的颜色,上古之景刹那而过,十二长桥上生灵纷纷而过,尽头的引魂灯长明如北斗。天南火不灭,则引魂灯长明,滞留在世间的魂魄终究能再入血河。 “只是,为难你了。” 仙人的叹息温柔至极,闻世芳本是有备而来,怎料那剑客动作太快。 “呆子,怎么能擅作主张呢?”青衣人看着远处隐隐绰绰的身影,责怪般地叹了一声,又带着些许习惯了的无可奈何。 天南火尽数而出,脚下长桥摇摇晃晃,灵力在飞速消耗,缠绕着神魂的符文一点点崩坏,带着神魂之力的灵光一点点落下,在浩浩荡荡的残魂中几不可辨。 传闻,天南火能烧尽世间万物,但现在,它只是一道接引魂魄的长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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