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蒋瑛也身殒了。 蒋文卿,蒋客卿…… 倪霁长长叹口气。尽管她对闻世芳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但她不得不承认,眼下的情况有些棘手。 眼下城主府内的情形定然又是一片混乱,自落尘原一战蒋瑛陨落后,原本分散在青州各处的修者都往无风城来了,不管他们原先在何人麾下,此时都是将功折过、落井下石的好时候。 天南火不是白拿的。 即使闻世芳并不想拿。 于是,倪霁只是语焉不详地答道: “有人可能要来杀你,”她顿了顿,补充道,“你的同门们都没事。” “呵,想杀我的人多了,”易灵安神色稍安,冷笑一声,忽而一顿,奇道,“怎么,你不想杀我么?” 倪霁一怔,纳闷道:“杀你作甚?” 易灵安也一愣,沉默了下来。 她原本并不是想说这话的,那些话与其说是问句,不如说是泄愤。 她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腥甜气蔓延开来,像是落尘原上吹过的风。 被封存在心中的悲伤陡然一点一滴地从裂缝中渗出,又被她再度咽了下去。 她不傻,那时谷主定然是和闻世芳做了什么交换。如果她猜的没错,应该就是天南火。 “为什么?”易灵安近乎喃喃自语的声音在黑狱中变得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倪霁却没有意识到易灵安的意思,反问道:“你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杀你?” 黑域中再度沉寂了下来。 黑狱太深了,方才禁制被触动的灵光已然消散,即便是顶级的夜明珠,到了这里也只能照亮小小的一方天地。许是一点本能,易灵安的眼神不自觉地被那一点光吸引。 很多年前,那个现在被她们叫做无名谷的地方也有这样一盏小小的灯。 那时的无名谷还不叫无名谷。 它没有名字。 对她来说,那就是整个世间。 她在灯下读书、习字,身边偶尔会有一个像是一直都不会改变的身影…… 那个地方,似乎被时间所抛弃,春夏秋冬的四季更迭从不会踏足一二,她便也觉得日子过得能天长地久。 不知不觉就过了很多年,她看见那些无家可归的、那些面黄肌瘦的、那些茫然好奇的小儿一个个进来,她只当多了许多同伴。 尽管她已经能隐隐猜到那人要做什么,但那条路显得太过虚妄,她实在不敢相信,也不愿那般。 当那道日轮升上被重重禁制笼罩的天空时,她知道,现在被叫做无名谷的那片土地重新运转了。 她有,要做的事情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要做的是那些事情。 她无法拒绝。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安稳坐在地上的剑客已经站了起来,警惕地望着一片黑暗。 那柄立下赫赫凶名的天心剑已然出鞘。 那看上去是一柄很普通的剑,但易灵安知道,必要的时候,那些剑气会变得多么锋利,仿佛远远地被擦过,都会留下血痕。 那是一种烙印在神魂上的战栗感。 一片寂静中,两人悠长的呼吸声变得几近于无。 就像易灵安所预料的那样,现在有很多人想杀她。 无论事实如何,无论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如今“蒋瑛亲信”四个字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身上,凡是那些曾经和无名谷暗通曲款的势力,都想除她以绝后患。 身上的重重禁制忽地一松,易灵安不动声色地看着几步外的倪霁,身形半分未动。 倪霁似乎也没有动,但易灵安注意到了天心剑主落到她身上的眼神,还有那一丝莫名的危机感。 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开来。 下一刻,天心剑主身形一闪,再出现时手里已经擒了一人。 这人一身隐匿行踪的法袍,修为已经到了观我境,但此时只是风烛残年一般剧烈地咳嗽着,惊惧地看着俯视着他的白衣剑客。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应该在城主府里么?! “你认识他么?”倪霁点了点被脚边被杀意锁定、动弹不得的修士,扭头问易灵安道。 易灵安仔仔细细打量了这人几番,终于在无数张人脸中对上了号,“唔,应当是白玉京的修士,钱默。” 倪霁一怔,第一个来的居然是白玉京的修士么? 她还以为会是黄家。 “钱家主要你来的?” 钱默脸皮抽了抽,默不作声,充分展示了人如其名四个大字。 倪霁也不急,好奇道:“无风城的黑狱盛名在外,向来号称有进无出,如今又被怀梦加了几重禁制,你是怎么进来的?” 虽然是好声好气的,但钱默只觉得后背要被冷汗浸湿了。 天心剑主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他琢磨了一下,家主还在城主府里扯皮,是万万顾不上他的,与其冒着生命危险死守一个根本不是秘密的秘密,还不如束手就擒。 于是他盯着眼前寒光毕现的剑锋,老老实实道:“黑狱历来的维修都是钱家出的钱。” 见倪霁一脸意外,他又补充道:“无风城曾经的城主是钱家的远房子弟的后人。” “前前任家主未记名的女儿。”禁制内的白衣修士突然毫无波澜地补了一句。 倪霁:“……” 钱默一张脸直接皱成了橘子皮,心道:无名谷这消息还真是灵通,恐怕她手里还握着不少把柄,不过此时也不用着这么详细吧! “五年前,钱家主第一次和……”易灵安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和谷主会面,而后,白玉京的法宝、丹药便不断通过从海上通过无风城进入无名谷……” “行了!”钱默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而后便立刻缩成了鹌鹑模样——天心剑的剑气陡然猛烈了几分,不出意外的话,她再进几分,自己就要命丧当场了! “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是说不得的?”倪霁慢条斯理地问道。 易灵安陡然笑了两声,接道:“自然是还有很多说不得的,是不是啊,钱长老?” 钱默脸色青白交加,曾经在云州叱诧风云的舌头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还有人。” 倪霁突然望向那片黑暗,手中剑锋仍然稳稳指着钱默的心口。 是黄家,还是碧海门,又或者是…… 倪霁的思绪骤然止住了,看向来客的眼神充满了惊诧。 来人相貌很是眼熟,但那神情却很陌生。 是季伯玉。 潜山季家的现任家主。 此时的季伯玉一身冷肃黑衣,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剑,看向易灵安的眼神充满了痛恨和杀意,和先前那个在云栖上和倪煦笑闹的修士判若两人。 倪霁想起来了——季家原本是定了她的妹妹季仲徽做下任家主的,但她死了,死在了落尘原上。 “让开!” 季伯玉冲着倪霁冷冷道,手中的剑尖已经微微抬起。 看着天心剑主纹丝不动的身形,她眼中愤恨愈甚,质问道:“为何?” 杀人偿命,这本是修界通行的规矩。但倪霁向来不觉得规矩就该遵循。 易灵安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季伯玉几眼,“你是,季家人?” 黑衣修士冷笑一声,“怎么,记得我了?” “伯玉!” 倪霁神情复杂地看着来人,头一次觉得,这黑狱虽然号称有进无出,但恐怕是言过其实得很了。 倪煦急急奔到禁制前,连地上躺着的钱长老都顾不上,只略有些惊恐地看着季伯玉道:“你先别动手!” 倪煦素来以风度著称,此时着急忙慌的模样恐怕此生都难见。 倪霁微妙地扫了眼二人,微微向易灵安那里靠了半步。 季伯玉气急败坏,看向倪煦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你也要来拦我?!” “我、我……”倪煦语无伦次,心跳得像是要离开胸膛了一般,在某个瞬间,她甚至想握上那柄剑。 身为一个修士,她本不该如此。 可是她害怕。 易灵安身上不仅有那些世家仙门不可言说的秘辛、远春君的承诺,还有不归海的秘密。蒋瑛最后到底对不归海做了什么,那些曾经席卷青州的煞气都去了哪里…… 她和季伯玉相识数十载,知道她向来没有耐心,也向来重情,而且此时正是个最差的时机。 “现在还不是时候。”许久,倪煦才讷讷地说出了一句十分拙劣的安慰。 季伯玉闻言立刻嘲讽地笑了一声,反问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姓闻的要保她么?现在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是时候?!等她立个天道誓言我再去杀她么?” 倪煦:“……” 这两位倒是有意思,不过看样子那位闻前辈倒兴许能棋高一着。易灵安诡异地看了眼倪霁,而后便安安稳稳地坐到了地上,手撑着头,全然一副看戏模样。 “你打不过她。”倪煦定了定心,指了指身边的白衣剑客,老老实实地说。 季伯玉看废物似的扫了眼还在地上的钱长老,阴恻恻地开口道:“总要试一试。” “而且,天心剑主就这么不辨黑白么?” 天心剑纹丝不动,这样的话倪霁听过很多遍了,不论是对她、对谢姨,还是对闻世芳。 “谁分黑白?” “果然是天心剑主!”季伯玉阴冷地看着倪霁,“天心”二子咬得尤其重。 当着倪霁的面没人敢说什么,但暗地里,邪剑的名声已经传遍了三洲。剑修的剑便是第二个自己,譬如昔日长洲剑仙的三圣剑。天心剑的名声本就勉强,当日归了倪霁,众人都以为是意料之外,谁知道却是愈发古怪了。 都说那些传言是昔日的蒋谷主传的,但究竟如何,人心自有一套判断。 不论真假,如今天心剑主的名声是远远比不上昔日的长生剑主。 倪煦怔怔地看着季家现任的家主,那样冰冷嫌恶而强忍愤怒的神情她从未在季伯玉脸上见过。在她记忆中,季伯玉向来是肆意到近乎妄为的模样,这般按捺的神情竟是让她心里一痛。 她憋了许久,无数虚言化作实体堵在了她干涩的喉咙口,最后只干巴巴地呢喃道:“她、她还有用!” “她没用了以后呢?交给我?” 倪煦语塞。 这并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易灵安的命,如今很多人想要,即便是排号,潜山季家恐怕也在后面。 如果只是一个易灵安…… 潜山虎,向来不以优柔寡断为荣。 季伯玉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睁眼时眼中的失望已全然消失。她望着几步外身着云栖家袍的倪煦,心中一片平静,慢慢开口道:“今日你若不走,我便与你恩断义绝。” 她说得很轻,不带一点先前流露出的愤怒、冰冷,似乎是在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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