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旸阖上双眼,片刻,松了剑柄,再度吹响骨笛,林木间远远传来窸窣声响,一颗光润白洁的三角脑袋自草叶中探了出来,似是感受到主人身周的沉冷气息,瑟瑟缩缩地并未上前,林旸身体无意识地紧绷,失去血色的薄唇间吐出几字,“替我找到她。” 短短半日,林旸从未感到过如此漫长,甚至比逼走洛渊后她所挨过的每一日都要漫长,她看着那柄她曾执在手中护过自己无数次的剑,在心中哀求了成千上万次,不要找到她,不要找到洛渊,这样她便已经走了,远远地离开这里,不被任何人找到,包括自己。 然而白蛇终是回来了,她再见到师父时,是在断崖以北的四十里外,地势在此向下凹陷,形成一处自然的天坑,天坑最底处,水流汇集,蚀成溶洞,她由一处矮口进入,随白蛇在其中找寻时,见到了师父。 穆离似是受了伤,面色有些苍白,右脚亦虚虚踩着,并不触地,见到林旸,眸中闪过几分不悦,似是不愿自己的狼狈相被外人见到,然而却也未将她放在心上,眯眼盯了林旸一阵,唇边忽而勾出一抹笑意,“你来寻她了?” 林旸身子一颤,最后的一丝幻想亦被这句话打破,她面色苍白得可怕,薄唇颤了颤,穆离却已转身向内走了。 林旸无意识地随在她身后,脑中一片惶然无措,她想不明白,为何洛渊还在此地,为何洛渊还不离开,她已对洛渊做了这般狠毒的事,难道还不能奢求她安宁么? 溶洞四通八达,好似巨大的蜂巢,一旦进入便难见天日,许多分支洞口皆黑洞洞的,冷风呜呜地向外悲号,像是通往幽冥府邸,穆离一路下行了不知许久,下一个洞口,眼前终于开阔起来,在那里,林旸见到了洛渊。 她盘膝坐在地上,手腕上牵了两条手臂粗细的深黑锁链,将她禁锢于方寸之地,一袭白衣斑斑驳驳,腕袖处更是被染成了深褐色,一层晕染一层,长年不见日光令她的面色分外苍白,整个人似是被耗尽了生气,双眼闭阖,无力地倚于墙边,仿佛早已…… 林旸感觉脚下发软,看见洛渊的瞬间,她全身的气力似乎都被抽离出去,强行撑起的坚持瞬间分崩离析,几欲倒下,她下意识伸手去扶,手边却空落落的没有东西,跌跌撞撞地向前踉跄几步,再开口时竟似是一声呜咽,“洛渊……” 她没有走,没有远离这里,她因她被困在了这里,日复一日,不见天日。 洛渊染血的指尖蓦地一动,带动锁链“当啷”一声,林旸看到她的长睫轻轻颤动,头向自己这处微微偏转,然而却未睁眼看她。 穆离慢悠悠地向前踱出两步,侧身为林旸让出道来,这一方溶洞分外开阔,足有一间府邸大小,烛火点缀,洛渊倚靠的巨石右侧不远,便是陡然向下的巨大空洞,黑暗在此浓稠得好似浑墨,任多少光亮都无法化开,黑暗最为浓郁之处,一双猩红巨眼自下而上悄然浮起,瞳仁竖立,冰冷嗜血,单一只眼便有一只公牛大小,其后身躯掩于黑暗之中,不知几许粗长,血眼静静盯了林旸片刻,似是未察觉到危险,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没入黑暗。 穆离对此仿若未见,勾唇看着林旸,满眼快意的嘲讽,“难得你发现了她在我这里,可惜她似乎不愿见你呢。” “这也难怪,毕竟她的娘亲可是我害死的。” 穆离语声顿了顿,笑吟吟地看着林旸,“不对,应当说是你我共同害死的,毕竟当时看着她不让她逃走的,可是你。” 林旸浑身发着颤,仿佛有一只手在她脑中疯狂搅动,她尚不能理解穆离语中的含义,只是朦朦胧胧地想,原来这便是她一直想要回想起来的记忆么? “啊——”穆离故作吃惊地挑了挑眉,“我倒是忘了,你被我的蛊虫封了记忆,应当记不得这段了罢?难为这小贱种千辛万苦地找到你,却也不向你复仇,怕是她当时昏死过去,被我抛到崖下,南夙并未向她言明,戚若是为救她而死。” 婉转娇柔的语声宛若一条毒蛇,缓缓缠住林旸心脏,合着轻笑,一口将其心脉咬断,“你可真是厉害,两次都将她耍得团团转,你真该好好看看我将她锁住后告知她真相时,她的神情如何。” 穆离一步步接近林旸,肤若凝脂的手轻柔抚摸着林旸侧脸,“她那时跪下来求我,求我放过你,求我解去你的蛊毒,说得我好像坏人一般,这蛊好歹救了你的性命,她应当谢我才是,你也应当谢我,若非我想起她身上流着戚若的避蛊之血,留她供我取血炼药,她早已被我折磨死了,你还能在此见到她么?” 穆离转而看向洛渊,“也亏得她,让我毫不费力便又得了一张长命方,没想到楚王陵中之方竟在你们手上,四张方,这次我定然可以炼成。” 林旸眸中空洞洞的,似乎已听不见穆离在说什么,她看着洛渊,混沌的脑中无比清晰地回响着一句话,原来那段时光,真的是她偷来的啊。 良久,林旸琥珀色的瞳仁微微颤动,转向黑洞前面高出地面的石台,赤红的寒玉冰棺中,一道平躺的影子若隐若现,看不分明,方才那只赤眼巨蟒,便是这只玉棺的守护兽,虫兽活得久远,便已不可再视为单纯野兽,若想驯服更是难上加难,如此耗竭心力,想来棺中之人于她而言万分重要。 林旸迟缓地张了张口,似是自言自语,“你亲手害死了她,却还妄想将她复生,你当她会爱你么。” 穆离听闻此言,脸上骤然变色,眼中淡薄的笑意立时被怨毒淹没,神色间满是歇斯底里的偏执,好似要将所有质疑之人扒皮拆骨,“她该死!她与南夙纠缠,又与一男子诞下女婴,不是肮脏是什么!她已经脏了,死了才会干净,死而复生,她便干净地属于我了。” 穆离说到最后,语气中已冷静下来,眼底静静燃着疯狂,看着林旸,忽而冷笑一声,“你来得正好,今日我已累了,不想再去外面抓人来试药,你运气好,便由你来试吧。” 说话间,右手蓦地探出,狠狠掐住林旸下颌,将一枚赤红丹药送入她口中,林旸苍白地垂着双手,视线始终停留在洛渊身上,早已不知反抗,她眼前蒙着一层水雾,只能隐约看清一道白色影子,朦胧中那道白影似乎动了,她听见锁链晃动的声响,洛渊颤抖的语声在耳旁响起,低哑得叫她心疼。 “林旸!” 下颌的禁锢蓦地放松,林旸的身子晃了晃,铁链声晃动得更加剧烈,像是敲在她心上。 “不要林旸……不要吃,把药吐出来……” 林旸看到那道白影挣扎着想要向她接近,她弯了弯唇角,想对她笑笑,泪水却先落了下来,一滴滴坠在地上。 “林旸,林旸……把药吐出来,到我这来……听话……” 林旸安慰地想,洛渊还愿接近她,她应当听话才是,她跌跌撞撞地往洛渊身边走,未走出几步,蓦地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来,林旸怔怔看着,眼前似乎愈发模糊了,洛渊还在不远处唤她,她努力又走了几步,实在没有力气,慢慢倒了下去。 林旸费力地抬起头来,她已离洛渊很近了,只是还碰不到她,她能觉出洛渊十分害怕,她想同她说话,想叫她不要怕了,唇边却不断涌出血来,呛得她无法开口,那方寸距离,她似乎过不去了。 “林旸……不要林旸,不要……” 暗褐的袖摆自内向外重新浸出血来,却是无法再靠近分毫,洛渊看着林旸在她面前缓缓倒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抬起头看她,她脸上尽是血泪,一手紧紧抓着心口,疼得身体都蜷缩了起来,早已涣散的目光却还执着地停留在她身上,嘴唇翕动,喃喃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直至声息全无。 穆离于第三日回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蜷伏在地上的林旸,在她身前不足二寸处,洛渊垂首凝视着她,一只手软软地垂于身侧,竟将嵌在巨石中的锁链连根带出。 穆离神色变了变,脚尖点地,跃至林旸身边,一把将其提起,手中人果然早便没了气息,穆离的希望再度落空,眼中满是厌恨烦怒,咬牙叱了句,“废物。” 她心中烦怒至极,余光瞥见洛渊抬头望着林旸,恶心烦恶之感汹涌而出,忽而冷笑了一声,“她已死了一天一夜,你不会还妄想她能活罢?” 说话间,忽然迈步向前走出几步,右手一扬,将手中人向那黑洞中抛了下去。 “不……”洛渊眼睁睁看着林旸坠入深渊,一片玄黑衣角一闪而逝,仿佛一只折翼坠落的蝶,转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洛渊怔望着那处空洞,身子忽地一颤,俯身吐出一口血来,穆离微微挑眉,一步跃近扼住她脖颈,自怀中摸出一只瓷瓶,想了想,将其中之药全部倒入洛渊口中,微微笑道:“你还有用,可不能叫你自尽,想必现在于你而言,变得痴傻倒是解脱了。” 洛渊目光很快便涣散开来,斜斜倚在地上,视线尚无意识地停在那处血迹上,穆离不再管她,蹒跚着脚步走至玉棺前面,不顾侵身冰寒,慢慢坐伏在棺旁,凝视着棺中人模糊的面容,轻声嗤道:“我又要去寻下一张长命方了,你高兴了么?”顿了顿,语声又低软下去,“你总逃不开我身边,我不会叫你逃的。” 穆离似是疲累至极,同棺中人说了会话,便伏在棺上沉睡过去,这一觉睡得格外长,她再醒来时,洞内烛火已全部熄了,穆离望见不远处依然伏在地上的白色身影,起身点燃烛火,玉棺之寒在她睫发间凝了薄薄一层冰霜,她活动得不甚灵便,走至洛渊身前,拔出匕首,抬起她一只手来便要取血。 惊变便在此时发生,地底深处蓦然传来沉闷却惊心的隆隆声响,好似有一只巨物正在地底翻腾,欲破土而出,穆离神情蓦地沉冷下来,侧耳听了片刻,自袖口中取出骨笛,置于唇边幽幽吹奏起来,那地鸣声却并未减缓,反而向上攀爬而来,声势惊人,穆离神色愈来愈冷,溶洞前的空洞中,一双血红双眼终于浮现,冷冷注视穆离,蛇身盘曲扭动,不断撞击这处岩洞,似欲将其掀翻。 洞内石块簌簌而落,很快地面便裂开数道裂缝,摇摇欲坠,穆离双目冷凝,运气御笛,唇边汩汩溢出血来,巨蟒受笛音蛊惑,时而静止不动,时而拧身甩尾,两相僵持许久,溶洞终于经受不住撞击之力,地面崩裂开来,石台上的玉棺悬空倾斜,缓缓向崖下滑去。 穆离面色蓦然惊恐,飞身扑上前去,合身抱住那玉棺,然而她伤势甚重,早已没了力气,却也不肯放手,勉力维持片刻,竟连同玉棺一同坠入黑暗中去。 裂缝如蛇一般四处攀爬,碎石土块不断砸下,整个溶洞很快便会分崩离析,白衣之人依然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好似睡着一般,然而她双眼却又是睁着的,久久凝视着不远处的一滩深黑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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