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苏的脸很素——这是造型师的原话。 眉骨纤细,耳朵极小,整个人透着一股惨白的病态,纵然左眼有颗泪痣,也是浅淡的褐色,沙子一般。 这张脸融进浓郁的路灯光线里,罕见地,有种剥离感。 霍烟坐在旁侧,单手托着平板,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逐页浏览明天招标会的资料。 看得极认真,仿佛车里只有她一人。 轿车发动20分钟后,车内无一人说话。 副驾驶,许盼盼给开车的江枫使了个眼色,发出求助信号—— 刚刚还豪掷千金,怎么现在就跟不认识一样? 江枫一门心思开着车,奈何副驾驶的人实在多动,又是挤眉弄眼,又是比手势,无奈,转头瞪了一眼,老实了。 目光落回前方,但心里那颗好奇的种子还是被勾了起来,迟疑地看了眼后视镜,自家老板心无旁骛地看着资料,而那位新婚的蓝二小姐,竟然也毫无波澜,本本分分地望着窗外。 这波澜壮阔的一天,先是领证,再是搬家,最后是跟蓝家闹了一顿后拥有了一栋上亿的商场。 就这么冷静? 事实上,冷静都是装的。 起码蓝苏是。 暴露开车的那一下,体温从头顶凉到了脚底心,那一瞬间,她清晰感知到,霍烟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狩猎的神情。 她应该当场戳穿自己,起码,问一句: “你会开车?” 但霍烟没有。 只是淡淡地收回眼神,说了一句,走吧。 走吧。 先离开蓝家这个吃人的地方。 轿车行驶了足足20分钟,蓝苏的身子仍旧紧绷着。纵然她故作轻松地看窗外的景色,但膝盖并拢,两手抓着膝盖的布料,这些下意识的动作出卖了她的紧张。 她不知道,霍烟这头藏在暗处的狼,什么时候冲出巢穴,咬破她的喉咙。 嗒。 簌簌...... 第21分钟的时候,霍烟看完了平板上的资料,将平板关了,放进轮椅侧面挂的口袋里。 呼...... 蓝苏抓紧了裤腿,听到自己的呼吸沉重起来,吸进肺腔的气体似乎带着刺,一针一针地扎进内脏。 处理完了公务,该处理她了。 是先问两句,还是直接动手,就像那天在蓝家大厅,说要把所有人的牙齿拔掉一样。 指甲抠进掌心,单薄的肌理几乎被指甲刺穿。 以霍烟的手段,蓝苏能想到无数种可能。 如果被扔下车,她可以沿着马路往市中心走,打辆车去住酒店。 像之前在阿勒泰,她从大巴车上跳下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走了两天一夜才躲开了黑手,到小镇买了辆摩托逃之夭夭。 只是,现在霍家不能去,蓝家不能回,好在她自己有一笔私房钱,应急是够的。 如果被拉到深山要杀她,那么,她只能被迫暴露身手,出手反击。一个残疾人,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助理,她还是能应对的。 如果,霍烟叫了手下来,要是还有枪的话...... 想到这里,蓝苏停了下来,右腿不安地动了动——自从假扮二小姐,小腿上绑的小刀就拆了,那里空空如也。甚至,皮肤因为做了医美,瓷白如玉,任人鱼肉。 手无寸铁,这种无力感只在幼时沦落街头的时候产生过。 呼吸渐渐凝滞,紧攥的手开始痉挛,余光全神贯注地盯着霍烟,犹如踏上断头台的死囚,等待刽子手砍下大刀结束生命的那一刻。 呼吸已经停了,一口气憋在胸口,等到她几乎窒息,眼前开始出现白色金光的幻影时,霍烟动了—— 她按下扶手的一个按钮,将靠背放平,躺了上去。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车边呼啸的风声也停了下来,足足一分钟过去,霍烟都没再动过—— 她睡着了。 嗯? 蓝苏错愕了一瞬,不敢相信,大胆转头飞快看了一眼,的确,这人已经合上眼皮,躺在轮椅上睡去了。 呼...... 蓝苏如获重赦,偷偷地呼出一口沉闷的浊气。紧攥的拳头松开,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指甲印。 看来,霍烟并未对她起疑。一切都是她胡乱多想,自己吓唬自己。 一旁,俨然躺下的霍烟没有说话,只是眼睛掀开一条缝隙,瞥见那双渐渐松开裤腿的手。眼珠不动声色的顿了一下,没说什么。 她有些好奇,蓝苏这些年,过的都是怎样风声鹤唳的日子。 ----- 半小时后,轿车终于开到了霍烟的住处。 那地方蓝苏不认识,只知道靠着河水,兴许在南面,靠近大海汇流的地方。 江枫下一步下车,打开后备箱放出升降缓冲板。 霍烟已经醒了,面无表情地将轮椅靠背收起,熟练地后退到缓冲板上,随后按住限速按钮,匀速稳定地退到地面。 独门独院的别墅,规模不比蓝家老宅,前院只有60平,不似蓝家堪比广场的宫廷大花园。地上两层,层高比普通别墅高,颇有上世纪的仿欧风格。但室外没有亮灯,蓝苏没来得及看清。 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安守本分比较好。 她这么想着。 “霍总回来了。” 家政带着两个佣人上来,接过霍烟轮椅上挂着的公文包。 霍烟停下轮椅,淡淡介绍:“这位是蓝苏,从今天开始,也是这个房子的女主人。” 家政是一位三十多的女性,主仆之间的分寸感很娴熟。她上前一步,朝蓝苏微微欠身: “夫人好,我叫艾厘,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 蓝苏挺直腰杆,下巴微收,生疏地扮演养尊处优的二小姐,说:“好。” 家政微笑,随后看向霍烟,问:“洗澡水准备好了,霍总,您是想先泡澡,还是休息一下?” 霍烟按动扶手的按钮,轮椅缓缓往前:“泡澡吧。” “好的。” 家政跟上前去,先一步按动了室内升降电梯的按钮,“今天用的乌木香粉,按您的喜好,降到8%的浓度,水温也调好了,可以直接泡。” 蓝苏抬脚,跟在二人身后。铺满地毯的地板十分松软,踩不出声音,放松了系在心口的绳子。 从艾厘的话来看,霍烟平日的生活应该是一等一的养尊处优,可能连吃的番茄都要精准计算生长时间,在成熟的第几天摘下来。 电梯缓缓上楼,艾厘接着问: “要按摩么?今天奔波一天,身体应该累了。” 霍烟却说:“不用,你带她去看下房间。” 她,自然是蓝苏。 房间么,便有说法了。 蓝苏体内的自我保护系统陡然拉响警报,噔,电梯抵达二楼,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试探着问: “是我的房间,还是我们的房间?” 一字之差,决定她是否还要跟霍烟这头野兽独处一夜。
第10章 同居(一) “是我的房间,还是我们的房间?” 问出这话时,蓝苏觉得自己有些装疯卖傻的嫌疑。 已经是法定配偶了,她还在幻想可以独自拥有一个卧室。 咯。 前行的轮椅停下,在地毯烙出一个印子。 蓝苏跟着停下脚步,目光一转,落上这人的后脑勺。 霍烟的头发束在脑后,有一个半长不短的发尾。卷曲的发梢蓬松,却没有寻常那种柔软感,反而像极了绑缚的绳索,一圈一圈,禁锢旁人。 她侧了一下头,却没往后看,只是微微侧一下,看向走廊的墙根,问: “你想看哪个?” 不答反问,倒是掌权者一贯的作风。 蓝苏的呼吸沉了一下,也不知她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于是搬出免死金牌: “都行。你安排就好。” 廊灯投下光芒,落上霍烟半垂的睫羽,投下鸦羽般的阴影,不见眼底情绪。 “我不跟外人睡。” 她说。 蓝苏下意识想说,我不是你外人,是内人。 但转念一想,可以跟霍烟分开睡两个房间,这合她意。于是轻快点头: “我也是。” 廊灯下,半垂的睫羽动了一动,似乎对蓝苏的轻快有些不满,但最后,这份不满被她粉饰起来,再未说什么,只一句: “那就好。” 到霍家的第一晚,蓝苏没有睡着。 霍烟给她安排的房间在主卧对面,门对门的位置,规模比主卧小一些,却比蓝家的房间大许多。 房间内的摆设一应俱全,衣柜里挂满她自己的衣服,以及最近艾厘等人为她买的女主人的衣服。梳妆台上整齐放着一大堆瓶瓶罐罐,都是叫不上名字,却一眼看出价格不菲的护肤品。 床有些过于软了,像躺在云朵上似的,没有依托感。 睡衣是手工冰丝,很滑,跟没穿一样,再加上是她不喜欢的裙子,而非裤子,即便裹在被子里,她也仍觉得不舒服。 半夜两点,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蓝苏索性起来,拉开窗帘,披了件衣服去阳台晒月亮。 那晚月色极好,盈盈投下洁白的光辉,温柔地洒上她的身体。柔软的黑色长发搭在身前,顺着胸脯的形状勾出起伏弧度。光滑的藕臂搭上阳台的栏杆,右手小臂,12岁弄伤的伤疤用手术祛掉,如今光滑细嫩,鸡蛋一般。 她不习惯这样的皮肤,过于光滑,像个假人。还是从前在刀光剑影里,隔三差五就来几道小口子,那种粗糙感更能让她安心。 如今,全身上下只剩了一条疤——那天救霍烟落下的一道,左手小臂的外侧。 这是她最讨厌的疤,因为这不是光明正大搏斗落下的,而是为了隐藏身份,假装自己没有格斗能力,故意被划伤的。 事实证明,霍烟是这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因为接近她的第一天,蓝苏就受了伤。 “但是不疼。” 月色下,蓝苏缓缓抬头,看向离月亮最近的那颗星星。皎洁的面庞露出温和的神情,远眺着那颗星星,就像小时候,依偎在妈妈怀里一样,有些撒娇。 “妈妈,已经不疼了。” 她喃喃道,声音散在夜风里。 ----- 次日一早,佣人小兰是在阳台的沙发上找到人的。 “天呐!蓝小姐,你怎么睡这里啊!” 蓝苏蜷在担任沙发上,头抵膝盖,手抱脚踝,整个人缩成婴儿在母胎里的形状,巴掌大一块。 “这多冷啊!” 小兰一面感叹蓝苏瘦得吓人,居然能躺进单人沙发里,一面用毯子给她取暖,“您就这样睡了一整晚吗?” 蓝苏警觉地坐起,目光落上眼前小小的人影,昨晚见过,是一个小女佣。 “嗯。”她点头,一直以来的卑微性格让她下意识解释,“床有点太软了,我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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