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地上的身子动了一下,缓缓直起脊骨,裙摆在地上摩擦出窸窣的声响,如风吹过麦浪。 再抬头,垂落的发梢之下,眼神如刀: “我不是刀。” “你!” 蓝浩天又要举鞭,被蓝姗叫住。 “爸。外面停了辆车,是送蓝苏回来的。” 楚美莲赶紧附和:“老公,要不把人叫进来?要真是蓝苏的情人,说开了,以后不要来往了也好。要是什么不着调的小混混,教训一下,以后也安静。” 噔! 蓝浩天将鞭子扔到地上,咒骂: “张嫂,开门!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兔崽子,敢跟我蓝家的人鬼混!” 低头,鄙夷地看向蓝苏: “你就好好看看,你的姘头看到你这个样子,还会不会跟你在一起!” 少倾,大门打开,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蓝浩天吓得瘫坐在椅子上。 白色西服在灯下格外醒目,宛如一块封雪多年的冰,落入水潭之后,非但没有融化,还将四周一起冰冻起来,千里封霜。 霍烟微微扬起下巴,停在大厅中央,目光一扫,落到地上蜷缩的一身鞭伤的蓝苏。 再抬眼,蓝浩天那张老脸上,已经由愤怒转为恐惧,然后挤出一股虚伪的谄媚。 “霍,霍总,怎么是您啊?” 霍烟的头颅微微一动,镜片反射出刺眼的光: “蓝总,久仰。我就是那个‘姘头’。” 人群后方,蜷缩在地板上的人撑着坐了起来,透过人群的缝隙望向门口,平平淡淡地唤了一声: “阿烟,你来了。” ——你也可以叫我“阿烟”。 ——霍总。
第4章 逃离牢笼(一) 23:30,分针沉到最底。 蓝家老宅大厅,灯明如昼。 水晶吊灯的光线明晃晃从头顶坠下,光线强烈到几近看清地毯的绒毛。明亮之中,天花板坠得格外低沉,压着头皮,严丝合缝,呼吸也逼仄下来。 佣人们恭恭敬敬站在两侧,佝着背,缩着脖子,大气不出。 大厅中央,一黑裙女子跪坐着,右手绑着绷带,身上挂着鞭伤,其中一道红痕从脸颊蔓延到脖颈,蜈蚣一般。 旁侧零零散散跪站着几人,挡在她与大门之间,切断视线,却且不断那股刺鼻的血腥。 正门口,一女子无声地停下黑金两色的智能轮椅。一身纯色的白西服,腿上搭一条铅灰薄毯。她慵懒靠着椅背,头发束在脑后,鼻梁一副金边框眼镜,镜片薄如刀片,切断人性仅有的温良。 常年不化的雪,千山封存的冰,冷到极点。 “蓝总。” 冷冽的眸在吊灯下缓缓抬起,眼珠未动,落上那张苍老的充满算计的脸,寒气顿生。 “我就是那个‘姘头’。” 一语落地,似冰雹砸穿地板。 蓝浩天抽了一下,忙不迭堆起笑脸,兜着手谄媚: “哈哈,这个,那个霍总,误会了霍总。” 其余人帮腔: “霍总,误会了误会了。” “我们说别人呢!” “霍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空寂的大厅分明站满了人,却仿佛没有运营的体育场馆,静得可怕,一堆话抛出去甚至带着回音。 蓝浩天腆着脸,虚着迈前一步: “您和小女,这个......认识?” 嗡...... 回答他的,是轮椅碾过地板的匀速的滚动声。霍烟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冷漠地经过蓝家一长串卑躬屈膝的人墙,停到坐在地上的黑裙女人身前。 一只手向她伸去,于水晶吊灯的光线中摊开,手背向下,掌心向上,接了满手的光。 蓝苏愣怔一下,遍体鳞伤的身子缓缓坐起,凝眸,落上眼前摊开的手掌。纤细的掌纹宛如丝绸的纹路,隐藏着一股得天独厚的慵懒。袖口露出一厘米衬衫,金属袖扣的光泽反射出一丝柔和。 目光往上,是臂弯微曲的布料褶皱。 再往上,才是那张面孔。 眼眸深邃,似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将人全部吸进去。 温柔么? 不,这个词不可能出现在霍烟身上。 但抛开秉性,在水晶吊灯的光线里,这人身上鲜少出现了一丝,神性。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那样的神性。 蓝苏缓缓抬手,微凉的指节落进掌心,借着力道站起身来。黑色长裙扫过地板,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阿烟。” 她唤道。 霍烟动了下眉梢,显然,这个称谓太过亲昵,似针一般扎了她一下。但她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将人拉起。 “是我不对,只送你到门口。不想,家里更危险。” 随后,手放回轮椅的扶手,食指轻轻在上面敲了一下。 噔! 此刻大厅悄无声息,指甲盖与金属的撞击声格外刺耳,身后的蓝浩天一震,忙不迭绕到前面来,缩脖子赔着笑脸。 “霍总。” 霍烟目视前方,没去看蓝浩天,瞥了眼地上蜷缩的马鞭,冷言道: “早听说蓝家的家法严厉,21世纪还留着民国的规矩。没想到,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下如此重手?” 蓝浩天脸上的肉抽了一下——这玉阎罗,是来给蓝苏出气来了。 “霍总,您言重了。小女今天确实做了出格的事情,我也是气极了,才打了她两下。平时不动手的。” 说着,朝一旁的佣人招手: “小红,带小姐去上药。” 小红颤巍巍上前,蓝苏却一动不动。小红拉人的手收了回来,求助地看向蓝浩天,对方烦躁且无奈地挥了下手,于是退下。 霍烟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像,定定坐着,周围一圈人都是热锅蚂蚁,围着她转,她仍岿然不动。 “蓝总气急动手,可以理解。只是这鞭子专挑脸上打,不知道的,还以为蓝苏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轰! 话音落地,如天降惊雷,在地板劈开一道裂缝。黑色的烟雾溢出裂缝,汩汩蔓延整个大厅。 “霍总,您这就开玩笑了。” 蓝浩天靠着多年经商的经验,将场面圆过去。 “我现在老了,控制不住力道。这不是,以为她到外面去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怕她误入歧途,我这也是为父心切么。再说了......这终归,还是我们蓝家的家务事。” 控制不住力道——我本意不是打脸。 认识不三不四的人——你霍烟跟我女儿约会,不告知父母,跟不三不四的混混有什么区别? 蓝家的家务事——蓝家我做主,你一个姓霍的没资格插手。 短短的三个弦外之音,霍烟一个不差地听到耳中。 但,也仅是听听。 她虽年轻,但从前在东南亚的腥风血雨里穿梭时,蓝浩天还深陷在小三的花边新闻里。 唇线动了一动,道: “蓝苏小姐,现在是我霍家的人。” “什么?” 蓝家人皆是一怔,夫人楚美莲更是沉不住气,往前一迈: “霍总,您弄错了吧?” 一旁,蓝苏淡淡开口: “妈。” 她看向平日唤作“夫人”的中年妇人,接着说: “我知道您不乐意。但我蓝苏,当之无愧,是蓝家的二小姐。” 这话一说,便是将蓝浩天等人的后路堵死——霍烟要娶的,一直是蓝二小姐。而原本打算顶替的蓝小玉被关在楼上,楼下只有一个蓝姗,总不能说蓝苏疯了,自己说自己是二小姐。 但蓝苏是万万不能嫁过去的。 霍烟是什么人?自小生活在东南亚的乱局中,心狠手辣,薄情寡义,18岁回国后一直有个“玉阎罗”的外号。要是被她发现嫁过去的不是蓝家的女儿,而是蓝家的“刀”,整个蓝家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何况,蓝浩天还要用这把刀,去卖更多的命。 “霍总。” 权衡之下,蓝浩天厚着脸皮上前,商量着说,“我这个女儿被宠坏了,您别往心里去。其实她是三小姐,二小姐另有其人,就在楼上,我给您叫下来。” 说着,冲佣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上楼去叫蓝小玉。 噔噔噔…… 急促的脚步声爬上楼梯,沉默的霍烟却又开了口,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只是平淡、缓慢、宣告般地陈述: “蓝二小姐,9岁那年突遭变故,昏睡不醒,到今年,刚好20岁。既然蓝总记不清谁是二小姐,我可以帮忙。” 嗡......嗡...... 大厅的摆钟敲响12点整的时刻,宣告31号的终结。 “霍总,这怎么说?”蓝浩天硬着头皮问。 “知道怎么测年龄么?” 霍烟转头,第一次,眼神看向蓝浩天抽搐的枯树皮一般都脸皮。薄唇一沉,镜片反射寒光。 “只需要一颗牙齿。” “牙,牙齿?” “既然蓝总记不清,那就把蓝家所有女人的牙齿拔了,送去机构测一下。谁是二小姐,我就娶谁。如何?” 她的话不紧不慢,似冬天开锋的利刃,在雪地里埋了一整夜,嗤的一声,插进血液流动的心脏。更可怕的,是她仁慈地补充了一句: “一个人,我只要一颗。” 沉重的铁锤一下一下砸碎地板,先是裂开一条缝隙,接着变大,变深,直到全部撕开,所有人坠落深渊。 荒漠与废墟之中,蓝苏动了一下,她抬头,看着一排站开的蓝家人,蓝浩天敢怒不敢言,楚美莲死瞪着她,蓝姗本应乐见这一场面,却不知道为何,眼神总有妒恨。 她欣赏这三人美妙的表情,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淡淡开口: “我跟阿烟情投意合,爸,你该不会要反对吧?” 嗒,嗒,嗒...... 摆钟的指针一秒一秒转动,刻度似乎卡壳,每一秒都发出刺耳的顿挫声。 话到这里,蓝家人终于说不出什么。霍烟抬手,身后的助理将一枚戒指盒放在她手上。 “既然这样,这门亲事就算定下来了,这是聘礼。” 蓝苏接过沉甸甸的盒子,握进掌心,指根用力到发白。 比起蓝家,似乎传闻中血雨腥风的玉阎罗霍烟更可怕。但,这个玉阎罗,却是将她拉出深渊的唯一希望。 纵然要跃入另一个深渊,她也甘之如饴。
第5章 逃离牢笼(二) 夜晚过半,霍烟离开,似背影翩跹终结悬案的判官。 待到门口的豪车扬长远去,如石沉大海般消失在黑夜中,心口栓紧的绳子才终于松懈。 转而,是降落到蓝苏身上的,来自整个蓝家滔天的妒恨。 蓝浩天偏瘦,一瞪眼,眉骨两侧的青筋鼓起,突突地跳,像极了科幻电影里的异形人。 “你干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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