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的记忆涌回脑海,霍烟眨了两下眼睛,力度颇重,将记忆暂时驱散,目光落到眼前的成年女性身上。 “你这手,之前断过?” 她迫切地想知道。 蓝苏的唇瓣紧绷,她为了活命,假扮蓝家二小姐。二小姐是一个在病床上躺了11年的千金,不会像她一样,历经风雨,浑身是伤。 “我不知道。”蓝苏转头,斜着看向办公桌前的人。 “不知道?” “我昏迷了11年,很多事情不记得。有可能,当年那场意外我就是受伤了,但是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了。” 她发现,昏迷11年这件事是她的破绽点,同样,应用好了,也是浑水摸鱼的底牌。凡事只要往这11年里推,就可以全然脱身。 嗡...... 轮椅的轮胎碾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器械运转的声音,宛如沙漠里盘旋的红色毒蛇,窸窸窣窣地前行着,喷出尖细的信子。 霍烟停在蓝苏跟前,轮椅的高度高于沙发,光从背后投来,将她的影子罩在蓝苏身上。 偏偏,只罩到了鼻梁,那双沉静清醒的眼眸,却一如既往的清澈。 “蓝小姐。” 霍烟开口,这一次,话中带了些许警告。 “我希望你知道,欺骗我的下场。” 她企图通过恐吓,让蓝苏说出实情。哪怕眼前这个人跟当年那个女孩的重叠度只有万分之一。 蓝苏的上半身原本是前倾的,听她这么说,脊骨缓缓挺直,目光抬起,坦然平淡地看进霍烟的眼睛。 是的,她不怕。 “骗你的人都死了,我找谁问呢?” 霍烟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事实上,自从结婚以来,蓝苏一直逆来顺受,从未做过任何跨越雷池的举动。按照平日的习惯,她应该否认“没有骗你”,或者尽量去解释自己的断手。 不会像现在这样,针锋相对。 看来,她还真问到了这人的底线。 饶有兴味地点了下头,镜片折射出明耀的光线,霍烟反问: “我有这么可怕么?” “起码你前面三任妻子都死了。” “你觉得是我杀了她们?” “我没这么说过。” “但你这么想了。” “我不是警察。” “对。” 密集的对话十分迅速,字眼跟子弹一般往外冒,两人几乎没有喘气,针尖对麦芒,眼睛盯着眼睛,一个狠戾,一个坚毅,似伫立在狂风暴雨中的礁石,岿然不动,却也见证着滔天的巨浪。 海浪冲刷出白色的水花,水柱蹿到十几米,又重重落下,随着潮水一起退去。 尘埃落地的落点,是霍烟苍鹰一般的眼神,以及唇间的那个“对”。 镜片下的眼睛微微一眯,似乎在沙滩上捡到了比贝壳更有趣的东西,舌尖划过虎牙,轻微的痛感刺出几分兴奋。 她盯着蓝苏,一字一句道: “你是我的妻子。” 纵然猜忌、隐瞒、算计,但现在她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嗡嗡......嗡嗡...... 手机传来震动,是霍烟的。 蓝苏同意,她跟霍烟本质上有些东西很像。比如,她们都不会给手机设置铃声,电话、短信、微信,都是震动。 “喂?” 霍烟接起电话。 是艾厘从家里打来的:“霍总,您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霍烟喜欢直来直往,不论在家里还是公司,手下的人都是有事说事,从不寒暄铺垫。 “下午有个会,四点结束。有事么?” “刚老宅那边打电话来,说太太要来接您,让您带蓝小姐一起,回老宅看看。” 老宅,即霍家老宅,从里到外充斥着心眼和算计的地方。 太太,则是居住在霍家老宅的,霍烟名义上的母亲。 之所以是“名义”,便是因为,霍烟是私生女。而这位太太,是父亲的第三任妻子。 “告诉她,明天我带蓝苏回去,不用来接。” 她不想看到这个女人。 “可是,太太已经在路上了。”艾厘尽可能让语气平缓。 嗒......嗒...... 摆钟转了几个刻度,霍烟有了决定: “那就让她等着,我晚上再回。” “好的,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霍烟将轮椅转了回来,从上而下看向蓝苏: “有点事情,你先别回去。” 蓝苏抿唇,她不傻,从霍烟讲电话的语气大概也能猜出缘由。多半家里会来一个不速之客,并且是霍烟极度厌恶的。 她自问没有那个本事,独自回家面对霍烟也搞不定的人。 但她更没有本事,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跟霍烟独处一整天。 嗡...... 轮椅碾过地板,匀速行驶到办公桌边,按通了许盼盼的内线: “手里的事情先放一下,带蓝苏出去转转。” 抓紧裙子的手一顿,始料未及地松了开来。 蓝苏觉得,霍烟多半会读心术。
第17章 共浴(一) 吃过午饭,蓝苏跟着许盼盼走出公司大楼。 霍烟不在,快乐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身上的肌肉不再紧绷,四肢宛如飘在水流上的叶片,轻松且自由。 蓝苏长长地呼了口气,跟以往每一次成功完成任务一样,站在太阳底下,抬头,踮脚,手臂张到最大,扎扎实实地伸了个懒腰。 比她更轻松的是许盼盼,因为可以放半天假,远离工作。果断换下高跟鞋,踩一双小安踏就跑了出来: “蓝小姐,你想去哪?” 蓝苏抓着手提包的带子,有点为难:“我也不知道。” 许盼盼掏出钥匙开车:“那你平时喜欢干什么呢?今天下午霍总不在,想玩什么玩什么。” 娱乐方面,蓝苏一窍不通。 冲浪、唱K、蹦迪、滑雪,她一样不会。 被蓝家收养这些年,她除了研究怎么辨别古董的真伪,就是在格斗和养伤里来回循环。她从未放松过,更别提休闲娱乐。或许蓝浩天是对的,比起她,蓝小玉确实更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二小姐冒牌货”。 “我都行。”蓝苏尽量不暴露自己,“你想玩什么?” 许盼盼帮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等人坐上去后,轻手关起来。蹦跳着从车头绕到驾驶座,就是绕的这一下,脑子里已经有了想法。 “我最近玩得多呢。要是想彻底放松,咱就去游乐场。要是想安静点,就去看电影,刚好最近也有个大片。要是想在室内做点笑运动呢,射箭啊,射击啊,感觉都不错。” 蓝苏感兴趣的东西很少,射击算是一个。当年在蓝家的秘密训练营,她是凭射击脱颖而出的。 “那要不,射击?” 许盼盼的眼睛弯了起来:“好嘞!” 跟外向的人相处很轻松,不用发表什么言论,只用静静听着,适当回复一两句,示意自己在听就好。 “我之前读书的时候,还是射击队的呢。不是我吹哦,我们那一届,就属我天赋最高。连我们教练都说,要是我不去深造,专门搞这个,肯定能成为职业选手。” “后来,我去国外念研究生。社团里有个男的特别讨厌,总是说什么中国女生很弱之类的。然后我就跟他单挑,砰砰几枪,我全是10环哦!” “后来出了个小车祸,眼神不大行了,还挺可惜的。蓝小姐你要是喜欢的话,下次可以叫霍总一起,她比我厉害多了。” 她一路侃侃而谈,蓝苏却只记住一句——她比我厉害多了。 换言之,霍烟枪法很好。 那天,她们在射击俱乐部待到了晚上。 打一阵,歇一阵,许盼盼的话多,但尺度拿捏得格外精准,从没有半句打探隐私或者让蓝苏不舒服的话。 很自在。 就像刚被收养到蓝家的时候,蓝小玉也是这样,整天围着她,一口一个姐姐,叽叽喳喳的,似乎什么烦恼也没有,整天都开心。 “你没有不开心的事吗?” 蓝苏望着被子弹打得破破烂烂的靶圈,记忆飘到从前。 “嗯?” 许盼盼摘掉耳罩,从被耳罩隔开的几个模糊字音中串联出蓝苏的原句,晶亮的眼睛转了一下,露出几分可爱。 “有呀。在霍总手底下干活,压力很大的!” 说着皱起鼻子,蓝苏愣了一下,恍惚间看到了淘气的小象。 很奇怪,许盼盼硕士毕业,明明已经25岁,在19岁的蓝苏面前,她反而像年幼的那个。 “那你怎么排解情绪?” 蓝苏很想知道,因为自从踏进蓝家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没再笑过。如今嫁到霍家,面对深不可测的霍烟,她更像是行走在冰面上,稍微重一点,冰面崩塌,都会万劫不复。 “嗯......” 许盼盼把枪放回架子上,嘴唇收紧着思考,犹豫了一下是否要跟老板的老婆说实话,对上那双迫切的眼神,她选择坦白。 “不用排解。” “那你一直这么开心?” 许盼盼笑了起来,两侧勾起浅浅的梨涡,道: “负面情绪也是一种人生啊,排解它干嘛?就像我看的每一片海,走过的每一条路,它们都是人生的一部分。有时候路走错了,那错就错了呗,往前走就行了。” 蓝苏被她的话震撼,许盼盼太会表达了,既拥有向着阳光充满生命力的蓬勃,又有面对风雨交加一往无前的韧性。 是的,错就错了呗,往前走就行了。 “嗯,你说得对。” 她由衷赞美。 果然,能够在霍烟手下做事,从成千上万个校招社招的应聘人里脱颖而出,成为私人助理,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 ----- 回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在大厅的水晶吊灯下,蓝苏第一次见蒋丹。 也就是佣人口中的“太太”。 她穿着一件羊毛针织衫,下面一条驼色阔腿裤,外裹一张杏色羊毛披风,跟蓝苏印象中所有的阔太太打扮一样。 蒋丹很漂亮,嘴唇的形状饱满丰沛,长着细纹的眼睛微微上挑,极具风情。兴许这也是为什么丈夫死了多年,霍家仍给她留着一席之地。 “小烟回来啦?” 她慢悠悠从沙发上起身,笑容和煦。 “丹姨。”出于礼貌,霍烟向她点头,打了个招呼。 蓝苏站在她右侧,也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乖巧问候: “丹姨好。” 蒋丹笑了起来,眼睛落到蓝苏身上时,眼角的细纹深了几分: “这位就是蓝小姐吧?” 蓝苏点头:“是,我叫蓝苏。” 蒋丹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 “让我看看......哎呀,还真是漂亮,仪态也好。小烟,你也是,这么好看的妻子怎么不带回家看看?好歹也知会一声,毕竟是一家人,最后还是从新闻上看到的消息,老爷子发了好大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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