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卢克握了一下栏杆,而后抿着唇,数着远方的树叶。 “那个。”法瑞尔小声说,“你要听吗?” “嗯。”迪卢克冷冷回应。 深深吸了一口气,法瑞尔准备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是这就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我是个人偶,刚才那个人我从来没见过,他也是个人偶,他告诉我,我的人偶躯壳好像出了点小问题,需要修补。” 法瑞尔说着,将自己的脸侧过去,让迪卢克能一览无余。 他的动作太迅速,完全没有通敌的心虚,以至于迪卢克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下,才勉强稳住身形,但在看清他侧脸的裂痕时,迪卢克的心又马上提了起来。 “刚才出了什么事情,你脸上的裂缝怎么扩大了。” 之所以用裂缝这个词,是因为法瑞尔脸上的痕迹已经不能用一根头发丝来衡量了,两端呈现出线状,却正中间有半个手指指节那么大的孔洞,而裂缝中隐隐透出的纹路,也佐证了他刚才说的话。 “他告诉我,我这个人偶外壳,可能撑不了多久了。”法瑞尔叹了口气,“我裂开了。” 物理层面和精神层面都是。 经过这么一解释,迪卢克差不多已经忘却了法瑞尔和人莫名其妙离开的事情,完全投入到了另一件事情中,他沉思了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既然如此,那我们该怎么做。” 法瑞尔沮丧地挠了挠头,“他没告诉我该怎么修补,但是就常识而言,找到做这个人偶的人,可能就会有办法。” 他也只能想到这么多办法,至于这个人偶的制作者,法瑞尔心想,能造出这么精美的,与寻常人类没有任何区别的人偶,一定久负盛名。 “嗯,我知道了,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去帮你。”迪卢克沉思了片刻,朝着天空举起胳膊,这个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但还没等法瑞尔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凌厉的鹰唳。 一团黑雾自高处落下,舒展开翅膀之时,法瑞尔颇为惊奇地看着停留在迪卢克胳膊上的夜枭。 这只巨大的鸟儿,甫一落下,就歪着头看着法瑞尔,正当法瑞尔以为它要攻击自己的时候,鸟儿蹦蹦跳跳地从迪卢克的胳膊上挪动了几下,而后将自己的脸庞凑近法瑞尔蹭了蹭。 “我现在给骑士团写信,琴团长应该会知道这方面的知识。”迪卢克沉声说,“另外,埃泽会帮忙发布一则告示,重金寻找有相关知识的人。” 他洋洋洒洒地说了许多话,不外乎两条路,一来是从内部的人员入手,二来是用钱说话。 看着迪卢克口中不断吐出摩拉的数额,法瑞尔弱弱地开口打断,“迪卢克老爷,你真的要花这么多钱吗?” 迪卢克被他打断,眼神平静地看向法瑞尔,这让他有些心虚地缩了缩头,“这是最快的方法了,效率为上,另外,骑士团的人,虽然效率低下,但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话音落,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以拳抵唇,“放心,一切开销记在我的名下就好。” 迪卢克别开眼,他实在不擅长说这些安慰人的话,只能一切靠行动来表达,但将这些一一布置下去之后,他又觉得实在太过直白,耳尖也因为羞赧而漫上粉红色。 他的眼瞳中闪光点点,似盛满了漫天的星子,虽低垂着眼眸,不愿示人,法瑞尔却能在显露的半边眼眸中窥见他翻涌的情绪。 迪卢克老爷,对自己真的很好。 法瑞尔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抱了一下迪卢克,猛然发现这人的身体僵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逃避,他连忙松开手,很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迪卢克老爷。” “嗯。”迪卢克颔首。 “就是,这个数目未免太大了,埃泽看到可能又要哀嚎了。” 迪卢克赞同,“嗯。” 三日后 “琴团长什么时候给迪卢克老爷回信?”斜倚着座椅,法瑞尔探头瞧着坐在真皮座椅上的迪卢克。 他双腿交叠,端的矜贵,手下不停写着什么,字体隽秀且有力,法瑞尔心想,可以买画框,将平日里写的字都装裱起来。 见法瑞尔实在是迫不及待,迪卢克作势抽出一张信纸来,“我再写一封,问问其中的原委。”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荡漾起一层浅浅的笑意,逗弄意味明显。 难得他有心情开个玩笑,法瑞尔却没看出来,如此雷厉风行,他还有些不太适应,连忙拦住迪卢克的胳膊,低声道,“不着急。”这几天他观察下来,发现裂缝并没有要扩大的趋势,这让他不免有些肉疼,早知道就不那么用力地抠自己了。 他皱着眉,拦下迪卢克之后,顺势坐在了迪卢克桌子所面对的沙发上,整个人绷得很直,看起来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迪卢克看着陷入沉思的法瑞尔,眼神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他脸侧的缝隙之上。 如同指甲大小的缺口显得很是刺眼,“琴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大概要三四天的时间才能回信,这段时间我不会放弃对人偶制作师的寻找。” 法瑞尔点头,站起身来道,“那我就先走了,迪卢克老爷。” 初夏的夜晚,暮色渐沉,天光被拉得很长,直到法瑞尔走到自己的住处时,外面还隐隐泛出一抹白色来,照亮了房间内临近窗棂的地方。 不对。 甫一进房间,他就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个房间里充斥着不属于他和安东尼任何一个人的气息,这样的气息黏着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就像是被什么人暴力翻过一样。 法瑞尔想到什么一般,瞳孔猛烈缩紧,他好像知道这个人要找什么了,他顾不上确认房间是否安全,快步走了进去,床铺上被翻动地格外明显,整个床板都被倒转过来。 被子凌乱地堆放在一旁,法瑞尔走上前去,脚下发出物体滚动的声音,叮叮当当地滚出很远,法瑞尔这才看到是自己的杯子。 随手将杯子放置好,他一扬手,把床板推到一边。 “在找这个?” 戏谑声音从窗外传来,法瑞尔抬眸,看到半透明的琉璃花窗外倒悬着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认出声音的主人是谁,法瑞尔皱着眉将窗户推开,外面的人灵巧地一躲,就在法瑞尔以为他坠落到下一层的时候,外面的人轻巧地将自己从窗户处递了进来。 速度极快,如同一只凌空飞来的小鸟一般。 事实上,他背后翻飞的飘带还真的很像鸟儿的翎羽,法瑞尔没空欣赏他飘逸的身姿,几乎在他进来的瞬间,就反手将窗户合上。 散兵从窗外滑落进来,然后发出一声:“呃。” 法瑞尔看着被窗户夹住的垂坠下的帘子,很不好意思地再度打开窗户。 “法瑞尔!!!” “我又不是故意的!” 法瑞尔转身指着自己的床铺,对散兵的诘问显而易见。 散兵却没有任何道歉的意思,站在房间中,他伸出手将那些可以算得上是破烂的床上用品推到一边,而后施施然坐下,“我有洁癖,不会做这种事情。” “?不是你,那还能是谁?”法瑞尔凝眸,他刚才已经检查过了,剩下的那半边衣服内衬已经不见了,如果不是散兵拿走的,那他就摊上大麻烦了。 是埃伦? 他是怎么在晨曦酒庄中畅通无阻的。 “不知道你在杞人忧天些什么,那内衬放在你的手里简直是定时炸弹,早日脱身,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散兵掀眼瞧了瞧法瑞尔,看到他在这句话说出之后,脸上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忍不住讥嘲道,“我若是你,早早就把那东西丢掉了,何至于到现在。” “少说风凉话。”法瑞尔烦躁地说,“愚人众的楔子一直在监视我,这东西算得上是我的护身符。”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愚人众的楔子正一脸不悦地看着他,法瑞尔便连忙道,“你不是愚人众的楔子。” 散兵微笑。 “你比楔子还要惹人讨厌。”法瑞尔伸出手推推散兵,谁料这人竟然纹丝不动,推了数下,他叹了口气,收回手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不会只是想和自己来聊聊天吧。 “杀人。” 冰冷地吐出这两个字,散兵唇角的微笑分毫不减,这让法瑞尔看着有些不寒而栗。
第28章 人偶之祸(六) “杀谁。” 总不能是他自己吧,法瑞尔在脑海中否定了这个念头。 散兵已经做出了不杀自己的承诺,不至于突然反悔,就算是反悔,也实在没必要和自己再这么轮番斗嘴。 看着法瑞尔的脸上表情变换,散兵转瞬间想通了他在思考什么,实在是忍不住:“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笨的人偶。”这样的人偶真是自己的同类吗? “我不会出尔反尔,难道身为愚人众执行官的我,在你眼中没有一点信誉可言?” “倒也不是。” 法瑞尔坐到另一侧,安东尼死了之后,迪卢克就做主为他订做了一张华贵的沙发,虽然和整个房间格格不入,但好在质量上乘,人坐在里面,放松效果显著。 他低头,企图躲开散兵诘问的眼神,“那你要杀谁,埃伦?” “一个和我作对的人。” 法瑞尔抬起头,看到散兵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在面对法瑞尔的时候,他不是冷笑,就是讥笑,这样似笑非笑的期待表情还是第一次看到。 也许是觉得自己笑容中透露的信息过多,散兵收敛了笑意。 两个人对视了一分钟,法瑞尔才装作如梦初醒般咳嗽了两声,商量着说,“那您老挪个位置,我要收拾一下床铺。” 说完,他没给散兵反应的机会,上前猛地将床板整个撅起。 散兵一时不查,一下跌坐了下去,不过并没有像法瑞尔想象中那样毫无形象地摔倒,反而在摔倒之前,十分轻盈地将自己翻转了过来,以一个优雅的姿势站住。 环抱着胳膊,散兵掀唇,“你太小孩子气了。” 而后补充,“下不为例。” 法瑞尔没回应他,而是认真铺起床来,“你过几天回去处理埃伦这件事吗?” “也许吧。” “也许是什么意思。” “就是,也许会去,也许不会去。”散兵懒洋洋地说,法瑞尔站起来之后,他就挪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开始闭目养神。 法瑞尔出声,“我还以为你不会休息。” “你会不会休息?” “会。” “你都知道累了要休息,为什么会发出如此愚问?”散兵连头都没抬一下,反而继续休息着,很快,法瑞尔听到一阵很小声的呼吸声。 看来散兵这个人偶也算是制作精良,不过他为什么没出现自己这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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