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直言,这种情况与其说是趁着天气晴朗出来散步舒心,不如说是“监管者”带我出来放风。 人偶身上的银饰随着走动闪着耀眼的光,晃出细碎的响。 精致的面容,独特的服饰,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甚至有人明明走过去了还拼命抻头往回看,结果一个不注意栽到了旁边的花坛里去的糗事发生。 这会被街坊邻里“安慰”好久吧…… 就在我出神之际,有节奏的细响停在了一处摊贩前。 是一位慈祥和蔼的阿婆在卖糕点,见人偶的目光停在那祥云状的洁白糕点上,笑呵呵地出声:“刚做好不久的雨泽茶糕,小伙子要买一点吗?” “嗯。” 出乎意料的,人偶微微笑了下,用着十分温和的语气说道:“麻烦阿婆帮我包一些。” 阿婆应了一声,将雨泽茶糕用油纸包好,递到人偶的手里,经过岁月洗礼而有些浑浊的眼睛在我和人偶之间转了几圈,又呵呵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 我听着那些“天造地设”、“郎才女貌”之类的字眼,只觉得脊背发凉,头皮发麻,我瞪大眼睛,连连向阿婆摆手,语无伦次地解释:“阿婆!我…他…不是!” 阿婆却慈祥地笑笑,一脸“我都懂”的过来人模样,拉住我的手拍了拍,“囡囡呀,不要害羞,阿婆都明白,阿婆不会说出去的。” 阿婆,您别这么说,我害怕回头人偶找我算账…… 我紧张得欲哭无泪,人偶则是一脸平淡地开口:“阿婆切莫误会,她是我家中一个小辈。方才见她心闷难消,便领她出来散散心。” 听着与时先生极为相似的用词和语气,我愣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应和。 明白自己好心说错了话,阿婆笑着又拍了拍我的手,连连道歉。 原以为阿婆会就此作罢,怎料我还是低估了阿婆的热心肠,她如唠家常一般和人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其中不乏有对人偶的赞美,还说若是人偶还未婚配,她倒有一个姐妹团可以帮忙。 人偶谢绝阿婆的好意,笑着说:“我已有家室,不劳阿婆费心。” 阿婆依然是笑呵呵的模样,“看你的模样,贵夫人应该也是位世间少有的美人。” “嗯。”人偶的眉眼在柔风中变得温柔,他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糕,轻声应道:“他确实是位美人。”
第182章 番外 落墨织卷·遗物 在海港前的广阔空地上,人偶一个人站立在那里。 他站得笔直,目及之处是平静的海面,阳光洒在上面,仿佛云端的仙神倾身将碎金洒下人间。 海风拂过他鬓边的发丝,衣上的银饰呤呤作响,奏出一种独特的韵律,与他的身姿相得益彰。 他就这么站在风里,静静望着远方,海港的喧嚣与繁忙在此刻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 自与阿婆告别之后,人偶就没再开口说一句话。虽然他依旧面无表情,看起来还是那副不好惹的样子,但我总觉得他与刚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太过微妙,如果用画将其具现出来的话,我一定会选择画山林幽幽,薄雾晨霭的朦胧景色,平静之下笼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凄清与伤情。 我看着他,没有上前打扰。我不知道他在回忆些什么,又在思念着什么人,但我猜他也许正在独品一杯回忆酿成的酒,而现在,他有些醉了。 白色的鸟儿于平静的海面飞过,在咸咸的海风和鸟鸣声中,西斜的阳光将天边的云熔成金色,一艘低调的航船缓慢停靠在港岸。 我顺着人偶的目光看向从航船上一个一个走下来的人,他们大多是归国的游子,在踏上土地的一瞬间,脸上都浮现出仿若幼子对母亲的眷恋与依赖。 我原只是打发时间似的数着从船上下来的人,直到我看清那最后一个出现的人影,惊讶的情绪瞬间传遍全身。 我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向那人望去,眼眶顿觉酸涩无比。 “…时先生?” 在我呢喃出声的下一秒,自手腕而生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倒抽凉气,我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人偶。 他的表情可怕得很,脸庞紧绷着,嘴唇紧抿,眼尾的红晕更添了几抹凌厉,仿佛在极力压制着即将溃堤的情绪。 人偶紧紧攥着我的手腕让我挣脱不得,他定定看着我,仿若生剖刮骨一般要将我看个透彻,其周身骇人的气势压得我不敢呼吸。 直到第三个人的到来才将我从这仿佛要溺死人的静默中解救出来。 “流浪者,你在做什么啊?!” 有人拍掉了人偶的手,将我护在身后,神情颇为不满,温软的声线里也带了几分责备的意思。 我愣愣看着来人的眉眼,原来……那是一位女孩子。 不是时先生,而是一位和时先生长相极为相似的女孩子。 有点…熟悉。 “你不能欺负她。” 人偶面无表情扫了我一眼,嘴角扬起讥讽的弧度,“我欺负她?我可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欺负比一个树底的蚂蚁还要脆弱的存在。” “比起竖起眉毛质问我,不如你转身好好问一问你这个好姐妹究竟有了什么奇遇。” 说完这句话,人偶深深看了我一眼,冷笑一声,干脆利落地转身信步离开。 他的心情更糟糕了,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 “别管他,他就那个脾气。”女孩子转过身,冲我甜甜一笑,“我们一起回去吧。” …… 经此一遭,我的手腕乌紫了一圈,既胀又疼。 回到客栈后,我向老板娘讨了一些外敷的膏药,女孩子见我不方便于是态度自然熟稔地自告奋勇为我涂抹膏药。 我看着她认真帮我涂药的模样,心里罕见的没有一丁点戒备。许是她与时先生太像了吧,又或许……我与她本是旧识。 我不确定自己在从前是否认识她,但我的内心一直呐喊着她是我可以托付信任的人。 犹豫几番,我终是决定将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她,最起码要将我丢失了一部分记忆的事情让她知晓,免得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欸?你都不记得了?”听了我说的话,女孩子微微睁大眼睛,吃惊的看着我。 我点点头。 她眨眨眼反应了一会儿,随即笑起来,“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我叫时希。我们在稻妻的时候就是很好的朋友了。” “我记得你的名字——” 我能看到时希的嘴唇开合,但我听不到她的声音,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她吐露说出来的一瞬间捂上我的耳朵,隔绝掉一切声音。 如此尝试了几番都是同样的结果。 “大概……这是赤鱬救助你而收取的报酬吧。传言中她们就很喜欢收藏人类的记忆。” 我只好笑着说也许该让族中长辈为我重新起一个名字了。 时希点头,又连连安慰我好些话,她小心翼翼地将膏药涂抹在我的伤口上,动作轻柔而娴熟。 “说起来,你竟然知道这么多关于神魔的传说。”时希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随口道。 “仰赖时先生。” 时希的动作猛然顿住,抬起头来,眼神闪烁,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略有哽咽的说: “时先生?哪个…哪个时先生?” 我抿了抿唇,将我知道的时先生的一切缓声讲予时希听。 她静静听着,眼底盛着泪花,表情既哭又笑,像是大喜,又像是大悲。 “原来是这样…”时希笑着,抬手向上抹去眼角的眼泪。 她问了我好些话,字字句句皆是关于时先生的,比如时先生安否、时先生舒心否的关心话,如此反反复复询问,好似要确定时先生真的安好才肯罢休。 时闻,时希,这样相近的名字,又是如此相似的容貌,我竟才反应过来时希是时先生的妹妹。 我握住时希的手,希望能因此给予她些许安慰,轻声说着。 听到我说时先生有话要捎给人偶听而没有留下什么话给她,时希浑身气鼓鼓地瘪嘴生闷气,还轻骂说那人偶到底是把时先生的魂给勾走了,只记得人偶一个而忘了她这个亲妹妹。 但当时希知道那话的内容的时候,又略有庆幸地拍拍胸脯。 我向时希袒露压在心底的苦恼。毕竟人偶确实忒可怕了些,我害怕我刚说出口就被人拍晕在那里,紧接着被小厮无情拖下去了,就像那可怜的小少主一样。 时希则不以为意地摆手笑了笑,说:“我陪你一起去。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我看着时希向我递来的手,深吸了几口气给自己打气,秉着“伸头是一到,缩头也是一刀”的绝世真理,将手搭了上去。 …… “就这一句?” 耐着性子听我说完一大段话,人偶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上,抬起波澜不惊的眼眸在我和时希身上扫了一圈,语气出乎意料的冷静平淡。 我点头,“就这一句。” “哦。” 耳边被扔了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语气词,我不免有些发懵。 “和想象中你的反应完全不一样嘛。” 说出来了! 不过不是我,而是一旁的时希。 她状似惊奇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人偶,啧啧称奇,“没想到,着实没想到。” “呵。”人偶挑了挑眉,“他自说他的,我自做我想做的。” “若是真有话对我说…”人偶唇边噙着冷笑,“就别缩在下面一动不动的当个小王八。” “让人捎话算什么本事。” “让他自己来找我。” ……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下楼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到了楼下茶厅,时希在前面拉着我的手。 她把仍在发懵的我按到椅子上,帮我倒了一杯茶。 那一天,时希坐在我身边,啜饮着茶水,陆陆续续说了许多话,也讲了许多故事。 轻软的声音里尽是回忆的旧色,直至月上中天,星满银河,时希垂眸看着茶杯的纹饰,叹息着说: “其实我一开始挺喜欢他的。”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时希口中的“他”指的是那顶楼的人偶。 “觉得他陪在哥哥身边没什么不好的。可是后来…因为他,哥哥第一次去酒楼讨醉,所以自那一刻起,我就不喜欢他了。” “不,应该说是讨厌。我讨厌他的身份让哥哥夹在对立的立场之间尴尬难堪;我更讨厌他曾经的一意孤行让哥哥劳怀伤神,甚至一度危在旦夕。” “可我又不得不承认,哥哥内心最渴盼的那份情感,除了他,谁都给不了。” “哥哥一生都在为他人忧虑,总是为了旁人委屈自己,而能真正为哥哥考虑的少之又少……他就是其中一个。所以我又不怎么讨厌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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