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开始频频追忆往昔时,或许他已经老了。 昔日紫衣少年,横笛策马,后来黑衣白袍,琴笛和鸣。那人缩在蓝湛背后,向自己投来一双疏离而又熟悉的眼。 魏无羡口中说着“都过去了”,手指却扣着蓝忘机的手,后背紧贴着蓝忘机的胸膛。 其实这话终也影响了他,他觉得自己或许也放下了,也总算看清了。 他终于多余了。 隐隐红光闪烁,江澄因着酒力恶心得不行,仿佛被什么人丢到空中去,坠摇不止,终于沉沉睡去。 江澄第二天是被路过的乞丐叫醒的。 那乞丐一边晃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一边偷偷从他身上摸寻着钱袋。江澄尚在睡梦中就被他摸得一阵恶心,一个激灵就醒过来,可这一睁眼,倒先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头顶太阳高照,耳边人声鼎沸。 日上三竿,他怎么会睡在大街上?!! 那乞丐看着他的脸色,又看了看他身上穿的紫衣,服饰规格较为简单,却也有九瓣莲纹在上,那乞丐犹豫着问他:“你是莲花坞的人么?怎么睡在这里……” 江澄的脸色顿时有些发青,什么叫“莲花坞的人”,他可是莲花坞的宗主! 但到了这个份上,他自己公然睡在人来人往大街上,实在没脸自称宗主,恨不得都不认识他才好,急忙摇了摇头。 乞丐大概是看他一脸凶煞,也不顾上继续套话讨钱了,转身就溜。江澄也没管他,自己拍拍身上的土就站了起来。 他昨晚大醉时神志不清,本以为自己被下了毒肯定死定了,死前还要唏嘘感慨一番。而今早一起来,又直接睡在大街上…… 不,说不定他的确被下了毒,现在或许余毒还未清,不管怎么样,先回莲花坞…… 江澄脚程一向很快,云梦境内他又十分熟悉,就算不用御剑,单凭脚力也可日行百里,快到正午时分他就回了莲花坞。 莲花坞门口站着的守门两个弟子看起来十分面生,年纪却不是特别小,不太像新招来的外门弟子。 他已有三年未招过门生,不过这一个月来是金凌在负责莲花坞的事,是他重新招了新人? 这样大的事,怎么也不和他打声招呼…… 江澄眉尖一蹙,不过他并未多想,只迈步就要进去。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在自己家的大门口被拦住了。 那弟子拦着他,眼睛却一直往他穿着的衣服上瞟,口中道:“这位贵客,是宗主有邀,还是您有自荐为客卿之意?若是前者,请出示您的请帖。” 贵……客? 江澄怔住,且不说进出莲花坞什么时候要出示请帖,客?竟敢有人称他这个主为客? 他这样愣了几息,转瞬便转为愠怒,心中骂道:金凌换的这是什么不长眼的小子,连宗主都敢拦了! 江澄素来脾气不好,凌厉的眉眼往那门生身上犀利地瞧了几眼,一双杏目似讽似怒,嗤道:“金宗主也敢把你叫来看门?是他瞎了眼,还是你脑子有毛病?” 那门生不知他为何突然发作,脸上有点挂不住,正准备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那男声听着甚是冷傲,直接道:“你是何人,张口就辱骂于我?” 这是……这是……! 那短短几个字腔调略有几分桀骜,更多的则是养尊处优的贵气。 江澄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头皮都麻了。他猛地回头,一双眼微微瞪大去看,便看到来人迎风而立,一身金星雪浪袍,身量与他相近。 凤目薄唇,眉间一点鲜红朱砂,面容冷峻,满携傲气。 那分明是他的姐夫,早就死了的——金子轩! 金子轩身边还站着一位个子不高的女人,她眉心点着金家女子的朱砂纹样,笑得十分谦和,身着兰陵金氏主母服装,笑容本是温和,却在看见了江澄的脸之后骤然变了脸色。 金子轩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道:“你……你是……” 江厌离失声道:“阿澄……?!你……你怎么会……?” 三个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顿时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 要说亲人重逢,本该是件开心的事,大多数还要含着泪拥抱在一起,但若是和故去的亲人重逢,这感觉可就大不一样了。 似是嫌这场面还不够乱似的,莲花坞里面又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清亮声音:“师姐,姐夫,你们站在外面干什么啊?还不……” 江澄已经不敢回头了,他的表情像是活见了鬼,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确实是活见了鬼了。 他浑身僵硬,眼睛一直盯着江厌离,身后的那道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却突然敛了所有的笑意,梗塞几声,后又骤然颤声道:“……江澄?” 刚刚才和江澄互呛过的门生对来人恭恭敬敬道:“宗主。” 这下子江澄不得不回头了,他猛地扭过身去,一双眼紧紧地瞪着来人,就看到魏婴身着一件和他一模一样的紫色宗主服饰,双眼也是一样地瞪着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惊恐多一些,还是惊喜更多。 这不是顶着莫玄羽外壳的魏无羡,是真的魏婴…… 真真正正,从未死去,也未被献舍魂还,年少时的笑貌还在脸上,如今表情略有僵硬,却依然挡不住他周身并不凌厉、却十分有威严感的英气。 他面前的魏婴看起来比年少时还高些,肩膀也比那时年少的魏无羡稍显宽阔。 或许是乱葬岗里吃食太差,魏无羡死前很瘦,而这个魏婴多年宗主,略结实几分,面容几乎没有变化,也是一样的长了双带笑的眼。 那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澄,通红的眼眶似乎是要落泪,嘴唇动了动,又一次叫他。 “江澄……是你回来了?” 江澄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几乎已经无法思考了,被这本该死去的三人的接连出现、轰得如同焦炭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看着魏婴,魏婴也紧紧地盯着他,似是谁都不敢先开口。 此时便是再笨的人也知道该好好闭嘴,方才拦下江澄的弟子霎时十分安静,一双眼却忍不住往江澄的身上瞟。 根据金宗主金夫人以及魏宗主的反应和话语,虽然再离奇、再不可思议,那弟子心里打着鼓,心跳难免有些重了,还是落下一个猜测:宗主曾经的师弟、江家真正的少主……正是面前这个凌眉杏目的青年,他十有八九……就是江澄了。 魏婴这样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上前拉起江澄的手,两个人的右手食指上都戴着一枚银色指环,是前一位江家主母虞紫鸢的贴身灵器,紫电。 他的手略有颤抖,呼吸也有些不太稳,却也将原本的情绪强压下去,握着江澄的手指去轻触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紫电。 一个简短的触碰过后,什么都没发生。 那紫电毫无排斥之意。 这人……真的是江澄。 经此一遭,魏婴又抬头看了看江澄的脸,似是被什么打醒了,他的脑子总算稍微清醒了些。 死人显然不能复生,何况江澄刚刚那一副无比吃惊的模样,还有这两个紫电,散发却明显不再是少年模样的江澄……若是死去的江澄如今活回来,绝不会是这样的神情。 这个江澄……很可能不是他认识的江澄。 不知是从哪里来,也不知到底经历过什么。修仙之人看不出年纪,但他就仿佛从天而降,这个江澄身上显然早已没了那份青涩的少年气息,他比原来狠戾、傲慢,还有些浓重的阴郁—— 江澄也盯着魏婴看,魏婴看起来没以前那么活泼了,笑脸仍在,却有一丝不太容易察觉的情绪,这样的情绪不知该命名为悲、或是哀,也或许都不是,只是一种极淡的疲惫。 对于这样的疲惫他大概也明白,江澄猜测这魏婴或许是年岁见长,再加之常年坐在宗主之位,性情不似往日活泼,沉稳些也很正常。 二人相视片刻,魏婴突然上前一步,一伸手就把江澄抱紧了。 江澄下意识想要躲开,却又忍了,魏婴抱他的力道不算轻,手劲之下隐藏着难以言说的手足之情。魏婴抱了抱他,然后又在他的后心抚摸两下,双眼有些隐红,突地又笑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魏婴这样说着,然后放开了他,他微怔许久的脸总算又一次扬起如同往日的笑容,他的手掌还在发冷,却一直不愿意放开江澄的手,笑着道:“咱们先进去吧,站在这里也不方便说话。” 江澄跟着魏婴一同进了莲花坞,路上魏婴看了他几次,他也在长长的廊中不断端详,细看这一个不同的莲花坞。 经历过魏无羡还魂重生一事,他对于荒诞离奇怪谈接受的程度已然高了不少。江澄一步步走在廊间,脑内总算理清思路,心道:如果这不是做梦,他只怕是…… 来到另一个莲花坞了。 四个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江澄看着莲花坞的格局布置,和以前别无二致,许多细节方面还原得极好,如果不是他进门就被人拦下,就算是此处可进了莲花坞,他大概也不会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 大厅的正中央有一桌做好了的菜,魏婴原本习惯性坐到主位,看了一眼江澄,却又退了下来,和江澄一起坐在次席,主位空着,四人皆在次座,倒也不算突兀。 魏婴双目浅浅地看着他,伸手率先给他夹了菜,语气似是和江澄十分熟络,却又透着些不易察觉的试探:“我记得你以前,爱吃这个。” 江澄看着他夹进碟里的糯米藕,上面还淋着酿好的桂花汁,他确实很爱吃这类甜食,魏婴没说错。 于是江澄礼尚往来,也准备送他一块麻辣肘子,视线在桌上扫了几圈,才发现这一桌菜甚是清淡,甚至连个荤腥都不见。 魏婴改吃素了?还是和蓝家人住的久了连口味都变了? 思及此处,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急忙道:“对了,蓝忘机……” 只提及这个名字,江澄却看到魏婴脸上只有疑惑,他的话头生生止住,转了个弯儿道:“……蓝忘机在哪儿?” 魏婴不解,稍微皱了一下眉,但还是顺从答道:“你问含光君?应该在云深不知处,你要前去拜访吗?” “……不了。” 江澄了无生趣地吃了几口清汤寡水,犹豫一阵,终于忍不住道:“我记得你爱吃辣。” 在他的认知里,不止魏婴嗜辣如命,江厌离食辣的本事也毫不逊色,金子轩虽然没那么厉害,却嘴巴挑剔得很,也是个口味重的。 三个口味差不多的人,聚在一起吃一顿完全不合胃口的菜? 而且他们又是为什么要聚在一起? 看出了江澄的疑惑,魏婴略一斟酌,看着江澄的脸色道:“今天……是你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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