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希望不要太晚,清水清想。 “你来我这边大概有个一年了吧。” 清水清对时间的流逝不太敏感,除了在任务里,也不会很精确地计算时间,他往往只是记住一个大概的时限,比如琴酒到他身边六七年了,安室是去年来到他手下的。 “有一年多了。”安室透稍微纠正,“我是去年夏天与您结识的,现在已经是第二年冬天了。” “真是一段不错的时光啊。”清水清感叹。 他并不是真的想计算安室成为他的下属有多少个月了,他只是想感慨时间的流逝如此之快。 “你已经成长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清水清笑笑,又说:“其实在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你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您过誉了。”那种奇怪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安室透一边回着话一边在思考这种违和感的来源,“是我该感激您的栽培才对。” 不止,安室透想。 抛却立场不同来说,清水清给他的其实远不止是所谓的栽培。 但是他最难抛却且最无法抛却的也正是立场。 “贝尔摩德跟我有些交情,她的行事风格在组织里是个异类。” 话题转变的太快,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安室透斟酌着附和道:“见过几面……贝尔摩德她像个神秘主义者。” 贝尔摩德和清酒之间存在隔阂,大概率这个隔阂与琴酒有关,但是至今他还没能找出问题的关键。 他明面上不能跟贝尔摩德走得太近,贝尔摩德本身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但是那个女人掌握着诸多清酒的过往,他又无法完全舍弃这条路。 瞒着上司跟与上司关系紧张的同事接触,虽然无关背刺和背叛,以他那位上司的个性就算知道了大概率也只会觉得无关紧要,但他还是会感到些许不安。 ——清酒察觉到什么了吗? ——这句话是随口一说还是意在敲打? 安室透很快又将这种想法舍弃,毕竟清水清直率过头,如果对他的行为有意见也只会直说,不会拐弯抹角地提起。 他的上司可能根本不懂什么层层递进的话术和别有深意的敲打。 “神秘主义者吗?倒是也很贴切。”清水清慢吞吞地夹起一块寿司,“神秘感可以带来敬畏和权威,是一种不错的生存之道,你觉得呢?” “您说得对。”安室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了,很晚了,我回去了。” 安室透一愣。 他跟着站起身,不小心撞到了桌子,一根筷子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啪嗒”的脆响。 安室透连忙俯身将其捡起。 他的筷子还没用过,说是吃宵夜,但是全程他并没有真的吃什么,餐盘里唯一的那块寿司还是清酒夹给他的。 清酒找他并不是真的只为了吃宵夜,而是有话对他说,闲聊也好其他也罢,他不得不承认,消失已久的人再次出现,除了诧异以外,他的情绪中还感染着几分惊喜。 清水清对他、对hiro所带来的影响,无论是理念上还是现实层面,其实都远不如外人表面所能看到的那样简单。 安室透随手将那根筷子放在餐桌上,追出去问:“清水,明天要一起吃早饭吗?” “不了。”正打开门的银发男人回头笑着说。 “午饭呢?明天中午我会做荞麦面。” 那人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头问:“荞麦面?” “因为明天是大晦日啊。”安室透理所当然道。 大晦日——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天,有吃荞麦面的习俗,意在将一年的厄运和不幸斩断,迎接崭新的一年。 “谢谢你,安室。” “嗯?为什么这么说……” 对方没有回答。 安室透站在门口,望着那个突然上门又突然起身离开的银发男人,对方的笑容分外温和,过浅的发色和肤色让他产生了一种那人几乎是透明的错觉,恍惚间他想起了被琴酒指派去训练营接人的那一天。 他的上司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一边转回身一边说道:“未来有机会的话,我们再一起吃吧。” 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以及门板闭合的一道声响,那个略有些单薄的背影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安室透看着空荡荡的走廊以及对门公寓那扇紧闭的房门,笑了一声: “那就这么说定了!有机会一定!” 另一扇门内,屋里没开灯,手机屏幕散发的微弱光芒打在一双沉寂的、海蓝色的眸子里。 清水清倚靠在门板上,低头看着那封新收到的邮件,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下。 随着手机屏幕自动熄灭,屋内唯一的光源也随之消失,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半晌,安静过头的空间里响起一道喃喃: “终于……”
第80章 八十瓶酒 大晦日,一年中的最后一天,竟然就如此平平无奇地到来了。 晚间,犹豫再三,安室透还是敲响了对门那间公寓的门。 他端着餐盒在门前站了许久,然而那扇门始终没有要被打开的迹象。 “不在家吗?这种日子……”金发青年若有所思,他拿出手机,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真的拨通那串熟悉的号码。 他一边往身后敞着门的安全屋里走一边随意翻看着通讯录,在准备收起手机的前一刻,一条短信通知突然跳了出来。 发件人的名字过于特殊,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安室透单手抱着原本为上司准备的餐盒,点开那条短信,随后他单手操控手机打了几个字,点击发送。 他将餐盒放在玄关旁的鞋柜上,抓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转身出门。 此时此刻,他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所以他注定与今年的大晦日的欢庆无缘了。 或许清酒也一样,安室透想。 * 清水清一大早就出门了。 他对这种全民欢庆的节日没什么概念,只觉得街上的行人翻了几倍。 不过他的目的地倒是始终如一地清静。 或者说,在这种节日里,他的目的地反而会更加安静一些。 清水清又一次站在那块熟悉的无名的墓碑前,第一次全程没有说任何话。 他沉默地伫立在风中,像是另一块冰凉又毫无生机的的墓碑。 不知过了多久,墓园中唯一的那个身影悄然离去,原地只余下一束新鲜的白菊。 冬日的风裹挟着凛冽,瑟瑟的寒风掠过时发出嗡鸣,像是无法言说于口的呜咽。 清水清大步离开墓园,行走中随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松散的围巾,他要前往此行真正的那个目的地了。 时隔十几年再次站在那栋房子前时,清水清的心情意外地平静。 除了面无表情,他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其他更好的反应。 他没有钥匙,不过撬锁这种事对他来说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所以他还是很快就推开了那扇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门。 灰尘在空气中肆意流舞,站在门口的银发青年先是下意识地抬手将其挥开,无果后掩嘴轻咳了两声。 电路早就老化了,就算是房屋质量真的有那么好,多年未缴电费,也一定把电断得干干净净了。 索性这个时间天色将暗未暗,不需要开灯也能勉强看清屋内的布局。 这里的一切仿佛还停留在他离开的那天。 他站在客厅中央时,恍惚间还能记起那股浓烈的将他牢牢锁在原地的血腥味。 他转头看向沙发,十几年前,最后一个坐在那里的人是一个孩子。 沙发上放着一个相框,清水清走过去,俯身将其拿起。 因为是倒扣着摆放的,所以即使时隔多年,里面的相片并没有染上污渍或尘埃——上面的画面是一张氛围并不温馨的全家福,站在最中间的黑发男孩面无表情,与此刻的他如出一辙。 他凝视那张全家福,半晌,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 笑声并不愉快,更多的是讽刺。 玄关传来一道模糊的吱呀声,那是生锈的门轴转动的声响,随后是更加清晰的房门被猛地关上的声音。 大概是风带上了门,清水清想。 他甚至已经懒得回头。 他将手中的相框放回原处——不是沙发上,而是它最最最开始放置的地方,沙发旁的某块地板上。 他直起身,退后了几步,也不在意层层尘土,随意坐在沙发上。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跌落进过更多的泥泞和血泊,身上沾染过更多的尘土和污泥,外表的狼狈并不能让他真正感到难堪,所以他不将这层灰尘放在眼中。 尘埃再次在空气中肆虐弥漫,空旷的客厅里响起几道压抑的咳嗽声。 清水清倚靠在沙发里,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的相框上,又抬头望向玄关处紧闭的房门。 十几年前,他就像今天这样坐在这里,等待着、甚至是期待着死神按响门铃。 那一年他想死,他也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死了,但是他没有死,因为那一夜打开那扇门的并非死神,而是他此后的十几年里将奉为神明的那个男人。 昨夜,他的神明告诉他,回到那栋房子,直至钟表的指针转至零点那一刻。 清水清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石英表的寿命足够长,竟然直至今日都依然能够转动。 他又转头看向窗外,窗户太久没清理过,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不过有一块玻璃是碎的,所以从中可以清晰地窥视到外面的世界。 夕阳褪色,暮色消减,此时此刻,夜幕已经降临。 他想做些什么,又觉得已经没什么好做的了。 该见的人都见了,该去的地方也都去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他记性不太好,有很多事情已经记不得了,不过回想尚且有所记忆的这一生,他觉得很值得。 十几年前尚且年幼的他坐在沙发上,觉得自己别无遗憾,十几年后,他依然如此想。 如果没有完成那位先生的最后一道指令,对他来说,或许那才是真正的遗憾。 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蒙上灰尘,现在,他也一样。 石英表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转动着,除此之外房子里别无声响,清水清想起了今天走在街道上时的人流如织。 大晦日,一年中的最后一天,似乎只有他被这个节日忘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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