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清将注意力分出一些给在场的第三人,转头看了一眼戴着黑色针织帽的长发男人,又很快收回视线,淡淡道: “黑麦,你可以回去了。” “嗯?”诸星大尽量维持着自然的神情和语调,不留痕迹地回绝道:“清酒先生,可是猎杀这个叛徒是我的任务啊。” “对待叛徒就要回以制裁,不是吗?” 从清酒以往的行为态度来推测,用这种话去婉拒安排是十分有效的,而那个人对下属的尊重和纵容大概率会选择放任他的行动。 他不走,苏格兰就尚有一线生机,放走一个卧底本不是什么难事,虽然清酒的到场打了他一个促手不及,但是在清酒的面前“失误”放走卧底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可能做到。 苏格兰威士忌这样的人,不该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 但是那位向来过分尊重下属意见的上司甚至没有再分给他任何眼神,只是面无表情的再次重复上一句话:“我说,你可以回去了。” “但——” “不要再让我重复第三遍,好吗?” 银发青年的语气并没什么起伏,但是其中透露出来的强势意味却令人难以忽略,诸星大看着那双毫无波澜的海蓝色的眸子,缓缓攥紧掌心,艰难地把最后几个字以平常的语气说出口:“抱歉……我知道了。” 他转身踏着月色离开,离开天台的最后一刻,他听到身后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不是我第一个叛逃的下属,也可能不是最后一个。” 诸星大眸光一沉,缓缓攥紧了手中的枪。 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家伙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虽然心烦意乱,但是他脚步未顿,自然地走出了天台,自始至终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 “你不是我第一个叛逃的下属,也可能不是最后一个。” 诸伏景光心下一凛,面无表情地回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刚刚为了夺枪他假装被黑麦威士忌扔出去,多少还是受了一些伤。 他是曾经在任务中见过清酒的实力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此刻的他面对清酒,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毫无胜算。 越到这种危机时刻大脑反而愈发冷静,诸伏景光以最客观的态度去分析此刻的局面,脱身的概率趋近于无,他现在最需要做的是,毁掉他身上的那只藏有诸多秘密的手机。 ——必须确保能够百分之百地毁掉那只手机,哪怕有任何一丝会出差错的可能性都不行。 诸伏景光扶着背后依靠着的矮墙勉强直起身,腹部的疼痛让他的面容有一刻的扭曲,他喘了两口气,呼吸沉重,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银发青年。 冷静下来,冷静,诸伏景光在心中默念,哪怕要赌上我的性命——一定还有什么办法能够破局。 “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好辩驳了的,我知道面对你我根本没有胜算,也不准备做什么无谓的挣扎。” 清水清看到那个有着一双漂亮猫眼的青年突然露出了一个和过去别无他样的表情,用着同样熟悉的语气,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带着凉意的风携着轻快的声音传过来,他说:“清水,如果可以,给我一把枪,让我自裁吧。” 夜色太浓,被云影遮住大半的月亮只能投下极其稀薄的光,清水清缓慢地向前走着,一步一步地靠近那个曾深受他青睐的下属。 “为什么?” 他走得很慢,可能是怕走完这段路就要迎来完全的决裂,也可能是惊吓到那个什么都干的出来的年轻警察——或许那个青年自以为掩藏得很好,但是时刻紧绷的肌肉线条还是出卖了主人的真实心情。 有些湛蓝色猫眼的青年微微仰起头,认真注视着正以缓慢速度靠近的人,笑容中带着释然,开口道:“虽然听起来很怪,但是我不想死在你的手里,我们……” “在打感情牌吗?”代号清酒的组织高层漠然地打断道:“绿川,你不适合说谎。” 修剪平整的指甲终于还是刺穿了掌心,突如其来的刺痛逼迫他重新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诸伏景光脸上勉强提着笑容:“清水……” “所以呢,你身上藏着什么东西?” 诸伏景光的瞳孔骤缩,身体无法抑制地绷紧,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对方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什么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哪怕死也必须毁掉的东西吗?想在自杀的时候顺便毁掉它?” 这段算不上长的路清水清走了很久,他停住脚步,没有再继续靠近。 看,多么有趣,明明不久前他们还能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吃饭聊天,当一直被隐瞒的事情败露,连面对面的交谈都需要保持距离,身份上的对立性是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当他选择了这条通往黑暗的路的那天起,他就对此有所觉悟。 两人的距离已经缩进到安全距离的以内,如果打感情牌的路行不通,那就也没什么好继续演下去的了。于是诸伏景光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眸子中褪去伪装出来的温和和摇摆,在阴影中隐秘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知道他赢不了,但是坐以待毙也不是他的风格,哪怕输,也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战斗到最后一刻。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情报,如果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那么你可以放弃这种想法了,我是绝对不会——” “你叫什么名字?” 诸伏景光一愣。 清水清以为是自己的表述不够清晰,再次重复上一个问题:“我的意思是说,你的真名是什么?” 年轻的警官并不出声,只是忍耐着腹部的疼痛摆出攻击的姿态,简单的动作足以代表他的全部态度。 “不愿意告诉我吗?”清水清抬手挡住猝然直击面门的拳头,叹了口气:“好吧,我尊重你的想法。” 清酒的反应速度,比预想中还要夸张一些……诸伏景光咬牙,猛地抬腿扫向身前的人。 “你不是也很清楚吗,绿川,论近身战你是赢不了我的。”清水清从容地躲开下一波攻击,银色的发丝随着从耳侧擦过的掌风微扬,他客观地点评道:“其实你的格斗术不算是短板,但是比起你的狙击水准多少还是差了一点儿。” “不过输给我并不值得你懊恼。”他并不主动出击,只是避让着躲开或借力化解对方的攻势,隐退修养的那两年并未让他的实力下降太多,至少应对负伤状态的苏格兰威士忌绰绰有余,为了不打击年轻人的自信心,他甚至还体贴地多安慰了一句:“况且你身上还受着伤,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少废话!” 差点忘了,这孩子身上还有伤来着,清水清“啧”了一声,双臂交叉挡住对手的一记肘击,在对方没反应过来前用巧劲儿锁住送到身前的胳膊侧身一拧,把人压制在地上。 他分神想着,地上很凉,要快点解决才行。 清水清垂眸看着不断试图挣脱的年轻卧底,目光从带着擦伤和淤青的脸颊、紧咬的牙关,最终落到那双充斥着攻击性的猫眼上,他们对视了几秒,那个占据了上风的人反而烫到眼睛了般似的率先别开了视线。 ……黑麦下手还挺重的。 银发青年毫无意义地打量着漆黑的夜色,目光最终模糊地落在地上某块普通的石子上,他像是随口一说,又好像是在为那位反抗失败的下属上最后一课,带着细微沙哑感的嗓音在空旷的天台上响起。 “我从没系统地学过格斗术,会的都是一些从小在厮杀中摸索出来的野路子,你这种正统出身的类型不太容易在我身上讨到好处……教科书是对的,但是不是所有问题的答案都能在教科书里找到,你要学会适应和变通,毕竟你未来面对的大多数敌人都是我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野路子,按照教科书出招的敌人才是少数。” “清水清——!” “不用这么大声,我现在的听力是正常的。” 力量对抗并不是他的舒适区,清水清干脆用膝盖加重束缚以防身下的人挣脱,另一只跪在地上的膝盖上凉意迅速蔓延仿佛正直击骨骼,他突然问道:“绿川,你冷吗?” 叛逃的苏格兰威士忌并不予以回应,不过问问题的人也不在意,可能是因为他对这个名为“绿川光”的年轻人总是仿佛可以生出无限的耐心来,也可能有在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前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的因素,于是哪怕对方默不作声,他仍旧自言自语般地把对话进行了下去。 “听说今天晚上会下雪,真下的话,这就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了。” 在地上太久会着凉感冒的吧,清水清想,要快点把想说的话说完才行。 “所以呢,你怀里有什么?”他发散思维地猜测着,不会是微型炸.弹什么的吧。同归于尽那种老套的剧情已经过时了,他曾经遇上过很多次对手想拉他垫背一起去死的状况,这种在爆炸中一起葬身火场是最老套的一种方法。 清水清腾出一只手在身下压制着的人身上摸索起来,几秒后,他捏着一只手机恍然大悟道:“啊,是这个啊。” “你把它放在那个位置,又找我要枪,如果想在自杀的时候一并毁掉它……心脏也会被子弹一并穿透吧。” 诸伏景光的胸口快速起伏,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呈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清酒的桎梏并未让他感受到什么实际意义上的痛苦,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深想那个男人此刻的体贴,咬牙低吼道:“还给我!” 突如其来的暴露和逃亡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这一程路上他根本没有完全清除手机中信息的机会,更何况普通的删除,组织大概率也可以通过一定的技术手段恢复数据。 “别紧张。”清水清被对方突然爆发出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安抚道:“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未经主人同意就随便翻下属手机的上司。” 凉意从衣衫逐渐渗透到骨头,仿佛连快速跳动中的心脏也被一并冻住,诸伏景光嘲讽一笑:“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那种友好职场的角色扮演。” “绿川,就算是你,讲这种话,我也会生气的。” 或者说,就是因为这种话是由这个人说出口的,他才会更加难过。 算了,不必纠结于此,当一直被伪装和避之不谈的真实一面被揭开,对立与反感只会愈演愈烈,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矛盾只会不断升级,给最后一次的谈话画上一个不完美的句号,真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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