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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停云笑道：“舅舅莫不是忘了，你本来就是在床上躺着的呀。” “那我现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仍旧是一身灰色道袍，是他穿了许多年的款式。 突然间，他看见了自己的双手。 那绝不是一双一百二十岁老人的手，白皙修长，消瘦有力，骨节分明，中指指节处，还带着淡淡的茧子，那是常年写字留下来的。 这是一双十分年轻的手，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好看。 只是，这样一双手，却不该出现在他一个老人家身上。 见他一头雾水，满脸无措，江停云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 “舅舅呀舅舅，亏你多年诵黄庭，怎么连自己尸解成仙了都不知道？” “成仙？我成仙了？”贾敬只觉得难以置信。 江停云点头肯定，调侃道：“对，你成仙了，可有什么感想？” 贾敬还没反应过来，闻言顺口答道：“想当年我出家的时候还想着，秦皇汉武及唐太宗，都是吃丹药吃死的，我的命总不会比这三位圣君还硬。” 可谁能想到呢，世事就是这么无常。 想成仙的三位圣君玉肌生白骨，他这个没想成仙的老道士，却也有尸解的一天。 江停云打趣道：“谁知道老天会眷顾哪一片云彩呢？” 但说到底，贾敬之所以有这样的造化，还是他自己积累的功德够了，又给道门自创了一个支派，大小也算个小祖师了。 “舅舅可要和那群徒子徒孙告个别？” 贾敬刚想说不用了，但转念一想，又点了点头，“我既修行有成，自该给他们看个榜样。” 原本他道心通透，万物已不萦于怀。他有他的道，徒子徒孙也有他们自己的道。 他既已修行有成，自去飞升便是，和徒子徒孙们又有什么关系？ 但转念又一想：说是让徒子徒孙们知道自己修成了仙，那他们就更有动力坚持如今的道，自给自足，积德行善，岂不美哉？ 所以还是道个别吧，权当是最后一次给他们上课了。 江停云点了点头，现场传了贾敬几样简单的法术，随即又隐去了身形。 贾敬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肉身，绕过屏风走到外间，对着房门挥了挥手，紧闭的房门霎时洞开。 第一次施展法术，还挺有意思。 六个徒弟都在门口守着呢，见房门忽然开了，他们就以为是师傅要下床走走，十二只眼睛齐刷刷地往里看。 一看之下，六人皆大吃一惊。 “师傅，您返老还童了？” 贾敬微微一笑，捋了捋重返鸦青的胡须，笑道：“为师已然道德圆满，尸解成仙，临飞升之即，特来与汝等告别。 汝等要谨遵为师教诲，放平心态好生修行，切不可因一时成就而自满自傲。 有朝一日，为师期盼可与汝等天界相会。” 几个徒弟闻言，个个惊喜，纷纷跪拜。 恰好又有徒孙担水路过，听见这话，急忙呼朋引伴，一时呼呼啦啦，整个道观的徒子徒孙都跑了过来，在房门前的空地上跪成一片。 年纪大的都诚惶诚恐，来了之后低着头只管参拜；年纪小的却自以为隐蔽地抬头，再看见老祖师鹤发还童，容颜如玉，不禁讶异地睁大了眼。 他们的祖师爷，真的成仙了！ 是不是他们努力修行，将来也有这么一天？ 一个道观里的人生百态，倒让贾敬看得忍俊不禁。 他又当众交代了几句诚心向道，简朴自持的话，便道声，“如此，我去也。” 足底忽有祥云腾起，托着他的仙身飘然入空，越飞越高，底下的人逐渐看不见了。 江停云在不远处看着，心头也是欢喜不尽。 似贾敬这般另辟蹊径，自开一脉的，飞升之后自有兜率宫接引，到太上道祖座下修行，倒也不必他过多担忧。
第196章 小翠番外 小翠是一只狐狸，自小跟母亲相依为命。 她的母亲是个狐仙，虽然还没修成仙，但母亲法力深厚，更是武功高强，无论走到哪里，都被妖鬼尊称一声狐仙。 这样一个法术与武术双修的狐仙，无论怎么看，都该是威武霸气的一方山主。 再不然也该是大族出身，身负家族传承。 而她母亲的确出身大族，她外祖家乃是文化狐最多的狐仙族群——皇甫氏。 盖因时人读书识字，遇到不认识的字，便用反切法标注。 “hu”这个音的反切标注，就是“皇甫”。 从小她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而母亲经常闭关，她几乎是跟着外公外婆，还有舅舅姨母们长成的。 跟每一只小狐狸一样，小翠小的时候，也好奇过自己的生身之父。 可是，当她询问外婆时，外婆就唉声叹气，搂着她抹眼泪； 当她询问外公时，外公就吹胡子瞪眼怒气勃发。 一次两次的，小狐狸下意识就不敢问了。 但外公外婆的态度，也让她对自己的父亲有了些猜测。 ——莫不是我父母是一对爱侣，只可惜父亲运道不好，中道弃了母亲而去？ 要不然，外婆怎么会哭得那么伤心？ 或者说，我父亲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若不然，外公又岂会每每提及便怒发冲冠？ 但无论是哪一种，母亲都好可怜。 所以，在有限的和母亲相处的时间里，小翠总是小心翼翼地回避这个话题，生怕引起母亲伤心落泪。 却没想到，等到她能控制自己化形之后，母亲会主动提及自己的父亲。 哦，原来我爹不是狐族，而是个人族，还是个□□熏心、不思进取、人品低劣的混账人族。 小翠决定，要讨厌人族。 可是她才做下这个决定，母亲又告诉她，自己有个救命恩人，也是个人族。 刚能熟练化形的小狐狸迷惑了：人族到底是好还是坏呀？ 皇甫夫人揉了揉女儿写满迷茫的狐狸脸，好笑道：“狐狸有善有恶，人族自然也有好有坏。这都需要你自己亲身去判断，哪有一杆子全打死的？” 哦，是了。 小翠突然反应了过来：坑害她母亲的，除了那个她不想承认的父亲之外，还有一个狐族，按辈分她还得喊一声表舅呢。 连自家亲表妹都坑，真是个狐中败类，呸！ “娘亲，你放心，等我修为高深了，一定把那黄九郎的皮给剥了，给您做围脖。” 小狐狸在母亲怀里翻了个身，软乎乎的肚皮朝上，义愤填膺地挥舞着小爪爪。 皇甫夫人被萌得心肝乱颤，没忍住把小狐狸好一阵揉搓。 小翠呜呜抗议，赶紧化回了人性，鼓着红扑扑的脸颊指责道：“娘亲，娘亲，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呢。” “那娘亲就等着我儿替我报仇了。”皇甫夫人一秒恢复正经，鼓励地拍了怕女儿的小脑袋。 “哼！”娘亲就会逗我。 小翠郁闷的鼓了鼓脸颊，暗暗下定决心：等我长大了，一定要黄九郎好看！ 后来，黄九郎也的确挺好看的。 他被母亲的恩人捉住，特意送给母亲处置。 当时小翠正好回家探望母亲，就实现了儿时的愿望，把那只尾巴尖都白了的老狐狸剥了皮。 不过，那张狐皮最终也没有做成围脖，而是被母亲精心做成了披风，赠给了云哥。 对了，云哥就是母亲的救命恩人。当年母亲就是趁着云哥出生时的胎气，才顺利避过了雷劫。 当时，小翠已经在林家安置了下来，每日里跟黛玉一起听贾敏教诲，还跟着林如海读书。 也是到了林家，小翠才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不但学东西快，修行更是一日千里。 但见了黛玉之后，她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钟灵毓秀，冰雪聪明。 黛玉不但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 更让小翠服气的是，云哥让她带过来的那些书，各种前所未见的符号看得她头疼，可黛玉却能沉下心来自学成才。 小翠的数理化，都是黛玉学会之后又教她的。 所谓知耻而后勇，小翠下定决定，一定要把这数理化给学透了。 结果…… 科学和玄学把她弄得头昏脑胀，她多年前就熟练的化形术措不及防地失控，让她人形时不知道怎么化狐，狐形时又不知道怎么化人。 唉，她真是开了狐仙奇葩遭遇的先河了。 好在她侄女焕娘来了，提点了她一番，她才明白了其中要义，将科学与玄学融会贯通。 后来的日子就顺遂多了，她也慢慢从一个略通礼仪的野狐狸，变成了一个合格的世家贵女。 狐族慕雅又慕强，很羡慕人类的各种礼仪。只是没有机会接触人类贵族，所以礼仪也都学得不伦不类的。 如今小翠学了这么一身正统的，回到皇甫狐族之后，本就疼爱她的外公外婆更是恨不得把她供起来。 表姐妹和侄女们也都叽叽喳喳地围着她说话，目的只有一个：把她哄高兴了，也跟着学几分正规的礼仪。 小翠心里也感念舅舅姨母们这些年对他们母女的照顾，干脆就每月回家两趟，专门教家里的女孩子们学礼仪。 一时间，皇甫氏在狐族的地位水涨船高，很快就超过了黄氏和辛氏，与最古老的大族胡氏齐平了。 这时候，小翠就想起云哥说的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不止是人，妖族之间也有争斗和等级之分。 他们狐族以媚术和智慧见长，在整个妖族里的地位不上不下。 而且，狐族自有一套分等级的标准，对于整个妖族弱肉强食性的分级也不是太在乎。 总之无论是小翠还是皇甫夫人，都觉得云哥真是他们的福星。 自从皇甫夫人去找江停云报恩之后，得到的好处是越来越多，恩情还清眼见是遥遥无期了。 不过，母亲已经佛了，她现在沉迷积德行善，给许许多多因世俗礼教而痛苦不堪的女子带来的福音和希望。 小翠知道，母亲不但是在拯救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也是在拯救当初受制于人，求助无门的自己。 “娘，当年的事，你真的放下了吗？”小翠有点担忧，怕母亲把事情积在心里，日久酿成心魔。 皇甫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早想开了，你就别瞎操心了。” “那你这些年……”为什么一直在救助可怜的女孩子？ 后面的话她没有问完，但知女莫若母，皇甫夫人已从她的神色里猜出了她的未尽之言。 她先是欣慰地笑了笑，而后柔声道：“正因为我自己淋过雨，所以才想给更多的人打伞，让更多的人避免寒雨加身。” 听见这话，小翠就明白，是自己关心则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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