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恩也并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救他。不用说他,就连顾言恕自己,也未必明白。故而他把一切能帮得上他的东西,全都送到他身边来,只除了他自己。 ——便是这种毫无保留的援助,才叫他最是心疼,也最是难过。
第六章·远远乡·第三节 顾言恩听到噼啪的雨声。落在宽大的叶片上,带着悠久的回响,遥遥地传过来。 他下意识看过去,便见黑暗之中,雨幕之下,顾言恕宽大的衣摆在风中微微摇晃,他回过头,笑着说了几个字。 顾言恩没有听清,向前踉跄一步,道:“什么?” 顾言恕却忽的不笑了。他向后撤去一步,面上浮现出悲怆的,怜悯的哀恸,面色苍白如纸,如同下一刻便要消失一般,他的身形隐到夜幕之中,顾言恩的心猛地一颤,身形向前探去,在顾言恕消失的最后一瞬,他终于看清了他的言语。 顾言恕说:“喻仁,救救我。” 顾言恩猛地坐起身来,一边大口喘息,一边揪紧了胸口雪白的里衣。过了好久,他才缓过神来,他不过是又做了一场噩梦。 他别过头,天刚刚擦亮,窗外有呜呜的风声,还有隐隐约约的微雨点滴。也难怪他会做梦,雨夜他总是休息不好的。 里衣被冷汗浸湿了,顾言恩草草披上外袍,散着发推开屋门,冷风倒卷,顾言恩头皮发麻,额间隐隐作痛。他抬头看了看灰白的天色,缓步走到廊下,静静地坐了下来。 今夜是不可能再入睡了。顾言恩轻声叹下一口气,乌云厚重,天上无月,不能以月寄相思。但是想来,顾言恕也断不会在此时醒着。 再几日便是除夕。等到除夕过了,就是顾言恕离开的第四年了。 四年前在此告别之时,他以为不过是数月之别,等到顾言恕回来,他们还能有大把的光阴,却不想彼时一别,就是四载光阴,除却几乎一日不断的信笺之外,什么也没有。 雨势渐弱,淅淅沥沥地停下来,天色擦亮,盼兮从屋内走出来,瞧见顾言恩的背影,讶异道:“殿下?” 顾言恩回过头,不等他回答,盼兮便急匆匆地奔过来,一边嘱咐侍从去备下热水,一边急道:“殿下,您不会又在廊下坐了一夜吧?这怎么使得,下次医师再来,又要怪罪了。他老人家要是气急了骂您,我可不帮忙。” 顾言恩任由她帮自己打理外袍,顺从地站起身来,低低的咳了两声,道:“我睡不着,就想出来坐坐。” 盼兮道:“您要出来,也得挑件厚实的衣服呀!都冻透了……” 顾言恩无奈地笑了笑,跟着她走回屋内。床边矮桌上压着一纸书信,正是顾言恩昨日写好,还没能寄出去的一封。 他洗漱完毕,把自己打理好,向盼兮伸出了手。 盼兮叹了口气,将一封信放到了他的手心。 “等七殿下回来了,我准得向他告你的状。”盼兮嘀咕。 顾言恩闻言笑了一声,一边展开信纸,一边说:“那可好,可快些叫他回来吧。” 盼兮摇了摇头,顾言恩收敛了笑意,认认真真的把信读完,又逐字逐句地看了好久,才心满意足地抬起了头。 盼兮好奇道:“七殿下说什么了?” 顾言恩笑着说:“他说,他在广州上街卖菜。” 盼兮:“啊?” 顾言恩道:“是不是很有意思?” 盼兮眨了眨眼睛:“……什么?” 顾言恩把信细致地折起来,收纳到檀木盒中,心满意足道:“他真是可爱。” 顾言恩站起身,不顾盼兮迷茫的神情,轻咳几声,负着左臂,右手的袖管空空荡荡,道:“他回不来,我便去见他。” 不是“想见”,而是“去见”。 话这么说着,真的找到机会,可以去往岭南的时候,却已经是第二年的初夏了。 帝京大盗,卷走了不少权贵珍宝,其中便有一样是圣上寿礼。刑部查了许久,才在潘州寻得蛛丝马迹,此番责任重大,顾言恩便名正言顺的把差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由是如此,真正抵达广州的时候,夏日已深,已是七月了。 顾言恩停在郡王府前,身后跟着两个不怒自威,神色肃穆的下属,岭南天高皇帝远,郡王府守卫鲜少见到这样的角色,一时竟有些瑟缩。 顾言恩弯起眼眉,安抚般的笑了笑,道:“不用怕,我是来找你们家郡王的。麻烦帮我传唤一声吧,就说……楚王来看他。” 守卫面面相觑,一人鼓起勇气道:“楚王殿下,眼下我们王爷不在府上,您恐怕得等等了。” 顾言恩一愣:“他出去做什么了?” 守卫为难道:“这……” 顾言恩眨眨眼睛,忽的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两声,点点头,道:“好吧,我知道了,我去寻他便是。” 他说着转过身去,岭南湿热,对他这样在帝京呆惯了的人而言,其实是有些不适的。加之断臂留了顽疾,遇上湿热的天,也在阵阵刺痛。 但顾言恩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带着两个一眼望去便不似常人的大汉,沿着街慢慢地走。 他一边走,一边把广州与顾言恕信中说的,他幻想中的样子一样一样对应起来,从街边口音怪异的商贩,到奇香的瓜果,再到永远晴朗泛蓝的天。 一直到绕过拐角,他望见一个熟悉到烙印在骨血里的身影。 顾言恩的心猛地跳动起来,一下一下,如同惊雷。 那人半蹲在地上,一身的粗衣,一本正经的与旁边的商贩闲聊,他能看到的侧脸俊朗又明艳,正是他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模样。 顾言恩在原地停留片刻,又重新迈动脚步。 他走到顾言恕的面前,听见他摇头晃脑地哼着什么歌,顾言恩轻声笑道:“小哥……你这茄子怎么卖?” “别人家怎么卖?我算你便宜点……” 顾言恕抬起头,本能地站起身来,踉跄一步,眸中狂喜与惊异交杂:“……吧。” 顾言恩忍不住笑了。 仅仅是能看到顾言恕这般可爱的反应,他这些年来的努力,也不算白费了。 ——远远乡·完——
第七章·逐月华·第一节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李三在街边卖了近十年的蜜果,一直没挪过地方。这条街上谁家的瓜嘴甜,谁的菜最新鲜,张二每天到的最早,姓顾的小七来的懒懒散散,他全都如数家珍。 顾七时常来卖些自家种的蔬菜,品相算不得多好,却也算不上坏。他来的断断续续,有时候一连好几天,有时候半个月也见不到一次。李三总觉得,顾七好像并不在乎这点收入,与其说他是来卖菜的,倒不如说是来玩儿的。 加之他皮相实在是漂亮,骨子里透着阵难得的矜贵,虽然穿着粗衣,举手投足却像个贵族。李三暗地里觉得,这顾七指不定是谁家的少爷,平日里偷跑出来玩乐,毕竟有钱人家的乐趣,也不是他这等平民百姓能够揣测的。 李三铺开蜜果,忽的瞧见顾七拎着他的蔬果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正要招呼,便见他身侧还跟着一人,身上穿着略略有些不合身的粗衣,戴着一顶草帽,跟在顾七身边,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走了过来。 顾言恕熟门熟路地坐下,招呼道:“早啊。” 李三连忙笑道:“早早早,今日怎的,还带了兄弟啊?” 顾言恕一愣,歪头看了一眼顾言恩,笑着说:“我哥哥,身体不好,今天带他出来玩儿。” 顾言恩无奈地笑了笑,对李三点点头。 李三这才注意到,这人也是出奇的好看。虽然缺了一条手臂,气质却是难得一见的温润高贵,心下更加笃定,这两人定是谁家的少爷。 顾言恕哼着小曲,慢吞吞地换了个姿势。伸手锤了锤自己的腰。 瞧见他这副模样,顾言恩忍不住笑了一声,顾言恕瞥他一眼,低声道:“你还笑!都怪你。” 顾言恩边笑边咳:“……好,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顾言恕吐了吐舌头,顾言恩挨过来,伸手在他后腰处揉了几下,轻声道:“还疼吗?” 这阵热气恰好扑到顾言恕的耳廓之上,当即激起一片红。顾言恕红着耳朵,不动声色地往后又靠了靠,道:“疼,你再多揉会儿。” 顾言恩遵命。 在摊上坐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几个老主顾来买了菜,看见他身边坐着的顾言恩,俱是一片好奇。 “小七,可没听你说过你还有个哥哥。”老主顾说,“怎的从来也不出来帮帮你?” 顾言恕笑着说:“他金贵,可得好好养着。” 老主顾道:“你还是小的那个呢,出来卖个菜,能有多难?这位哥哥,能多帮衬,还是要来帮衬的嘛。” 顾言恩看了一眼顾言恕,眨眼道:“……您说的是。” 顾言恕忍不住笑了一声。 老主顾又说:“不过,你先前总说的那位梦中情人呢?见你想了这么久,也不见人影呀。” 顾言恕笑容一僵。 顾言恩却来了兴致:“梦中情人?” 李三插嘴道:“小四哥,你不知道吗?貌比神仙,贤良淑德……说的就是他那位了。” 顾言恕咳了一声。 顾言恩若有所思:“貌比神仙,贤良淑德,嗯……” 李三奇道:“小四哥,难道你也不知道?” 顾言恩笑着说:“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小七,有了喜欢的人,怎么也不告诉哥哥?若是说了,兴许哥哥早就帮你追到了,你也不必这般魂牵梦萦了。” 顾言恕忍无可忍,伸手在他身后锤了一下。 他扶着额,生无可恋道:“哎,你可闭嘴吧。”丢死人了。
第八章·逐月华·第二节 顾言恩坐在矮桌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在意另一侧的小厨房。 他在岭南停留的时间不久,满打满算也不过月余,顾言恕本想借机带他在岭南多待一会儿,好好看看南境风情,却不想恰好赶上雨季,广州本就湿热,加上雨水,更是整日整日的湿气冲天,人出了门,要不了多久就像霜打的茄子,蔫巴巴的溜回来。 无奈之下,顾言恕和顾言恩只好窝在郡王府里,因着相思已久,也并不无聊。顾言恕一个闲散王爷,平日里没少学些有的没的,今日晨起又是突发奇想,说什么也要亲自“下厨”给顾言恩看。 “你等着吃便是。”彼时顾言恕一边把袖口别住,一边信誓旦旦道,“广州别的不说,吃总是花样最多的。” 看他那副笃定的样子,顾言恩再多的话也全咽了回去。实话实说,顾言恕不是没进过厨房,逢年过节跟着捏个汤圆也没犯过大错,他不该如此在意的。 话虽如此,可…… 小厨房里传来一声闷响,顾言恩咳了一声,忍住没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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