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抖道:“……狸奴?你……” 顾言恕却道:“我还在做梦,是吗?” 顾言恩一愣。 他缓缓抬起眸,看向顾言恕那双异色的眸子,那其中不见清明,却也没有冰封的冷漠,湿润润的,像个天真的孩童。 顾言恩垂下眸,抿了抿唇,犹豫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道:“……是的。” 顾言恕像松了一口气似的靠回榻上,长舒道:“那便好。” 顾言恩长睫微颤,忍不住道:“好在哪里?” 顾言恕说:“若是梦,四哥就还不知道。” 顾言恩道:“不知道什么?” 顾言恕看他一眼:“你也看不出来吗?我活不了多久了。” 他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顾言恩肋下三寸却是如同被捅穿搅烂一般剧烈的疼了起来。偏偏不可显露,于是只得勉强道:“……若他不知,待到你……离去之时,岂不更痛。” 顾言恕顿了顿:“或许是的。” 他面露疲色,微微歪过头:“但若是教他现在得知,他一定会救我。努力过了却没有结果,不比这样更痛苦吗。” 顾言恩一阵苦涩:“你怎知他救不了你?” 顾言恕笑了一声,面色苍白,瘦的几乎快要脱形了:“那,你救得了我吗?” 顾言恩一阵语塞:“我……” 顾言恕笑着眯起了双眼:“你看,你也不知道。或许可以,但没必要。你我已无瓜葛,这是我说的。那我也该,让你为自己去做些事。” 顾言恩道:“若我……” 他的话没说完,顾言恕眉头一紧,单手勾住了胸前的衣物。顾言恩一惊,立刻喝令传医师过来,自己伸手扶住了顾言恕的后背,焦急如焚。 万分凶险之后,顾言恕再度陷入沉睡,顾言恩阵阵疲倦,心如死灰。 “若我执意要救你呢?” 他没能问出口,想来也不会有机会了。 顾言恕这一病,足足数月未能下榻。待到情况转好的时候,年节已过,又是一年的上元节要到来了。 家家户户挂起鲜红的灯笼,高高的悬起,自下而上望去,如同在天。 民间称其为——点天灯。
第十二章·点天灯·第二节 元熙三年,正月十五。天灯高悬,华灯初上,帝京作为大雍的首都,一如既往的繁华耀目。蕴璞向来喜欢这种热闹的节日,于是硬拉着顾言恕走上了街。顾言恕大病初愈,刚刚从床上恢复过来,整个人瘦削而苍白,单薄如蝉翼。顾言恩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到底还是跟了上来。 他们两个一左一右,把蕴璞夹在中间,无言地走在集市上。 天尚未黑透,街上尚有马车驶过,带着风卷起了顾言恕的衣袍。车轮掀起的粉尘飞扬起来,顾言恕单手掩面,轻轻咳了两声,顾言恩看他一眼,又垂下了眼眸。 街边有捞金鱼的小游戏,蕴璞歪头看了一眼,求道:“父亲,我想看那个。” 她从小就是如此,喜欢这种小游戏,有的玩的极好,有的却不得要领。没有那股子倔劲儿的时候,就要哀求别人玩给她看。 顾言恩看了看身边的金鱼,又看了一眼顾言恕,道:“让你七叔来吧。他从前……很会玩的。” 闻言,顾言恕猝不及防,微微一怔。蕴璞却先一步转过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顾言恕僵了一刻,妥协下来。 “很久没玩过了。”他妥协道,“我要是出糗,你可不许笑我。” 蕴璞笑嘻嘻地推他,顾言恕走到内侧来,顾言恩让出位置,绕到外侧去。两个人从摊位边蹲下来,拿了纸网和碗,聚精会神地动起来。顾言恩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目光忽的落到一侧,思虑片刻,迈步走了过去。 顾言恕说自己很久没玩过,确实不是虚话。一连捞破了两个网,他才总算找回一点感觉,一连捞了五条金鱼到碗里,蕴璞看的尽兴了,两个人付了钱,捧着碗站起身来。 蹲的太久,顾言恕腿都有些麻了。就在他伸手轻轻敲击小腿的时候,面前忽的冒出两根鲜红的糖葫芦。 顾言恕一愣,抬头看了一眼,顾言恩面无波澜,微微笑了一下。 顾言恕张了张口:“楚……” 蕴璞先一步扑了过来,拿走了顾言恩手中的糖葫芦:“哇!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啦?” 顾言恩笑了笑:“你们在玩,我看到那边有叫卖的,就去买了两根。难得逛一次集市,多少吃点不一样的东西吧。” 顾言恕接过他手中的糖葫芦,轻声道:“谢谢。” 顾言恩弯了弯唇角:“不用。” 气氛一时凝滞。蕴璞向左看看顾言恕,又向右看看顾言恩,不知所措地攥紧了手中的糖葫芦。 三个人沿着街继续往前走,上元节,街上热闹的很。喧喧嚷嚷的,但他们这一角却冷清的很。蕴璞夹在中间,遥遥地看见有套圈的摊位,眼睛忽的又亮起来。 摊主看见蕴璞拉着他们走过来,眯起眼睛笑了笑:“三位瞧一瞧,要不要套几个带回去玩玩?” 蕴璞嘻嘻一笑:“哪那么轻松啊?我看刚才那人,一连扔了三个,一个也没中呢。” 摊主笑道:“那哪能跟您三位比呀?” 顾言恕道:“怎么说?” 摊主眼睛转了转,开口道:“也别怪我直言,您几位呐,这种气度,此等外貌,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打小习武长大的,玩我这套圈还不是大材小用了?” 蕴璞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倒是机灵。” 摊主嘿嘿一笑:“那您看,这圈子……?” 顾言恩道:“怎么个玩法?” 摊主指了指一地的陶瓷玩偶,花瓶摆件,道:“十五文一个圈子,套中了就是您的。” 顾言恩若有所思,蕴璞一手扯着一个人的衣袖,催顾言恩买几个圈子来试试,顾言恩掏了钱,接过圈子,看了看一地的摆件,问道:“你想要哪个?” 蕴璞仔仔细细看了一圈,仍是犹豫不定。一转头看见顾言恕,立刻扯住他的衣袖,求道:“七叔,你想要哪个?选一个呗。” 顾言恕一顿:“我选?怎么不自己再看看?” 蕴璞道:“我挑不出来,七叔选,好不好嘛?” 她边说边摇顾言恕的手臂,顾言恕拿她没办法,只得走上前来,站在顾言恩身边,托住下巴看了一会儿,随意指了一个,道:“那就这个吧。” 顾言恩循着他的手看过去,微微一愣。 顾言恕自己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随手指了个什么东西,一时耳边泛红,轻轻咳了一声。 这套圈子的摊位里,竟然摆了一只小小的陶瓷奶猫。 这么独一无二的一只狸奴,偏偏被他指了出来。 顾言恕耳边发烫,满脑子都是方才摊主那句“套中了就是你的”,又是尴尬又是好笑,还带着点无法言说的无奈和羞意,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顾言恩攥了攥手中的圈子,道:“……确定了?” 顾言恕恨不能快点结束:“确定了。” 顾言恩点点头,后退几步到线外,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圈子脱手而出,抛物线流畅优美,稳稳当当地把那只黑白花的陶瓷奶猫套在了圈中。 摊主带着围观的人一起拍手叫好:“中了!公子,说话算话,套中了的就是你的了!” 顾言恕掩面咳了起来。 剩下几个圈子,他也不记得自己瞎指了什么东西,顾言恩完美完成任务,一行人怀里抱了四五个做工粗糙的陶瓷摆件,这下是街也逛不成了,只得赶回家去。蕴璞在一堆摆件里挑挑拣拣,选走了一只小狐狸,那只黑白花的狸奴被她塞到顾言恩怀里,两只点的不一样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言恩的脸。 到了顾言恕的府前,顾言恩抱着那只狸奴,看顾言恕满怀的乱七八糟的摆件,微微笑了笑。 顾言恕道:“楚王不必再送了。天色已晚,早些带蕴璞回去吧。” 顾言恩说:“今晚风大,七弟大病初愈,也要注意身体。” 他顿了顿,又说:“我之前寻到一味药,医师说或许对你的身体有益,若你愿意,改日我派人送来。” 顾言恕看他一眼,道:“多谢楚王的好意。但不必了,我府上医师心性高傲,若我乱吃药,定会惹她生气的。” 不等顾言恩回答,他抬头看了看天:“天灯已点,早些歇息吧。” 蕴璞左手端着碗,右手抱着她那只陶瓷狐狸,垂头丧气的跟在顾言恩身边。 顾言恩看她一眼,笑道:“这是怎么了,玩的不开心吗?” 蕴璞摇了摇头。 顾言恩道:“那是怎么了?” 蕴璞嘟着嘴:“没什么。” 顾言恩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和你七叔重归于好。到了最后,我们还是这种样子,所以你不开心。” 蕴璞猛地抬起头:“你知道?那……你为什么……” 顾言恩说:“蕴璞,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不必白费功夫了。” 他轻声说:“破镜难重圆。” 蕴璞默默听完,低声说:“……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分明还在意彼此,为什么不能和好呢??” 顾言恩摸了摸她的头,蕴璞长大之后,他很少做这个动作了。 他笑着说:“这是我和你七叔两个人的事,别人说的不算数。” 新帝年幼,过了年关,也才满四岁。还是天真无邪的年岁,按皇家的规矩,都还没到听学的年纪。 但天子毕竟是天子,哪怕还是垂髫小儿,却已经要开始读书学习了。 顾言恩迈进两仪殿的大门,意外地看到年幼的新帝坐在书桌后,手里抓着一只笔,在纸上聚精会神地涂涂画画。 顾言恕坐在他身边,时不时说着什么。 顾言恩顿了顿足,走到近旁,才看到天子正抓着笔,仔仔细细地画一幅乱七八糟的画,顾言恕一手举着文书,一面看着他画,时不时提点一二。 看见顾言恩走近了,顾言恕点点头,道:“楚王。”新帝挥了挥左手,笑了一声。 顾言恕道:“楚王殿下来了,陛下,你去别的地方画吧。等画好了,再拿来给我。” 天子点点头,抓着画笔跑开了。顾言恩坐下来,微微笑了笑,不经意间问道:“陛下来画什么?” 顾言恕笑了笑:“他今日课业结束的早,就说想画画。不知道怎么跑到我这里来,我便顺手教他一些。” 顾言恩了然地点点头,笑道:“也好。” 他拿起一本文书,垂眸看起来。 二人一人一半,划分区域,遇到难以决绝之事,再共同商议。从晨时到日暮,这原已是约定俗成,习以为常的。 今日,过了午时,到用午膳的时间,顾言恩放下手中的文书,却觉出几分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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