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持续整整七十一响,宣告了盛夏的伊始。 最后一响烟花在天空炸开时,衬着绚烂的背景,须久那转向静司,露出十七岁少年纯然的笑容,“好久不见,兄长大人。” “我一直在等你解释。”火星落下后,静司的面容隐入黑暗中。 “没什么好解释的兄长,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你杀人了。” “嗯。” “普通人。” “普通人。” “为什么?” “因为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啊兄长,没有能力的人要为有能力的人让路,就像他们之于我,我之于你。我只求你相信我一次,让我杀了殿内那个人,我只要他的肝脏,其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得到他的肝脏!” 好一个反派发言。静司被这个答案给弄笑了,黑暗中哧哧的声音显得有些癫狂。 “那个女孩,她和你一样大。”静司取下背着的弓箭,搭箭绷弦弯弓,“她有着乌黑的长发,细腻的肌肤,她的父亲说她笑起来还有浅浅的梨涡,居酒屋的客人们叫她‘小黄鹂’,因为她唱歌很好听。” “现在,她躺在湿冷的木板上,无人为她描眉点唇梳髻敛棺,因为她死于‘邪祟’!她凭什么要为你让路!” 箭镞破空之声倏地响起,但没有射入血肉的闷响,却有金属相击的丁零声。 “抱歉了兄长,一切等我取了殿内人的性命再说吧!” 须久那的身法快得出奇,他借着庭院中的假山一跃便要绕过静司进入殿内,静司自然不会让他如愿,连出三箭封住对方前路,逼得他不得不与自己正面对战。 这是兄弟两人第一次肉搏,他们以往就算切磋也只互相以术法拆解,不见刀枪不见血。 不过须久那没什么要胜过静司的心,一切宗旨以甩开静司进入大殿为先,所以面对静司招招攻向面门、企图制住手脚的攻击,他反而显得左支右绌了。 须久那躲避攻击的间隙用手搓出个几个火球,堵住静司追来的路。 “瞬发术!”静司不由惊奇,元素依托符咒上的阵法才能聚集,就算提前将阵法写在纸符上,借助纸符发动也要时间差;与自己相同,须久那也继承了的场家的祖传术式,无视符咒的媒介作用直接用阵法汇聚元素,他凭一己之力突破了术式的限制! 静司向来知道须久那天赋异禀,但这一次无疑又刷新了他的认知。 震惊虽然也只是一瞬,静司立刻回身,但此时须久那已经破开了房门,乳母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抱着小殿下瑟缩在桌子边。 须久那已摸出了怀中剑,只需要一个呼吸,小殿下必死! 静司别无他法,只能搭箭射向须久那逼迫他回防!谁知须久那竟然拼着中箭也要先宰了那个孩子,两声利器破入血肉的声音接连响起! “殿下!”乳母惊恐的声音几乎要刺破静司的耳膜。 须久那祓除那只几乎要贯穿他身体的箭矢,竟然笑着溅出泪来。他第一时间放下帐,防止静司接近他,又借着箭矢的力将吓破胆的乳母赶到一边,他猛然祓除那柄插在小殿下心口的怀中剑,甚至等不及看到血液涌出,就向那绵软的躯体右下腹一剜,滑腻的肝脏就在他手中。 “须久那!”静司几近喋血般喊出他的名字,运转全身咒力冲破帐,但黑色的结界被冲破之时,须久那面对怒气值满点的静司,却桀桀笑了起来。 “兄长,哈哈哈哈,我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他用两指捏住刚挖出的肝脏,一仰头,直接吞了进去。 这一瞬间他的神色有微妙的古怪,仿佛在惊诧什么又像在确认什么东西,最后眼瞳中却剩下了茫然。但气头上的静司显然不会注意到这点,这场生吞活肝的表演让静司再度意识到面前这个少年哪怕只有十七岁他也是宿傩,是传说中喜吃女人和小孩的诅咒! 他们之间现在毫无阻碍,须久那也因为中箭无法过度移动。 须久那从迷茫转为慌张,他嘴唇翕合,想吐露什么,却只溢出满口鲜血。 静司捏起背后的箭矢,郑重地挽起弓弦,他盯着须久那毫不瞬目,似乎只要一眨眼就再也抓不住这个罪魁祸首。 杀死他吧,杀死他吧,只要他死了,四条人命,乃至今后种种,都有了解脱。 漆黑的弓身似乎感受到了静司的决意,有流光隐约闪过。 须久那感受到了箭矢中蕴含的杀意,犹豫之下双手结印,咒力凝结,黄金般的宫殿里光线有一瞬间的扭曲,但最后粉发的少年却慢慢松开了手,闭上双眼。 这是今夜第三声利器破肉的钝响,或许也是,最后一声。
第18章 “最后还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啊……” 须久那仰面躺在地上,遗憾地想。他不敢大口喘息,怕牵动那支正中心口的箭矢失血更快,“兄长,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我只想陪你,更久一点……原谅我好不好……” 静司低头俯视对方,没有搭话,事实上他亦无话可说。 “兄长,我冷了,也好黑……你再做一次,那个……我看不见……”须久那的意识濒临消散,言辞含糊不清,箭矢自带的大量咒力已经破坏了他的身体,此时还能开口已是凭意志强撑了。 殿内灯火通明,其实无一丝一毫阴霾。 “好黑……”须久那的口中却反复喃喃着这两个字眼,直到反应渐渐微弱,就在静司以为他就要咽气时,须久那却猛然抬起了手臂。 他用指尖在空中缓缓画出一个阵法,断断续续,却出奇完整。 明亮的大殿内倏忽绽开一朵微弱的花火,浅淡的粉色,与满殿的烛光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但是须久那却对着花火咧开嘴角,哪怕他已失去睁开双眼的力气。 花火的颜色逐渐淡去,直到最后,即使用力注视也无法看到。 这是一朵被称作“星空”的烟花。 曾是一个孩子黑暗中最珍贵的光源。 “【设定构建度+20%,当前设定构建度63%。】 静司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至少完全没有尘埃落定之感,相反感觉有什么东西将自己的魂魄劈做两半,然后狠狠抽去另一半。 不,这并不是什么修辞,静司突然单膝狠狠砸在地板上,他感到体内原本如水流平缓流淌的咒力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翻涌起来,几乎要由内而外将自己掀翻。 这种奇怪的咒力涌动完全无法抗拒,它伴随着撕裂灵魂的痛感愈演愈烈,不过短短几秒,已经使静司汗如雨下。 他必定正在失去什么东西! 涌动的咒力开始离开身体,它们的最终去向是手中的弓箭! 不行!绝对不能放任这把弓自由吸收这些咒力! 静司抵御着足够身体陷入休眠的痛感对抗体内的咒力走向,但他的意志和操控却杯水车薪,就在这部分被抽离的咒力就要完全脱离本体涌入弓箭时,一声断喝将这股可怕的引力打断: “逆!” 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从大殿内一溜烟窜进来,粗壮的尾巴用力一扫将静司斜击拍向墙面,原本拿在手心的弓箭则被另一条尾巴卷住甩在一边。 静司先是感到浑身一松,那股控制自己体内咒力的强大引力瞬间消失,尚未来得及平复呼吸,就感到背后蓦地一沉,口中一片腥甜。 大狐狸做完这些还不停下,他用第三条尾巴将不知藏在何处的符纸撒向空中,对着静司大喝:“用你最强的封印!” 静司咽下漫上来的血气,不及多问,调动了全身的咒力,飞快结印,符纸立刻碎裂在半空中,取而代之的是弓箭下出现的繁杂阵法:“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封!” 漆黑的弓箭仿佛存在自己的思想,开始剧烈震颤,抗拒着封印的力量,静司立刻加大咒力输出,甚至咬破了指尖:“再来一张赤血符!” 大狐狸一边喊着“我怎么知道哪张是”一边再次用尾巴甩出一张符纸,静司将指尖血击在符纸上,符纸化作一团红光将弓箭笼罩其中。 弓箭的动静肉眼可见地弱下来,不过多时,就彻底沉默下去。 静司长吁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有细微的颤抖。 “幸好赶上了!”这只突然出现的大狐狸自然是晴明,“我赶来的路上顺便放倒了外面一众阴阳师,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能让他们知道。” 静司扫视了一眼大殿,发现乳母早就在一旁不省人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和你说过,这把弓,”晴明踮着脚走过去,在弓箭前绕着尾巴坐下,“计都罗睺之箭,我左右都找不到人类要肝脏有什么用,就从这把弓箭入手翻阅了古籍。” “计都罗睺,也就是我们熟悉的素盏鸣尊,他一体两面,善恶混沌,天照大神把他放逐入出云之前将他恶性的一面封印入此弓。传说此箭若沾染流有他血脉的双生后代之血,恶性的一面将会冲破弓箭束缚随机进入双生子的一方,而此人善性的一面将被剥夺。所谓‘一面’语意含糊,我大胆推测可能与人的灵魂相关。” “须久那君……已经无法完成‘剥夺’与‘给予’,这个‘随机进入’的宿主也就只剩下你。如果刚才不是我发动术式‘时空逆转’,此刻与我对话的灵魂是何模样还真不好说。” “但这与肝脏有何关系?” “静司君,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大狐狸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他蓬松的尾巴,眼神扫过须久那时带上了肉眼可见的悲凉,“你知道的场家……在供奉什么东西吗?” “供奉?”静司闻此一愣,在这里他不知道,在那里的话……他下意思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在【那里】的场家与大妖签订契约,求大妖庇护家族,如果是这样,在【这里】与的场家相关的就是……“咒灵?” “大逆不道啊静司君。”晴明打起精神揶揄,“明明是专司祓除咒灵的家族,却在暗地里供奉咒灵。” “就算供奉的是素盏鸣尊也会被咒术届讨伐吧。” “素盏鸣尊是神明!”高贵的须佐之男命,天照大神的儿子! “素盏鸣尊是神明,但是的场家供奉的素盏鸣尊不是哦。”晴明端得是个循循善诱,“流着神明血脉的家族,在神明陨落之后逐渐没落,他们会不会有强烈的愿望想要神明复生?” “这种愿望可以称作‘欲’吧,几代人源源不断的欲,够不够诞生一个名叫‘素盏鸣尊’的咒灵?”一个被人为剥去善意,只余恶面的神明。 “哪怕只是复刻个伪劣产品,神明也不会愿意自己的权柄旁落,不知从何时起的场家家主代代早亡,所以的场家想到了一个可以躲过神明窥视的办法。”大狐狸抬起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做出非常拟人的扶额的姿势,“在双生子中弱势的一方体内刻下吸收咒灵的阵法,为了确保在完全吸收咒灵之前不被神明发现,家族将尽力对外隐瞒他的存在,这样双生子中的另一方就得以保全,即便最终弱势方不免被神明杀死,但是完全吸收咒灵力量的尸体被制作成咒物并交由另一方后,媲美神明的力量就可以继续惠及家族。由于此时在神明的视角中力量来源已经从咒灵变成了双生子中的弱势方,他就不会再对另一方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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