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日,倦收天冷不防造访他的玉川仙境。那时外面森狱和天疆正闹得严重,他听说倦收天和原无乡都被卷了进去,但详情他不是很清楚,也没兴趣。自兄长失踪后,他便再无心苍生天下,如今也只在他的玉川仙境逍遥快活,管得他外面哀鸿遍野。他的兄长为天下牺牲了他,那他对这天下的心意便已经足够了。这一回倦收天是携了佳酿来访,说要请他喝酒,听着就不安好心。这人确实是字面上地“请”他喝酒,因为酒过三巡,这人自己一口没喝,就和以往在道真时一样,安静端庄地坐在一旁看他喝。 他自觉有了些醉意,见这人要开口说话,立即先发制人道:“想要我出世,门都没有。” 倦收天却只是垂眸浅淡道:“原来,梦魇消失后,并非否极泰来,而是落入另一个无情的深渊。” 他听后立即有所猜测。这世间能让倦收天心绪不稳的事不多,于是他问:“原无乡出事了?” 倦收天沉默良久,不答反问,声音很低:“你一直都知道的吧,原无乡对吾…...” 仿佛是被倦收天多年之后忽如其来的开窍震惊到,他醉意醒了几分,忍不住问:“他终于跟你说了?” 倦收天摇摇头头,神情有些哀伤,语焉不详道:“很久很久以前。只是如今的我,已经没有机会回应了。一切都太迟了。”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人的着重点有些莫名其妙,便道:“那就别想什么回应了,多麻烦。按你的性子,认定了,就应该直接追上去,告诉他你如今的心意,强迫他答应就好。这种事脸皮厚一点就好,反正对着你,那家伙肯定不舍得拒绝。” 话音一落两人就不约合同沉默了下来。他以为倦收天要生气,却不料过了好一会,这人竟是跟他认认真真地道了声谢。 离开前,倦收天问他,他的梦魇结束了么? 他没有回答。只要躲在玉川仙境,放弃追寻真相,他的梦魇便不会结束。他也不想当一个梦魇结束的时候,迎来的却是另一个无尽深渊。 多年之后,倦收天再次携珍酿来访,还破天荒与他共饮,更为他带来了解开他梦魇的契机。 学会适时改变原则的倦收天,离开玉川仙境涉世的他,一切都在悄然发生改变。即便他心中明白,世间没有真正的喜剧,一个悲剧的结束不过是另一个悲剧的开端,可他无从阻止。 这一趟入世,他终于发现,原来他的兄长并非为了苍生才将魔君封入他体内。兄长他不惜动用禁术,逆天改命,用魔君的心脏代替了他已经失去的心脏,不过想让他继续活下去。随后兄长还抹去了他的记忆,免他回顾承受天罚时所经历的痛楚。这教他如何能承受? 自此,他的生命无处不是兄长的影子,他只能为兄长而活,承担兄长未竟的天命。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改变过去阻止他的兄长救他,也无法对他道一声谢。 是的,一个梦魇的终结并不是解脱,而是落入另一个深渊,即便他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第16章 番外 浮世绘 (9)幽明瞳朦 == **(9)幽明瞳朦** 幽明瞳朦最喜欢就是温柔了。 她是幽明灵族,生来就有掌控天地秩序的力量。她由父亲以灵气孕化隳魔晶元所成,化成人型至今不过数个月。 她可以通过造梦窥探别人的感情,与之共情,从而感受到各种强烈的情绪。但她从来不懂这些情绪。她的父亲教育她,说她不需要懂,因为天道有情始于无情,无情才得平等,乃天下大同。她的父亲还告诉她,情之一字,是世上最庸俗的外缚,也是阻断万灵达向无限自由的抗力,唯有心内厥如者,方须寻求外人,以情感互相捆绑,索求,终归互陷沉溺,妄作救索。于是,她听从父亲的教诲,利用他人的感情造梦,篡改他人人生,为达目的不惜杀害同伴。她从不觉得罪恶。她的心中有一个崇高的理想,那便是父亲向往的大同世界。在这个理想面前,任何人事物都变得微不足道。 然后她遇到了一个人——父亲的合作伙伴——辰砂十二爵。那人在战场上救下了她,惊鸿一瞥下,她就记住了他,忍不住将他放在了心上。 辰砂十二爵说话行止给人温文尔雅的感觉,似拥有什么魔力,吸引她靠近。他对她若即若离,撩她信仰,又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比如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带她到闹市散心,在她被欺负时会帮她出头教训流氓,在她遇到危险时会及时赶到救下她。看到这人时,她的心会如同有小鹿在乱撞;看不到这人时,她会忍不住数花瓣期盼他的到来。她不懂这种莫名的心绪,只是觉着,她想跟那人成为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比其他朋友都要好。 然而,那人却告诉她,她为父亲崇高理想所做的一切,是在伤害别人,是错误的。 她不信。父亲告诉她,这世间,是人为一己之私在伤害天地万物,他们一族的存在就是为让失序的天地取回平衡,也就是父亲理想中的大同世界,一个没有偏见和伤害的世界。可这是矛盾的,因为辰砂十二爵那么温柔,怎么可能伤害天地万物。她喜欢那样的温柔,也想留住那般温柔,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有别于父亲于她的特别。于是,作为那温柔的交换,她想为那人做一些事情。她知道那人在一直追寻失散的亲人后,明明被告诫了那人的另有图谋,明知道父亲不允许,她仍是带着那人闯了禁地,之后还用自己的生命力为那人治愈眼伤。她想,被温柔对待了,总会想以温柔回报。 后来,她知道,那个给她温柔的辰砂十二爵并非真正的辰砂十二爵,而是一个叫原无乡的人,是父亲的大敌之一。 再后来,她的父亲被同伴背叛,被吞噬融合成天地主宰,对不从之人不分敌友皆大开杀戒。无论是她,还是原无乡一众人,都被追至绝境。没了疼爱她的父亲,她孤立无援,本以为会就此死在天地主宰手上,却不料原无乡与其他人逃离时将她一同救走了。而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她的兄长却不相信她的立场,又是这人替她周旋,让她的兄长和弟弟接纳了她,甚至将无处可去的她收留在靖玄岛。在靖玄岛的日子,虽然没了父亲,但人生头一回,她有机会像普通人一般和兄长弟弟过着吵闹又温馨的日子。是原无乡给她制造了这契机和温暖。这个人,怎么可以那么温柔,即便暂时停战,他们明明仍是敌对关系,待父亲被救回来了,教她如何再与他对敌。 那是一段可以看得到头的幸福时光。原无乡和兄长一直想方设法、联系同盟要对天地主宰发动反攻,企图将他重新拆分。若是成功,他们就不必再面对如此强敌,但同时,她的父亲也会回来,那么,她就要回到父亲身边了。 为此,她很珍惜能和原无乡相处的时光,即便这人经常不在岛上。她留意到,这人会定期在崖边往远方传音,神情温柔,不像是在和同盟联系的感觉。她直觉感到在意,但她身份尴尬,不想因为问了不该问的事而让原无乡误会讨厌她了,便一直没探究。可眼见对战天地主宰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的时间不多了,她终是没忍住,自我催眠道,若原无乡不是和同盟交换情报,那她问一问,也不算打探军情吧。于是她再看见原无乡在崖边传音的时候,就真跑过去问了。 原无乡没有生气,也没回避,笑着告诉她自己是在和一个很重要的人互通消息。听他语气很是愉快,比平时更温柔了几分。她听了却莫名感到难过,脱口便质疑:“我还以为对你很重要的是那个叫梦丹青的人。那是你的亲人。”就像她的父亲于她一般。这世上再没有比亲人更重要的存在了。 原无乡点点头,肯定道:“失而复得,自然重要。”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至于那个人,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要。” “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就像原无乡之于她那般?只是,她没有问出后半句。等不到原无乡回答,她又问:“你很喜欢、很喜欢那个人?”在她的认知里,她喜欢的人就是她的朋友,很喜欢、很喜欢的话就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原无乡是她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 原无乡听后脸颊似染上了些红晕,过了一会才别开眼轻声道:“可以这么说吧。” “是么……”她心里更难过了,还莫名感觉有些堵。但她很快就重新打起精神。她没有追问那人是谁,只是故作无事好奇道:“那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这么,”原无乡似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如今形势不稳定,吾想确定一下他是否安好,告诉他我这边没什么问题,让他安心。就这么简单。” 她却不禁皱起眉,因为他们这边的状况明明很不好,三番四次险象环生,如今随时都可能被天地主宰找上门,一个弄不好就要全灭了。她不明所以,道:“你们人类都那么无聊的吗,都这种时候了,还专门传信就为了说个谎。” 说完,她见原无乡无奈地摇摇头,听他补充道: “不是说谎,是报平安。重点是让对方安心。”原无乡朝她露出浅笑,继续道: “天地万物,只要有感情,就都不会希望心中之重为自己担心。” 那语气很温柔耐心,就像往日里父亲教导她时那般让人感到亲切。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脱口感叹道:“原无乡,你真是个温柔的人。”她也可以么?这么想着,她问:“那我也能像这样给你传信息吗?”她知道,她很快就要离开靖玄岛了,那样她就再见不到原无乡了,但是她想在挂念他的时候能跟他联系上,告诉他自己很好,就像他如今做的那般。 原无乡先是露出惊讶的神情,然后为难道:“这种千里传音的道家心法就算吾愿意传授,也不是一时三刻便能掌握的,而且现下这时期……”他话没说完,许是看到她面露失望之色,摸了摸衣袋,改口道:“但是吾可以给你画一道传声符,一样可以传声。”说着他自衣袋抽出一张空白符纸,在上面鬼画符般地写上一大串她完全看不懂的咒文,又念了不知什么咒语,将法力注入符纸中,完成后交给她,道:“你要用的时候,就将灵力注入符中,便能和吾通话了。”他想了想,又正色道:“往后若遇到危险,可通过这传声符通知吾。” 她一脸高兴地点点头,万分宝贝地将传声符收入怀中,末了又忍不住问:“你经常用这样的鬼画符来哄女孩子吗?” 这人听后面露窘色,轻咳了两声,无奈道:“这是道门最基本的通信道具,一张只能用一次,吾今日身上正好有张空白符纸,才临时给你画的,你可别胡思乱想。”说完他又似回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天上朗月,叹息般道:“不过很久很久以前,吾确实曾做过一对很特别的传声符,还起了个很特别的名字,叫‘时空回响’,而且还好像曾用来说了些难为情的……”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轻咳一声终止了话题,很明显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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