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他回到烟雨斜阳,他的师尊盯着他看了很久,盯得他都发毛了,不由得自己左看右看,还以为身上有淤伤没擦干净露了端倪。然而,师尊什么都没问,只是第二天教了他新招式,对他说,行走江湖,脸很重要,这招可以护脸。 后来,他又去了永旭之巅,还是输得很惨,但用了师尊传授的新招,就再没用脸吃土了。北芳秀似乎有些惊讶,就换了一招,打到他别的要害,还次次都命中同一个地方。之后回烟雨斜阳,他的师尊又教了他新招。 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时不时会偷上永旭之巅和北芳秀对招,渐渐开始能和北芳秀打得有来有回,不再是一上来就被打趴下。每回去永旭之巅,北芳秀都会例常问一句,他可好。而每次回到烟雨斜阳,他的师尊都会教他新招,专门针对他被打的地方。长此以往,他再迟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感情这两人是在拿他互相喂招,这也太秀了吧。 很快的,他的同辈都不再是他的对手,甚至连一些前辈比不过他。他愈发觉得,南修真太小了,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他想去真真正正的江湖。 那样的师尊,那样的北芳秀,那样的南修真,那样的北宗,那样莫名其妙的协议,只要与“江湖”相关的事,就像是笼了一层又一层的雾,让人看不清楚,却想要探究,想要成为那迷雾中的沉沦者。 啊,那偌大的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终于,他跑去找了他的师尊,请求道:“师尊,我想去那个江湖。” 他的师尊不赞成,和当初不赞成他去南修真一样,说江湖险恶,他不希望他也目睹师友至交喋血黄沙,欲复仇,却唯十年面壁,方知何谓江湖。 师尊说这话时并没有在看他,而是看向山外不知何处的远方。他从师尊的声音中听出沉重,直觉他在指自己和北芳秀的过往。然而,那都是别人的江湖,别人的纠缠,别人的沉重,不是他的。于是,他豪气道:“江湖万状,岂只一端?吾亦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想起师尊过去的叮嘱,他保证道:“吾会心怀侠义,定不会让师尊丢脸。” 他的师尊抬头看向天上流云,没有回答。 他心意已决,只是临了又道:“江湖就在那,不容人逃避。师尊,您该去见那人了。”如果那人便是师尊的江湖,再见该然。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去,却被师尊唤停了脚步。 师尊长叹一口气,道:“这江湖,要起风了。” 他停顿良久,似在踌躇,再开口时,道:“吾还有他事,不能即刻动身。吾且教你一招,等你练成,便去助他一臂之力,顺便去看你想看的江湖。” 是巧夺无极变。 这是师尊和北芳秀灭双魔时一同施展的剑阵,需要起阵双方对彼此武学十分了解才能配合。 入江湖的第一战,他就用了这个新学会的高级剑阵代替师尊和北芳秀联手开阵。虽然他中途有些力气不济,但好歹能够和北芳秀一起对敌了。回到永旭之巅后,那人还是一如既往开口就问起他师尊,而且师尊一样,要赶他回去。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不见面,就耍着他玩儿吗?而且北芳秀的说辞毫无师尊的委婉,直接便指出实力不足,毫不顾及他的自尊心。好歹他也是南修真最后瞩目的后起之秀。他本以为,既然能和北芳秀开阵,现在的他就算比不上这两人,但起码能追上脚跟了,却不料,被北芳秀让了招,他还是不出五招就输了。他这才知道,往日里北芳秀和他拆招,留了都不知多少手,是看在和师尊以此交流的份上才和他闹着玩儿。 可他还不想回去。 这可是他的江湖啊。只有他自己,才能告诉他到底适不适合这个江湖。 倔强性子一起,他没有依照与北芳秀的约定,硬是留了下来。他与道灵之人一同行动,一同阻挡邪教带领无辜教众走向不归途。敌强我弱,他与同伴奋力顽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一个个先他而去,他却无能为力。无法拯救无辜,无法援助同伴,连自己都挽救不了,如此,他方知何谓江湖。 可这还是他的江湖。 终于,要轮到他了,死亡要降临了。他不悔踏入这江湖,不畏惧死亡,一心玉碎,也要阻挡邪教脚步,只可惜苍天不许,终是血溅黄沙。 化作魂魄,他对着一心善劝他远避江湖无情风波的北芳秀轻轻道了句抱歉。北芳秀并没有回应,只是对着远空,以传音之术,问了句,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什么,他的英勇,他的狼狈,亦或是他的不悔? 然后,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他的师尊。他的师尊回应道,看到了。 他的躯体应声化作灵球,飞往了声音传来的地方,最后化作一场焰火。 无法言说的抱歉,无法放下的江湖,他这一生,尽是倔强自我。但他想,他还是做成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师尊和北芳秀,终于要再见了。
第11章 番外 浮世绘 (4)罪负英雄 == **(4)罪负英雄** 他名唤罪负英雄,他的名字背后是一段道真辛秘,一个真相,他一生难偿的罪。 他原名叫最负英雄。那时,他还没有罪,只有负,自负的负。 在道真一脉,他自认能为不凡,专司情报。过往多少年,道真诸多作战得以顺利成功,皆多亏了他的情报。他有四个同修,倦收天、原无乡、葛仙川以及抱朴子,皆是不世英才。他们曾在立云坪一同修行过很长一段岁月,情谊非同一般,也恩仇难解。 他勉强可算出身南修真,四人中,自然与原无乡和抱朴子更多一层关系。而倦收天则曾是他的战友,他们还有原无乡曾在征羌大战中联手抗敌,九死一生。那场大战中,他看着原无乡为护倦收天被砍下双臂,一生武道几近就此中断,也看着倦收天为此背负上一生难偿的恩情,在与原无乡的交往中进退失据。 仇恨确能生执,使人一生迷障。然世间真正沉重难为的,并非仇恨,而是恩情,放不下,是恩义之心,被操纵的,却是人情义理。无人比他更能理解恩情的沉重和代价,因为,他也欠过一人。救命之恩,纵死难偿。那个人便是葛仙川。 葛仙川与他,有同修之谊,更有救命之恩。情可抛,恩难偿,便无以言背离。 于是,很多年前,他枉顾道真分裂的根源,隐瞒抱朴子以决斗陷害葛仙川之实以及葛仙川存活之真相。他曾认为,这便是他一生负罪的开端。 彼时,葛仙川因天羌族的斧凿剋生蛊得以留存性命。此蛊有起死回生之效。征羌之战后,族内多数物件皆被收缴回了道真,其中斧凿剋生蛊便被分在了葛仙川手中。也不知何时,此蛊被洒在了葛仙川随身携带的名剑上,依凭剑上,恰巧在他用名剑自刎时救下他之性命。这是他知悉葛仙川还活着时,这人对他的解说。葛仙川进而以恩情和性命相胁,逼他不得说出真相,无论是抱朴子的阴谋,还是这人的存活。他眼看着道真形势越来越严峻,尤其是南北战决之后,整个道真无论南北,都因抱朴子的阴谋陷害向葛仙川施压,他能体谅葛仙川在历经变故后对道真的怨恨。感情上,他已是偏向葛仙川。而且在他发现葛仙川时,北宗已分裂式微,道真不复强盛,他不希望公布真相后使得南修真也步上北宗后尘。挣扎良久,他终是接受了葛仙川的请求,权当是偿还了这人的恩情。 可道真已经不存在了,他出身南修真,却从某种意义上因葛仙川而背离了南修真,已是没了归属。而面对怒而杀上南宗导致南北彻底决裂的倦收天,以及在原无乡坚持不战下开始分裂的南修真,他更无法面对,却又不能背弃恩人和承诺。无可奈何,只好黯然离了道真四处漂泊。 之后很多年,他常常独自一人回到五人同修的立云坪,观沧海,听海浪扑打岩壁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顾过去,问自己当年的决定是否正确。 然而,一直没有答案。 后来他想通了一件事,他的罪归根究底,是源于他的是非不分和思想狭隘,才在大义上让个人的小恩小情占了上风。 他曾以为,掩盖当年真相后,他与葛仙川便已恩义两清,再无瓜葛。却不料,多年后,葛仙川又找上了他,并再次救命之恩为胁,让他帮忙。 葛仙川说,这是最后一次,经此之后,他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葛仙川还说,一切的一切,不仅是他欠他的,也是整个道真欠他的。 回溯过往,他不是不能理解葛仙川对道真的怨恨,于是明知葛仙川的目的是继续分裂南北宗,他仍是再次选择了帮忙。他想,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之后他只要努力偿还如今的罪孽就好,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也是应下的那一刻,他更深刻地理解到倦收天对原无乡的情仇纠结。 主动再见倦收天,是为原无乡受伤之事,更是刻意为之。彼时,原无乡遭人重伤,伤势奇诡,需要特殊解法,而倦收天正在追寻罪魁祸首讨取解药。因为对方手持利器,倦收天不敌,他出手相助,同时也是为了拦截倦收天继续追寻。因为这一趟,在葛仙川的暗中安排下,对原无乡之伤,他已有既定的解救之法。他看着向来冷漠的倦收天见敌人脱逃后一脸焦急,又想到原无乡这次遭劫实则是为助这人,这人所受之恩再次加成,心中便无限感慨。想到两宗曾经订下的协议,他忍不住刺探,指出倦收天此行只为原无乡,是私情,非是为苍生大义。倦收天毫不犹豫道,原无乡之事便是他的事。听语气,似对他的暗示有些不悦。他不由得想,若这人知道他过往所为,会不会一怒之下就了结了他的性命,就如同这人当年气盛时杀上南修真一般。同时,他又感到了些许欣慰,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想着,人皆一样,皆有私心,会为恩情而放弃一些个人坚持甚至原则大义,不仅他一人。 于是,他告诉倦收天,能救原无乡的人叫魄如霜,是天羌族的幸存者,与他们有灭族之仇。 事实上,还不仅如此。魄如霜还是他的故交。久远前,他们曾一同在论剑海交换剑谱论交。可蒐集天羌罪证和战力时,他却丝毫没有考虑两人情谊。当时他只是想,魄如霜在冰封也好,道真这一战便会少了阻碍。当时天羌族欲起兵侵略中原,战事迫在眉睫,私情与大义,孰轻孰重,当下立判。若是可以,他衷心希望魄如霜一辈子被封在冰中,便不会有痛苦。 念及此,他还是忍不住对倦收天建议,让这人对魄如霜隐瞒天羌族被灭一事。可他话才说完就对上倦收天的凌厉目光。他心下黯然,知道以倦收天的性子,不仅不会对魄如霜隐瞒,还会挺身担下这血仇。果不其然,这人对他坚定道,此仇他一肩担下。哎,这人这性子,便是葛仙川所求。而他更清楚的是,最后受难的很大可能还是原无乡,因为原无乡会想尽一切办法为倦收天担下。这样一来,倦收天欠下的恩情就再难偿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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