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炤汗颜,原来是如此被误解了。默然犹豫再三,他开口道:“在下并无仇家……只不过天生有些奇异之处,怕把人吓着。” 说着,陆炤抬手伸进帽中捋了几缕头发出来,天然柔韧卷曲的银丝白发垂落胸前。 “原来如此。”少白头么?这少侠嗓音听着岁数也不算大,难怪遮掩得这般严实。 掌柜又道:“其实这间茶馆也是不久前新开的,此前仅招来一位说书先生。这从早说到晚,也没个轮换的,叫他歇也歇不得,这不,为那喉咙都抓了好几副药了。”说着,便朝陆炤作揖,“大人来得可巧,也是我等好运道,得大人相助。我等必有所谢。” “不必不必,不必这般,银钱就照着市价来吧,要不我先上去试两场看看?”陆炤连连摆手。 “也好,”掌柜走在前头,为他开门引路,“不知大人今日打算说个什么?” 陆炤将露在外面的那缕头发又塞回斗篷,急急跟上掌柜,边道:“此间既然名为‘江湖茶馆’,自然要说江湖事了。”!
第3章 说书1·新手上任第一场第3章 落座于茶馆说书人的位置,陆炤的视线受超大斗篷帽的遮挡,仅能看到最靠前一排看官的桌面及底下探出的脚丫子。 说实话,陆炤原先对说书艺术实在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什么开场定场词,怎样用醒木,如何吸引看官注意力与调动大家的情绪,就连长时间合理使用嗓子的技巧,他也统统是白纸一张。 可这到底不都是为了生活么。 新手上路这第一遭,陆炤现在已经就这么坐在了这里。 不就是讲故事么,学着说着,迟早也就会了……吧? 陆炤在心里给自己强行鼓劲。 肯定比不得现代那些体系成熟、技艺纯熟的老艺术家们,可这几日四处的茶馆听下来,这年头的说书到底还没成体系呢,都是各说各的,随便来。 “新来的先生啊?说点啥啊。”耳边传来下边看官的催促。 盯着视线里桌下开始抖腿的某脚,陆炤转动脑瓜开始想怎么开场。 “咳。”陆炤清清嗓子,生疏地拿起桌上的小木条(醒木)用力一拍。那小木条还顺势在桌上一弹,被陆炤连忙捞回来重新摆正。 底下一片笑声。 “行不行啊!” “今天!”陆炤气沉丹田,大吼一声,强行盖过底下的嘈杂,“在下亦前来讲江湖事!” “各位看官,想必听多了众大侠替天行道、惩凶除恶、大快人心之事。而今,在下却要讲一个别样的故事。” 有人嗤笑:“能有多别样啊?听你这年纪轻轻,还藏头露尾的,你还能知晓什么江湖大事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在下自然知晓些许江湖事。”陆炤故意把话说得暧昧,“若非知晓,如何不敢尽言。” “欸,真的假的?”一个看官胳膊肘捅了捅他同桌的友人,“难不成,他是因为知晓什么天大的秘密,才不敢显露真容于人前?” 他友人浅啜一口茶,瞥他一眼:“想太多。” “他就不怕说出来什么真相,被千里追杀吗?” “话太多。” “哦。”乖巧闭嘴。 陆炤讲道:“月黑风高夜,李巳一家还在梦中。一伙强人却突然破门而入,强闯了进来。那领头的,正是前几日那个被教训过的仇家。” 堂内乱哄哄吵嚷嚷的人声渐渐安静下来。 “说到几日前,那自来横行霸市的衙内正于街头店口当头欺辱李巳,要李巳这不小心冲撞了他的贫家小书生跪地叩拜。” “如此羞辱读书人,竟不怕来日金榜题名时,有他好果子吃!”有人嚷嚷道。 又有人拿话堵他:“你当谁都能中的!” 陆炤只自顾自接下去:“李巳自是千般不愿,又万般无奈。” “眼见那恶衙内抬抬眼皮子,手下的家丁便熟练地一脚踹在李巳的腘窝,直将他踹得摔跪于地,还要伸手去摁李巳的头想要强压他叩首。正当这时!人群中闪出一个身影, 迅疾如电, 转瞬之间,就一人一记窝心脚,把家丁踢飞出去。” “好!”众看官喝彩,“杀了那恶徒!” “恶衙内见势不妙,怕被路见不平的侠士一剑杀了,立刻脚底抹油逃了。被少爷抛弃留下的家丁躺在地上哀嚎了几声,不住讨饶。” “侠士却既不杀人,也没有去拦,只眼睁睁看着恶衙内跑走,又对家丁斥道:‘还不快滚!’家丁发现疼痛忍忍,还能走动,死里逃生,自然心里欢欣雀跃,赶紧手脚并用也跑了。” 底下一阵遗憾失望的唉声叹气。 有人不满道:“就这么让那贼子毫发无损得逃走了?” 陆炤道:“正是如此,才有了后头这一数大劫。倘若那侠士当下也如别的大侠一般,一剑封喉,这故事那般惨烈的后续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听他如此说,众人便又静下来。 陆炤接着讲:“因而几日后,恶衙内气不过,这晚便是来收拾李巳的。” “恶衙内遣家丁闯进来后,四处打砸,又打断李巳的双手双脚,这还不够,还推柴倒油,要放火将他与唯一的至亲老者都烧死。” “歹毒!”有人忍不住骂骂咧咧。 “老者拼着年老体衰之躯,硬是用尽浑身解数将李巳救出火海,自己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李巳方才从灼热的火海中逃出生天,现下却并无喜意。” “因着老者去了。自老者伤处留出的血漫至李巳身下,直叫他觉得,如坠冰窟,数九寒天里,他身着单衣时,都不曾这般冷彻入骨。” “欸,”一位看官胳膊肘又捅了捅他友人,吸吸鼻子伤感道,“那李巳真真是好惨啊,可怎么办呀?” 友人默然,于他盏中倒了些茶水,突然道:“人世多艰。” “可叹造化弄人,他残废失亲,沦落街头,本来可能饿死冻死,曝尸无人收敛,又或被游乐的恶衙内发现再遭毒手,然而他却遇上了那位曾出手相助的侠士——”起个什么名字呢?江湖版蝙蝠侠,混合楚留香,那就叫,“香玉。” “啊?原来是位女侠,难怪……” “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有人斥责。 陆炤连忙描补:“男的男的,是位男侠啊男侠!” “什么?男人怎么会有这般娘里娘气的名儿?”许多不满声此起彼伏。 “欸,你说,”又是那位看官胳膊肘捅友人,“那侠士的亲长怎么会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啊?” 友人:“陆小凤。”顿了顿,他又念道:“姬冰雁,胡铁花。” “是了,是了,看来起名想法这么别致的亲长还不是独一份的啊!”看官哈哈笑起来,“对了对了,还有楚留香!” 他笑得大声了点,众人都听到了,一下子鸦雀无声,哦不,堂内还回响着他的笑声。 他霎时如被扼住咽喉的鸭鹅,一点声也挤不出了。 众人此时又忽的议论纷纷:“楚留香好似也从不亲手杀人吧, 莫不是暗指香帅。” 陆炤听见他们讨论起什么楚留香、陆小凤的, 呆住了。 天啊,这还是个综武侠的江湖啊? 就是不知道综了多少武侠。 这不是个架空的武朝吗?哪部武侠背景是这个武朝的?这满大街混搭的服饰形制,谁整得明白啊! 突然有个清亮的女声跟他说话:“这真是说的楚留香之事吗?真是那位‘踏月留香’的盗帅?” 这肯定不能认吧? 起码不能直接认。 “并非如此!香玉大侠并非那位盗帅!在下直说了,在下所述,并非一家一人,乃是诸多真事合在一块,才敢说出。” “哦~~~”众人意味深长的回道。 “是了是了,如此这般,哎呀,不知这故事里头,都已混了多少事迹。” “那莫不是里头的人物也是几人合成的一个?” “那未免太过混杂。” 陆炤抓起醒木,一个劲的砸桌面,砸得“啪啪啪啪”震耳欲聋的响。 砸了好一会儿,下边才陆续安静下去。 “话说李巳第二次遇到香玉大侠时,李巳容状凄惨,简直令人不忍直视。彼时便凭如此惨状,使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有人施舍他破碗叫他得以行乞,有人施舍他一点残羹剩饭叫他不至于饿死,有人施舍他铜钱却被其他乞儿夺走。” “现如今是香玉再遇李巳,香玉又是震惊又是怜悯,就带他去医治,可惜已不能医治完全,李巳终究成了半个残废,不良于行,手也提不得重物、做不得细活,更遑论提笔书文,科考一事再无可能。” “香玉心忧李巳生计无路,又听李巳所述惨绝人寰之事,更觉内疚,便决定收留李巳,照顾他下半生。为宽李巳的心,香玉说既有缘相会,便合该结拜为义亲,从此为兄弟,一生不离弃。” “李巳此时走投无路,只能抓住恩公。他活到如今,乃凭一腔怨愤坚持着,也凭着偶有的善心助举努力活着。心底仇恨的毒火灼烧,日夜难安,他岂能就那么默默死去,那仇家可还未下地府啊!” “哎,早知道香玉大侠上回直接把恶徒一剑杀了就好了!”有看官含恨道。 又有看官咬牙:“这回香玉总该去帮李巳报仇雪恨了吧!” 陆炤饮了两口茶,才缓缓道:“却非如此。” 然后便说起香玉此人明明非佛非道,也不茹素,对自己却有个坚守多年的戒律,就是不杀生。 还嘴硬不承认,这就是说的香帅吧。 “想不到那楚留香也有这么讨人厌的时候。”清亮的女声喃喃自语。 众人这时候火气上头了,忿忿不平起来。有叫嚷的,有拍桌的,有站上椅子的,还有一气之下差点摔盏被眼疾手快的茶馆伙计冲上去劝住的。 场面一度失控。 陆炤已然压制不下去了,醒木敲,拔嗓喊,都无用,只好草草走个形式给今天这场“说书”收尾:“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机械而迅速地念完词,就转身起来了。 掌柜正笑得见牙不见眼,在后间入口处候他。 陆炤深吸了口气,到他面前,内心忐忑。 掌柜手一翻,一张油墨未干的崭新契书映入眼帘:“大人瞧瞧,可有疏漏,当即修改!”!
第4章 掌柜倾情推荐的住所第4章 陆炤晚上说完的这一场,虽是初出茅庐,讲得也没什么章法,故事情节于掌柜等人而言却实在有些新鲜劲,掌柜当即就把契书初版、纸张、笔墨、摁手印用的红泥都备好了,迫不及待要把他签下来。 陆炤与掌柜商量好说书先生的工作范畴(说书与闲暇时帮把手)、薪资(月钱)、提成(赏钱分成)和待遇(包吃哪顿饭)后,捧着茶看着掌柜喜滋滋地收起一式三份的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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