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相聚很尽兴。我们在海外比赛的赛场上再见吧,小亮,你也是。我们新年再团聚。”塔矢行洋敬重道。
大人们都彼此鞠躬,就此短暂挥别。在和塔矢行洋的相处上,佐为心里显然没有太多的遗憾,和亮内心的不舍很不同。
亮看着父母的背影,最后身边只剩下白衣如雪的佐为,为亮用油纸伞撑出一片宁静。
其实亮也应该回东京去的,毕竟还要打王座战,下一局的对手就是光——这个被亮视为“头号杀手”的劲敌。但是……亮想着要看完佐为的棋局再回去。
市河小姐发信息来,问亮的安排。
亮回信息:“没有安排,等藤原老师的NHK第三场定段赛结束。拜托市河小姐跟广濑先生、北岛先生他们说一声吧,我回来再跟他们下指导棋。”
说是没有安排,其实也不尽然。
亮之前答应要去桑原门下研讨会做客,但当时他内心不安,在富良野光提过可以叫上佐为,但赛况激烈,直到七番赛都打完了也未能成行。
就这样,像绷紧的弦断掉,一回到小樽的民宿,连衬衣和领带都没脱下,亮就倒在床上,陷入昏睡。
刚经历过本因坊战这种严峻的战斗,大脑自动关机,而身体像被拆卸似的,亮睡了一天一夜。在中间醒过一阵,打开电脑,看到工作邮件和密密麻麻的日程,又困了……
再次醒过来时,亮挣扎着从床上爬起,给手机充电。这时,收到佐为发的去函馆NHK放送协会支社的邀约,亮二话不说答应了。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不想在室内独自昏睡下去了……
和佐为在一起,应该能很快打起精神来吧,亮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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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的想法是对的,和佐为相处,确实让感到亮找回某种力量。
在列车睡过一阵,佐为叫他醒来的时候,亮睁开眼睛,闻到衣服上的植物清香,觉得天地的颜色都为之不同。
把青色唐衣还给佐为,与佐为一起走出车站,看到满城红叶。函馆的红叶似乎比小樽的要红,在风中纷纷飞舞而下,宛如一只一只凄美的火红色蝴蝶,又像燃起的火焰。
“小亮,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佐为放心了。
“休息和散心就会好的,谢谢您约我过来函馆。”亮笑笑。
然后两人到车站看,很快研究好路线,就一起搭上有轨电车。
如果说小樽是一幅清冷与凄美交织的日式版画,那么函馆的风景就是一幅笔触厚重的意大利油画,亮望着车窗外,沿路是巍峨的欧洲教堂和明治时代的松前城。欧风建筑沿着斜坡下来,一直延伸到海边,茂密的红叶点缀其中,更显温暖肃穆。
“小亮,我好喜欢这种外国的绿皮电车!”佐为兴高采烈,风吹起他水紫色的头发和青色唐衣。电车在轨道上行驶,发出“叮”、“叮”的声音。
亮站在佐为对面微笑,感到心情都飞扬起来,和佐为出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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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HK函馆放送协会的职员在公司大厅里等待他们,总裁前田会长和北海道棋院理事佐仓先生也在,他们都身穿西装,一看到佐为来就鞠躬:
“欢迎藤原九段来开棋赛规约协商会。我们将以接待国手的厚礼招待藤原九段,品味道南。”
“道南”是地理概念,指北海道南部,佐为这一趟也算因公事出差,但看来NHK职员打算招待佐为走遍道南。亮心想,这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厚礼。
“原本这会议应该在札幌的NHK电视广播中心举行的,但是,札幌那边的工作人员要去日本新社交网站mixi总公司考察,洽谈围棋比赛上的网络直播合作事宜,时间上配合不了,最后只能麻烦藤原九段过来函馆一趟了。”前田会长还在鞠躬。
佐为连忙回礼:“我很高兴来这边,我从未到过函馆。就是麻烦前田会长和各位老师接待我了。贵公司在工作上有任何难处的话,也请记得跟我说。”
大人们客套一阵。
亮在旁边看着。光说过佐为擅长这种职场上的应酬,亮今日一见,发觉果然如此,无论佐为说什么,都令人觉得如沐春风。
“藤原九段,因为赞助您棋赛的缘故,NHK的职员对围棋兴趣大增。我们在每一家NHK广播电视中心和地方支社都开设围棋对局室,还希望在明年举办企业内部的围棋比赛。”
前田会长喜悦地说,带佐为去看NHK里面开设的对局室。
“哇,我真高兴看到这些!”佐为笑着看向崭新的对局室。
如果自己的棋赛能让更多的人接触围棋,甚至恢复“全民学棋”的盛况,那就再好不过了。
前田会长继而看向佐为身边的亮,说:“塔矢五段年少有为,这么年轻进打入了七番赛。”
“哪里哪里,我这次没能挑战成功,输给了桑原本因坊四局。”亮也鞠躬。
“一局之差,就这么输给桑原本因坊确实是可惜。”佐仓理事说。
“这次我们都学到了很多,这是小亮第一次冲击头衔战七番赛,失败很正常,下次挑战头衔就会成功了,你说是吧,小亮?”佐为在旁边微笑。
亮点头,心中感激。他也正是这样想的,把失败当成通往成功的跳板。
“我和NHK的老师们开会就可以了,小亮,你去外面玩吧。要是我结束得晚的吧,就拜托你去看看小光到哪了。”佐为和煦地说。
“我就不出去了,一起来旁听您的会议吧。”亮说。
亮也很想听听看桑原本因坊所谓的自行制定棋赛规则是什么。
“塔矢五段,我们和藤原老师要过一遍文书,还要和桑原本因坊打电话商量。这场会议可能会持续到晚上,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先走。”佐仓理事说。
塔矢亮打进本因坊战的七番赛以后,全日本都说塔矢亮是“未来的日本名人”,因此赞助商连对亮的态度都殷勤起来。
“谢谢前田会长。夜晚,进藤三段可能会来函馆,到时候我可能就离开会议了。”亮礼貌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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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原本因坊提出的两个新规则是——采用应氏计点制?还有随时封棋的制度?!”
亮看完文书,难掩惊讶,“桑原老师,他果真要抛弃昭和时代所使用的围棋仪制?”
会议室的桌子中间摆着一个十九路棋盘,以及一大叠文件,包括《日本棋院围棋规约1949年版》等。
“说抛弃昭和仪制并不准确,”北海道棋院的理事佐仓九段指出,“‘计点制’由台湾的应昌期先生创立,1988年第一次采用在‘应氏杯’上。1988年是昭和与平成新旧交替之年,因此,计点制也算是昭和的棋规之一。”
“但是,应氏计点制和如今的日本比目规则,是完全反过来的啊!”亮有点激动。
桑原本因坊为什么要这样提出这种要求呢?
——难道,是因为拿定了佐为精通古代围棋,不熟悉现代最崭新的应氏计点制,从而使用古今棋规巨大的差异来吃定佐为?
这的确像是桑原本因坊的作风。因为本因坊战就是典型,亮是因为不适应七番赛的节奏从而败北。
佐为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他早就知道桑原本因坊的提案,而且研究过这些文件。文件的内容,是围棋规则的演变。
和定式、开局方式同样,围棋规则不是在千年就停滞不前的,而是经过历代棋士漫长的实验和总结,才有约定俗成的日本“比目法”和中国“数子法”。在千年后的今天,围棋规则还在不停地完善着。
“我当职业棋士四年,都很少用计点制下棋,除了应氏杯举行的那些天,我会在门下研讨会里和绪方先生偶尔对弈……藤原老师,您用计点制下过棋吗?”亮忧心忡忡地问。
佐为诚实地摇摇头:“我没有用计点制下棋,但我有看过应氏杯的棋谱。应氏计点制和中国大陆的数子法很接近,弥补了日本规则的不足,巧妙解决三劫循环的问题。这是在秀策和吴清源时代也没能克服的难题。”
亮很佩服,他没想到佐为说得这么好。
“塔矢五段,你好像有话要说?”前田会长问。
“无论如何,我都觉得不太公平,”亮在沉默后道,“计点制有许多考究的细节,我也不太熟悉如何填子计算,在不熟悉规则的情况下……”亮省略了剩下“藤原老师要如何下赢这盘棋呢”的话。
前田会长、佐仓先生和一众赞助商职员都看着佐为。
前田会长迟疑道:“不如我们再研究应氏杯的棋谱看看,之后再作决定。”
“藤原棋士,您的定段赛吸引全世界棋迷的目光。我知道这么说可能会给您增加负担,但是您可能要想,在棋局中,要替日本围棋界向全世界传达什么。”北海道棋院理事佐仓说。
佐为想了想,沉静地道:“我猜,桑原本因坊这提案,也许是因为,比起传统的日本棋规,他心底认同更应氏计点制,认为应该向世界推广这围棋规则。而我的目标是希望下出超前的围棋,追逐‘神之一手’。从这点上考虑,我愿助他一臂之力。”
亮听得崇敬不已,在内心深处感到颤栗。
佐为说的这些,都是亮自己没思考到的——想要用现代的围棋规则,下出属于未来的、超前的棋,这就是不停超越自身的佐为。
大家在会议里研究文献和棋谱,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几个小时。
佐为的手机响起,是光打过来的。佐为还在研究棋谱,和光说了一句“还在开会”,就把手机交给亮。
亮到会议室外接起电话。此时,夜幕降临。
“我这边刚在函馆降落!”光那边传来飞机轰鸣的声音,“我去哪里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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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个小时,光穿着运动装,带着行李袋,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塔矢,我都到北海道了,佐为还没跟NHK的人开完会!”俊朗的脸上满是笑意。
华灯初上,亮坐在靠窗的棋盘前,棋盘上摆着一局应氏杯的棋谱,旁边放着一杯茶,茶烟袅袅。
亮由于内心太震撼了,还没来得及接光的话,只是问光累不累。
“不累,在飞机上喝了一大杯咖啡。”光笑道,在亮对面坐下来,“没想到函馆这么漂亮!NHK公司内部居然有这种棋室啊,真不错!你在复盘谁的棋谱啊?”
“去年的应氏杯世界围棋锦标赛,绪方vs台湾的萧逸九段。”亮说,随即,解释了桑原老师想和佐为商量在第三场定段赛中摒弃日本规则,采用计点制的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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