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他。”利威尔又走近两步。有人威胁地向他挥一挥手中的酒瓶子,但却始终不敢有下一步动作——这倒是和利威尔本人的低气压场有关系,毕竟虽然他身板个头没一个占优,从小到大却没受过欺负,都不是靠着捡来的好运气。 “现在你们离开,你们之前在这里做过什么,对他造成的伤害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利威尔说,声音洪亮,“但要是你们再纠缠下去,我手里的录像够把你们送进少年管教所了。” 两个扭着艾伦的人对视一下,讪讪地松了手,艾伦一下子滑坐下去。其他人散开,骂骂咧咧地撞过利威尔肩膀,那个被艾伦绊倒的人也从地上爬起,试图离开,但利威尔拧住了他的胳膊。 “你他妈要做什——” 利威尔精准地朝他裆部踹过去,那人哎哟一声滚到地上。 “操你妈!”他骂人时候还喊了声疼,利威尔又往上加了一脚。 “把你那玩意卸了能让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吗?”利威尔低声威胁,随即向艾伦跑过去,皮鞋跟有意无意碾过那人脚趾头。 他揽着少年肩头把他扶起来,问他是否还好。艾伦手掌撑地,另一只手抹掉唇边伤口上的血丝。 “利威尔先生,”艾伦转过身,无奈地朝他笑,“我没见过你这么爱自找麻烦的客人。” 利威尔作势拍了他的后脑勺,手举起来很高,但放下去时小心得像对待雏鸟。 “说好你能打得过他们的呢?”利威尔嘲笑着问,“我很好奇,你到底怎么在这里活下来的。” “活不下来,死了也好。”艾伦也自嘲着答,利威尔又打了他一下。 “不许胡说,”他说,“我送你去医院。” 他说着就要架着艾伦起身,但艾伦站起来,拂掉他的手。不用,他说,我休息一下就好,您回去吧。 利威尔放下手。怎么,他说,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艾伦摇摇头,我不接受你做我的救世主,我也不能再见你了。 “我还有几个月就要走了,再见到你,我怕我就走不了了。” 初秋夜里还剩几声微弱蝉叫,混杂着一点奇异的悉悉索索声,它们与艾伦的话一起在利威尔脑海中引发了一场轰鸣。那一瞬间他想问很多事情,你要走去哪里,你为什么不能见我,为什么你见到我,就无法离开。他知道每一个答案都显而易见,就藏在对面少年没擦干净血痕的唇齿间。 他只差一步,所以他没能注意到身后的奇怪响动,或许他注意到了,但他决定任由一切发生。是艾伦先发现的,他大喊,小心,利威尔先生。利威尔猛地将他按下去,用自己的右手右肩挡下了一整个飞来的酒瓶。 玻璃扎进手臂时他还没什么实感,酒瓶稀里哗啦地碎落,他听见当晚最凄厉的一声尖叫,刚刚还被踩在地上的人爬起来,转身就跑,艾伦冲上前去,抓起掉落在地的酒瓶残骸朝那人扔过去,利威尔想拽住他,抬手时疼痛才迟钝地涌上来,看见一块大玻璃扎进他的上臂。 他疼得倒吸凉气,艾伦三步并两步地赶回来,在他瘫倒之前扶住他。 “你怎么不躲——”少年手发着抖。 “抓着我。”利威尔说,冷静到令他自己都感到陌生。他倚着艾伦身体,另一只手把玻璃片抽了下来。那可真疼,不亚于生生剥掉人的指甲,或者从大腿上割下一块肉,利威尔没忍住一声轻哼,血淅淅沥沥地滴,艾伦惊叫,一把握住他的手。 “救护车,对,救护车……”他手忙脚乱地掏手机,利威尔手上没了力气,只好用脚踢他。 “别在这里,”他说,“去附近的停车场。” 艾伦的眼睛愕然睁大,大滴大滴的眼泪开始往下掉。利威尔费劲地伸手去擦,把他原本就花掉的脸摸得鲜血淋漓。 “哭什么,疼的又不是你。” 那少年眼里凝着水雾,晦暗灯光下融成失焦镜头里的城市霓虹。利威尔没见他哭成这样过,他的右眼皮对盐水过敏,半张脸立刻肿了起来。真难看,利威尔想,别哭了。 他正要说,那少年抢在他之前,模样比遭遇世界末日还惨烈。 他说,利威尔先生,我为什么要这样遇见你。 利威尔笑了一下。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做你的救世主。”他说,“但你是我捡来的破布娃娃,脏成什么样,也是我的破布娃娃。” 艾伦抓着他肩头的手一下子收紧。利威尔觉得疲惫,半边身子开始发冷,大概是失血过多。艾伦脱下衬衫,乱七八糟地缠上去,做最基础的止血处理。然后他蹲下,姿势别扭地把利威尔背起来。 利威尔侧脸贴上去,触碰到熟悉的体温,少年后背还没长到足够的宽阔和结实,但靠上去很安全,像是初秋夜里的毛毯。手臂仍有血渗出,先是把艾伦的衬衫染透,又将他大半个后背浸得通红。真好啊,利威尔模模糊糊地想,一直都是那个人像颜料盘一样把痕迹往自己身上抹,他回回都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把自己洗得能够外出见人。这次终于轮到他了。 “会没事的,利威尔先生,”少年悄声说,“很快就到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会没事,艾伦在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嗯,他回应艾伦。但其实他还有很多话都想对艾伦说,在艾伦离开的那一天他就想说了。 “艾伦。”他唤道。 “什么?” 可是不急,他等了那么久,不差一时半刻,他需要先休息一下,他已经被想念折磨了一整个初秋,又碰上了这么个耗神的夜晚。 他闭上眼睛。 「我在遇见你的那个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我又去到你在的那个巷子尾,从路灯下展开一个破旧纸团。 我一直很好奇,那张纸团上写的什么,我总觉得我应该知道,就像是高中生相信星座和塔罗牌一样,偶尔我也想相信一次命中注定,我注定遇见你,这件事像是能为我分担一点错误一样。」 他都知道,像上次他被少年拽住衣角,那少年只说留我一晚。但利威尔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说,救我。
第4章 艾伦,我们逃吧。 要是时间倒退回三个月前,利威尔一定也不会相信,他人生里最完满的六个小时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艾伦不喜欢医院。虽然一般情况下,如果你没有什么特殊癖好,应该都不会将医院当作旅游胜地。但艾伦的厌恶是肉眼可见的,自他陪着利威尔下救护车那一刻起。他的手心不正常地发凉,利威尔扭过头,看到他嘴唇紧抿,脸色糟糕透了。 利威尔惯性地伸手安抚,但非常可惜,他的右手正在经受一场由双氧水和碘酒主刑的惨绝人寰的折磨,而他的左手被艾伦抓到泛出白色。 “艾伦。”他喊,艾伦惊得跳起,问他哪里不舒服。 利威尔扬起下巴示意。 “手指要断了。” 艾伦立刻松开手。抱歉,他急急地说,为利威尔揉揉手指当做补偿。很快利威尔被推进手术室,门关之前他看见艾伦,半身衣物染了血,孑然站在一片惨白之中。那样子看起来很是寂寞,利威尔感觉到疼,却并不来自受伤的手臂。 艾伦不喜欢医院,但这不妨碍他在医院上上下下熟络地跑,等利威尔在病房里醒来,手臂被吊成一个滑稽的形状,艾伦迎上前,说已经帮他办好了入院手续。他依然没换下他那身脏衣服,但利威尔注意到他的裤子口袋不正常地鼓起。 “是你帮我预定的单人病房?” 利威尔问他。艾伦坐下来,手里拿着利威尔的钱包和病历,他说您看起来就像住得起单人病房的人,所以他们帮我做了决定。护士进来替他量血压,一边好奇地问艾伦你是他的谁,艾伦笑笑,我被不良少年欺负,他见义勇为救了我。 不是足够让人信服的理由,护士面露疑惑,但礼貌地不去追问,只说保险起见,要住院两天,最好让你的家人送些换洗和洗漱用品,利威尔点头,艾伦紧跟着问伤势情况。 “送救及时,神经有损伤,但影响不大。”护士说,“不过伤的是右手,近两周的生活起居大概需要人照顾了。” 说罢他离开病房,艾伦趴在门上看了两眼,转身很用力地把房门拉上。 “你兜里藏了什么?”利威尔问。 “被发现了,”艾伦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苹果,“我怕你肚子饿。” 利威尔嫌弃地拒绝,说别了,我最不爱吃苹果。艾伦没听,苹果削得嚓嚓响,利威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后他把切好的小块递过来,利威尔皱皱眉,再次试图推开。 “只有苹果不可以。”利威尔说。 “每天一苹果。”艾伦一本正经,挑起一块往他嘴里塞。利威尔躲不过去,还是张嘴,牙根咬碎果肉的声音经过骨头传遍一身,像是把他的筋都扒了出来,但苹果熟得刚好,利威尔痛苦地下咽,反复告诫自己这不是苹果的错。 他靠着惊人毅力吃完了艾伦偷过来的慰问品,作为有自知的成年人,利威尔非常明白比起声音过敏这种小事,让小孩子的一片好心落空更会令人产生罪恶感。艾伦放下空碗,缩进病床对面大大的旋转椅,长手长脚蜷起的样子很是委屈。利威尔倚在床头看他,感觉止痛药的副作用沿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扩散,疼痛减缓,心头蒸腾起一团潮湿柔软的白汽,世界是云雾形状,艾伦在其中融化。 “艾伦。” 艾伦抬起头,什么,他用口型问。 利威尔左手拍拍自己床边。 “过来。” 艾伦跳下椅子,拖着步子挪过来,找到床边空位坐下。利威尔再次拍了一拍床铺,艾伦看着他,犹豫片刻,在他身边趴了下来。往日蓬松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一点潮气落在利威尔的指尖,再往发根处探去,能碰到年轻人温热的后颈。 他在这里。 “还疼吗?”艾伦问。 “还好,”利威尔说,“相比起来苹果对我的伤害更大。” 艾伦勉强咧开嘴,“现在我晓得你不爱吃苹果,下次不给你削——”他说到一半又打住,认真纠正,“不会有下次了。” 利威尔揉揉他的头。止痛药带来漂浮着的快乐,将艾伦妥妥帖帖地包裹。利威尔手里握住的温度和触感都很实在,这让他安心下来。 “我很害怕。” 利威尔将艾伦的一缕头发绕成圈。 “怕什么?” “我怕你突然就死掉了,”艾伦说,声音比窗外的叶子婆娑更轻,“背着你到停车场的路上我一直想,要是你就这么死掉要怎么办——”他低下头,“抱歉,我不是在诅咒你。” 利威尔的心脏被轻轻扯了一下,他拿手指戳一戳艾伦脸颊,艾伦没有躲,利威尔从他眼底擦掉一粒水珠。 “一直都是这样,我的父母,那条狗……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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